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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六章 禹圣故法泗水清(九)


  君主的各种变革,都是以能得多更多的赋税为准。

  宋地的制度相当混乱。

  有授双倍田的,因为没有堆肥、深耕等技术,需要两块地一块撂荒,另一块耕种,以作轮流。

  这种双倍田的,将撂荒地也征收什一税,因此被称之为什二税。

  有单份田,征收什一税的同时,又要参加井田制下自己私田数量的公田劳作,九户而一公,也算是什一税,因此也是什二税。

  还有原本的麻税、帛税等等古怪的税种。

  贵族封地之下的农奴还需要为贵族承担一定的劳动义务,打仗的时候也需要作为徒卒被征召,履行军事义务。

  非贵族封地之内的农夫,则要承担让他们相当不满的税和赋,还有包括喂养军马、乘车牛之类畜生的劳作,让他们苦不堪言。

  土地是谁的?

  这是一个怎么都说不清的问题。

  天子、公爵、侯爵们说这些土地按照礼来说是天子的。

  天子分给诸侯、诸侯分给大夫、大夫分给士、士再分给农夫耕种。

  所以农夫要为上级履行各种义务,名义上就是以土地来换取的。

  土地到底是谁的?

  如果是周天子的,那么墨者这么改私亩根本就是不合理的。

  墨者是讲求道理的,尤其是和别人辩论的时候,更要求讲道理。

  土地是谁的问题,在墨者内部早已经有了定论、财富从何产生也完全有了统一的意见。

  只不过这道理暂时不需要给民众说明,而是需要慢慢地灌输……

  民可以使乐成、不可使知始,用在这里不算完全错,民众对于私亩的要求不是一天两天了。

  只不过私亩需要铁器牛耕为支撑,最好还是以十户一组的方式,才能更好地应对自然灾害。

  如今铁器已经出现,宋国马上大乱,墨者兵锋正盛,这时候不做这种变革,日后机会更少。

  沛县名义上不是墨者的,仍旧是宋公的,所以赋还是要收。

  但是,这一次墨者前往商丘守城,要的就是赋和税的支配权,所以这赋到最后仍旧不会交到宋公手中。

  贵族以军事义务获取封地,墨者实际上也是用义师来作为军事义务,换取一整块封地。

  只不过因为宋国经常挨打,很难打别人,所以又符合墨者“非攻、拒不义之战”的理念,这里打了一个小小的擦边球。

  如果税和赋保持不变,沛邑的民众已经亲眼见到了墨者在稼穑事上的改革,因此对于这种摊赋入税的变革极为支持,这很显然对他们有利。

  不谈那些其余条件,单单是墨者想要从贵族的私亩中征税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让民众支持。

  很简单的算法,再愚笨的农夫也可以知晓:税赋总量不变,贵族的私亩征税,也就意味着税赋也由那些贵族承担一部分,分到其余田亩上的就少了。

  这种事,就算到战国末期在一国之内做起来都极为困难。贤名的平原君,就因为征自己家亩税的事,和征税者翻过脸。

  再者,这涉及到私亩制度之下,那些租农的租税问题。一旦从贵族的私亩上征税,实际上也就意味着从租农的手中征税,如果这个问题不能妥善解决,很容易被煽动起一场叛乱。

  墨者必须保证五个条件,才敢做这件事。

  其一,天下局势有变,君侯的目光数年之内不会放到沛邑。

  其二,墨者的军事力量足以镇压可能翻脸的贵族。

  其三,墨者对沛邑足够熟悉,有足够的可以丈量田亩的“士”作为基础官吏。

  其四,有足够的资金支持,在承认贵族私亩不分田的情况下,保证贵族私亩上的租农不会反叛,而是会主动加入到墨者这边,一同逼迫贵族售卖无人耕种的私田。

  其五,墨者的稼穑技术传播、各种试验田、乡亭亩产可以直观地让沛邑民众认为,摊赋入税,是一项对他们有利的政策,不需要太多宣传就会支持。

  为了这一条法令、为了这五个条件,墨者等了两三年,如今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哪里还能错过?

  所有权制度是一切变革的基础,所以一旦动了这个,剩下的配套政策也必须要全面配合实施。

  适在民众欢呼之后的安静之后,又开始说明剩余的几条必须做的变革。

  “其二,度量衡变革。”

  “所有沛县及其周边乡亭,全部禁止使用原本的度量衡。”

  “长度、亩数、面积、重量、数量……全部由墨者书秘吏核定,具体的度量标准物就在沛郭乡。”

  “其后,赋税、田亩等缴纳;平日交易,全部以新度量衡为准。”

  “废除旧尺、釜、豆、镒、斗、石、升等度量衡,统一为墨者规定的新度量衡。”

  “所有想要成为官吏者,必须熟悉沛县的新度量衡。”

  “其三,书文变革。”

  “沛县自今日起,所有的公文、亩税、地契、财契,全部由隶书书写。”

  “数字,则通用隶书与墨者的数符,便于民众理解、听懂。”

  “所有为官吏者,若不能够熟练使用文书,则无资格参加贤才的选拔。”

  “其四,工赋。”

  “凡百工,废除原本实物军赋,一切军赋由税购买。”

  “盐、铁、棉等物,由沛邑专营。”

  “其余物,则每件缴纳物价三十分之一的税,具体各项税额五日后颁布商量。”

  “沛县税官提供印戳,以印戳为税之标记,凡无印戳者,则视为逃税,除罚没原物外,征收一倍的物钱。”

  “印戳造假者,罚十倍。”

  “凡有印戳之物件,均可在沛邑销售。”

  “其五,商税。”

  “往来商人,货物若有沛县之印戳,则无需再度缴纳。”

  “从外地转运之物,具体征收税费再行额定。”

  “其六,劳役。”

  “所有劳役,由墨者提出,沛县万民商定同意与否。”

  “若同意,则或为劳役、或每日发钱财,具体数额五日后再商。”

  …………

  涉及到沛县各行各业的种种变革,一条条地从适的嘴里说出来,在赋税问题上基本涵盖了整个沛县。

  工商业的低税,可以适当让一部分原本想要开田的无地农夫选择成为手工业者、或是进入到墨者的工坊中做工。

  间接税的征收,也只是走个形式,墨者在工商业上的大头收入,还是来自自己掌握的工坊,以及暴利的铁、酒等货物。

  井田制的存在,是适应原本低下生产力的最优结果,与之配套的还有一整套的管理模式、军事制度。

  墨者在沛县变革了土地所有制,破了井田,实际上也就意味着原本的管理模式、军事制度也在沛县毫无意义了。

  沛县特殊的情况,让沛县的变革是别处无法复制的,配套的基层官吏、墨者工坊的暴利、完全精兵路线为将来基层军官可以随时扩军的军事制度、为十年之内没有大规模战争准备的军事征募……

  种种这些,可谓是沛县特色。即便已经变法的魏国、已经大规模实行另一种私亩制的西河地区,也是根本无法复制的。

  宋公爵要是敢按照沛县的样板,在全宋国推广,适可以肯定一个月之内就会被杀。

  种种这一切的变革,都会触及到很多人的利益,但触动的最大利益还是土地制度的变革。

  既然已经决心变革土地制度,那么就不妨一次性彻底将各种基础性的变革全部提出,在墨者的主力离开沛县前往商丘之前,粉碎掉任何可能出现的叛乱。

  贵族的封地特权被剥夺,这是必然会引动很大一部分人的不满,但也会有一部分私亩较多的贵族会选择隐忍沉默。

  墨者并没有把所有的贵族都逼到对立面去,至少贵族的私亩墨者是承认的、也是不分掉的。

  至于之后利用租农逃亡逼着贵族卖地、逼着旧贵族投身工商业或是投身经营业,以现在这些贵族的眼界,暂时还不能看出来。

  贵族会分为两派,一派会和墨者不死不休;另一派会接受墨者的变革,暂时看不到他们面临的危险。

  农夫们对墨者绝对支持,不只是因为墨者的私亩制改革,还因为墨者手中捏着铁器、盐、耕牛马匹等物资。

  最关键,墨者有钱。有钱到可以提供各种贷款:这钱未必是黄金和铜,而是这钱可以换到农夫急需的铁器农具种子。

  工商食官制度被打破之后,墨者有自己的工坊,可以容纳一部分原本工商食官内部的工匠,还有工匠会等组织可以隐性管辖这些私营手工业者。

  反正墨者不玩车战,不需要大量战车,而且有自己的军械工坊,所以可以不从工商业者手中征收军赋。

  商人阶层很难将一些货物运到沛县内销售,无论是粮食、布匹、铁器、木器等,沛县都占据价格和质量上的优势,而且这些东西运送到外面也可以大为得利,这是墨者暂时亲自管辖的。

  民法法令,可以直接使用当初的十二草帛法,再增添一些就可以完全契合变革之后的沛县。

  这次变革只是个开始,需要民众适应、生产力发展个三年左右后,再进行一些修正。

  与之配套的政治制度,也会在五天后的集会中定下来,有外面的六个乡的建设为基础,这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民众支持的欢呼声中,有人在听完墨者第一条关于土地制度变革的提议后,就准备悄悄逃离将这个震惊的消息传递回去……

  墨者之前丝毫没有透露出这个意思,也没有人敢想墨者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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