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圆月恐惧(十)
贺银川反应极快。
他不退反进, 在雪中灵活向前翻滚半周,同时一把拔出靴子上的匕首,铮然的脱鞘声还没消失, 寒光就挥向了熊男的腰腹!
这样近乎自杀的行为,反倒出乎了熊男的预判。
他的腰间被狠狠搠了一刀,整个人也被骤扑上来的贺银川撞了个人仰熊翻。
贺银川也不试图用身躯去压制这头抵自己一个半身量的人形黑熊, 借扎入他腰腹的刀柄当落点,拧转身形, 轻巧落在他身后雪地里,正伸手去握另一把匕首的柄, 突觉一股不祥之感从后袭来。
贺银川靠直觉行事, 光速拔出匕首, 回首一架——
一口钢牙,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横持的匕首一口咬作了飞散的钢渣!
刹那间, 留在贺银川手中的, 只剩下半个鲨鱼皮匕首鞘!
这熊男的行动速度要比他的身形看上去灵活得多!
贺银川咬紧一口牙齿,也发了狠劲儿。
短短几秒钟,他做了三次选择。
而第三次选择, 和前两次一样。
他仍没选择退开。
他一手拔下了插·在熊男腰腹处的匕首, 只带出薄薄的一点黑血, 另一手拿着只剩一点锐锋的匕首鞘, 往熊男的颈部发狠抹去!
贺银川的打架方式, 完全是上来就跟人玩命。
熊男即使力大无穷,身形灵活, 也预料不到贺银川完全异于正常人求生欲的行动轨迹。
他疑惑着, 一把攥住了贺银川意欲割他喉管的右手小臂。
只稍一用力, 一群人就在风雪中,听到了骨头裂缝的咔嚓一声。
贺银川怒吼一声,另一手把匕首凌空一甩,换到反手,将匕首横向贯穿了熊男咽喉!
带着霜花的尖刃贯穿了他颈项的皮肉。
然而,熊男仍然毫无创痛感,伸手就要去掐贺银川的脖子。
他的手有蒲扇一样大小。
对比之下,贺银川的脖子显得异常纤弱,经不起他哪怕稍稍的一用力。
就在此时,周澳一言不发,从后摸近,纵身跳上了他的后背。
他手臂上紧紧缠绕的绷带已经松开,两根坚硬的绷带交错如蛇,绕上了熊男的颈项。
李银航骇然发现,随着绷带的松弛,本该存在于绷带之下的东西,却是空空如也的!
——周澳的一双小臂,连着他的一双手,早就没有了。
进入副本前,他还是消防队的队长。
志愿者,也不会由残障来担任。
李银航战栗着想,他的手,是在哪一个副本遗失的呢。
好在,这一对明显是道具的绷带,周澳使用得很是得心应手。
绷带沿着熊男的脸颊藤蔓似的向上攀援,狠狠绕住了他的眼睛!
这一下熊男倒是始料未及。
他眼前一片昏黑,丧失了目标,抓住贺银川的手也松了些。
贺银川忍痛,抓住时机一脚踏上了他的胸口。
勒住他脖子的时候,周澳默契地把匕首柄给他留在了外面,方便他取用。
贺银川和他配合得当,再度抽出匕首,用还能活动的手臂,奋起全身气力,朝熊男形状怪异的小腿关节处横刃而去!
熊男本来就是个瘸腿。
尽管这匕首的锋利程度不能斩断人骨,但眼下只能尽力一搏!
只要打断他一条腿,他们就能稍微拖住他的行动步伐了!
孰料,异变陡生。
当匕首的尖刃即将扫到膝盖位置时,熊男的靴子里,发出了一阵诡异的蠕动。
内里的生物像是有自己的活性似的,蹬开了靴子,一把抓住了贺银川的匕首锋端,发力攥紧!
松松垮垮套在熊男靴子里的,居然是一条怪异的小臂!
怪不得,它跟熊男的小腿粗细根本不匹配——
而且,这只手很是怪异。
它五指之间,是长了黏黏糊糊的蹼的。
似蛙也似人,在月光下呈现枯树皮一样的泛泛光泽。
且它的坚硬程度,不下钢铁。
换言之,这根本不该是一条属于人类的手臂!
甚至也不该属于这只怪物!
就在贺银川对这只非人的小臂出神怔愣时,熊男朝着月光,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暴喝。
声如雷霆,响彻四野。
此时,他们四周再没有可以制造雪崩的地利。
随着他一声厉喝,山上的月影都模糊朦胧起来。
四周陷入一种诡异、粘稠、而安静的黑。
贺银川来不及想这只手是从哪儿来的,一声我靠,强行改变刀锋,跳起身来,将刀狠狠插入他的口中。
周澳更是把缠住他脖子的绷带钻入了他的口中,绞住了他的舌根。
即使这样,熊男也不死,不倒,不痛!
陆比方也从最后方赶来。
三人合力,东拉西拽,也没办法把丧失了视力的熊男拽倒。
周澳咬紧牙关,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陆比方也看到了那在空中一片乱抓的蹼状手指:“什么东西!”
贺银川正心乱如麻,铿锵咆哮:“我他妈怎么知道?!”
他回过头去,对梁漱、林之淞、李银航三人怒喝:“跑!”
他又转了回来:“小陆,你也跑!”
他跟周澳两人,穷尽力气,才勉强能缠住熊男。
要是熊男召唤来了其他人,那他们就一个都跑不了了!
林之淞盯紧了熊男怪异的腿,声音微微发着颤:“和我想的一样!”
“想你个头!”梁漱含媚的丹凤眼一竖,一脚踢上了林之淞的屁股,“没听到头儿说什么?!跑!”
然而,一只干瘦的头颅,已经幽幽从一侧的雪堆边探出。
李银航对这张脸眼熟。
就是那攀援在水泥小楼边、窃听他们的壁虎男!
他皮包着骨的脸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找——到了——”
梁漱低声咒骂一句,扔了手套,从道具槽里抽出两根针剂形状的武器,一边迈步向那怪笑着的人迎去,一边对李银航断声厉喝:“跑!”
李银航知道自己是个菜鸡,毫不磨叽地挑了个方向,狂奔而去!
她唯一有自信些的,就是她的体能。
她根本没有任何搏斗技巧。
留在这里,本身就是添乱。
坚硬的雪粒击打在她脸上,让她有些睁不开眼。
所以,当她发现,半身女就爬伏在距离她五步开外的岩石上时,她已经来不及改道了。
就在一人一怪物对上视线的瞬间,那半具女人躯壳从雪面上跃身而起,张开已经被砸得扭曲了的双臂,活像一只田鸡,朝李银航径直扑来!
李银航周身血液瞬间被高寒凝固。
她僵在原地,只看着那张黑洞洞的、没有舌头的嘴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突然,一只手臂从她旁边飞快探出,朝半身女劈面丢出了一样黑色的物体。
半身女双臂无法使用自如,于是自然地张嘴接住了石头状的东西。
她下意识一咬——
——轰隆——
女人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震向后直飞而去,大半张脸顿时飞到了几十米开外。
在爆·炸发生的瞬间,林之淞早就摁着李银航的头,抱着她滚到了一边去。
……手·雷?
李银航手脚酥麻,大口大口喘息着,惊魂未定:“不是说……”不让带非系统内提供的武器吗。
林之淞一张小白脸被炸得灰黑一片。
他淡漠地看她一眼,反问:“难道我不会自己做?”
理所当然的口气,仿佛在质问她为什么不会做小学手工课的作业。
李银航:“……”
林之淞抹了一把脸:“要不是碰见那女的的时候,怕地形不对,会出问题,我早就用了。”
李银航低低喘着:“那,给你们队长用啊。”
林之淞简练道:“就两个。试验阶段。威力一般。”
他看向了李银航身后:“你也别跑了。分散了,你死得更快。”
说着,他把另外一个黑色圆状物塞到了李银航手里:“记好,拉这个环。延时短,用得不好,容易炸自己。”
看着这个她一度懒得搭理的人,李银航一时语塞。
但注意到他的视线落向时,李银航循着看去,不由心脏一紧——
一张脸被炸了个稀巴烂的女人,已经从雪地里爬了出来。
她只剩下了一个头皮和半个颅骨。
头颅的空腔连接着她的脖颈,让她看起来比刚才更加狰狞可怖。
林之淞立起身来,取出两根包着漆光外壳的电击棍,双手交互一甩,原本不到半米的电击棍啪的一声,甩出了30公分。
他咬着牙,声音有一点颤抖,但还是尽量坚定地对李银航说:“别动。”
与此同时,正和周澳牢牢控制着熊男、无法脱身的贺银川,看到不远处的风雪里,出现的那个提着巨大锤子的身影时,一颗心彻底沉坠了下去。
登山队的队长锤子男,笑嘻嘻地看着这里的一通乱象,并不紧张。
他空洞的目光四下游移了一番,想挑选一个值得食用的对象。
最重要的,还是要满足口腹之欲。
民以食为天嘛。
很快,他的目光,落在了落单的李银航身上。
李银航聪明地把攥着东西的那只手撑在了身后。
她半真半假地装着浑身瘫软的样子,尾指勾紧了林之淞指给她的、那颗土制手·雷的拉环。
随着那提着锤子的男人的步步逼近,紧张过度的李银航,感觉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仿佛听到,有另外几个脚步声,在向她缓缓靠近。
她忙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用疼痛催逼自己保持清醒。
然而,她却看到,锤子男在距离她八·九步开外的地方,突然站住了脚步。
他似笑非笑的眼睛已经丧失了从容,此刻瞪得巨大,几欲脱窗。
仿佛是……看到了他难以理解的东西。
李银航几乎要以为这是他故意诱惑自己去看什么东西,趁自己回头时,手起锤落,给自己一个八十。
直到身后传来一阵有些滞涩的脚步声,李银航才如梦初醒,小心地偏过头去——
郑星河抱着他的头颅,慢慢从雪影中步出。
跟随在他身后的,是用一根月光丝线,牵系着他腰带的南舟。
那条月光丝线,是从南舟大拇指的光线指链延伸而出的。
还有数条光线,拖着长长的光尾,一直向未知的远方延伸,直至湮没在了雪平线的尽头。
江舫正背着南舟,一步步走近。
他俏皮地对快要热泪盈眶的李银航眨了眨眼睛。
……来接孩子了。
不远处的贺银川瞠目结舌:“……”
这他妈干嘛呢?
他们从哪儿捡了个这么大个儿的怪物遛过来?
……
经过这一路的使用,南舟的光线指链实现了小小的升级。
物品从0级上升到1级的速度,往往都是是很快的。
它凝就的光线持续时间变得更长了,也可以在光线恒定的情况下,拉丝拉得很长。
但还是软趴趴的。
如果在需要攻击的情况下,它半点作用也派不上。
好在,南舟只需要它发挥工具的作用。
现在,天上虽然黯淡、却依然硕大无朋的月亮,为南舟提供了再恒定不过的光源。
原本限制了他的圆月,也成为了他的工具之一。
尸块之间既然需要联系,那南舟就给它们联系。
于是,综合他目前拥有的所有工具,南舟对郑星河提出了一个堪称匪夷所思的构想。
“选择你要带过去的、有用的器官。”
“其他的,留下来看家。”
听完南舟的计划,郑星河仔细挑选了腿,手,眼睛,耳朵,嘴等等,留下了体内除了心脏之外的一切脏器。
南舟把他留下的器官挨个打上结实的蝴蝶结,牵着数根光线,从营地出发了。
这等于将他肢体的连接,拉出了无限的长度。
虽然分散,但彼此之间还是建立着感应。
他们带着郑星河踏过漫漫的风雪,听着熊男的咆哮和林之淞的爆·炸声,迢迢数里,前来寻仇。
姓鲁的队长锤子男呆若木鸡,直到郑星河走到近处,才怪叫一声,背过身去,撒腿就要逃窜。
郑星河冷笑一声,把自己的脑袋劈手丢出。
一口淬着恨意的牙齿,狠狠咬中了锤子男的脸颊,竟立时咬下了一块干瘪的生肉来!
原本对刀砍斧劈的所有攻击都毫无痛感的鲁队,竟像是遭受了极大的痛楚似的,放声惨嗥!!
这一声惨叫,惊吓到了其他的怪物们。
他们纷纷看向这里。
把梁漱压到了雪中、又被前来帮忙的陆比方死死抱住的壁虎男还没来得及逃窜,就被一双飞出的手臂掐住了喉咙,扼得双眼暴突,吓得陆比方反倒先松了手。
郑星河的肢体纷纷脱体,连接着无数光线,在南舟这双眼睛的指点下,各自袭向自己的目标,抓的抓,挠的挠,踢打的踢打,尽情宣泄着自己的恨意。
唯有那颗头,直奔着熊男袭去。
熊男李哥,是郑星河亲手救下的。
也是熊男第一个宣判了他的死刑。
他怎能不恨?
怎能?!
那颗头,带着无穷恨意,张开大口,咬住了熊男的肩膀肌肉!
失去了视力的熊男,身上吃痛,眼里更是赤红一片!
他陡然发起狠来,竟然徒手三下两下扯碎了周澳缠住他的绷带,同时抓住了郑星河的头,猛力朝下拽去,甚至连带着肩膀肌肉,都撕扯下去一大块!
贺银川见势不妙,再不痴缠,马上跳下熊男身躯,向后退去。
熊男一获得视力,眼前就是贺银川奔逃的身影。
他怒吼一声,拔腿向前追去。
周澳跌坐在地,双臂暂时报废。
他根本不及追上去,只能痛呼一声:“银川!”
一旋淡金色,在这一刻,突然溅落在他脚下的莽莽雪原上。
金照雪山。
上山途中,南舟一直抬头观月,低头看影。
这是因为他发现,月亮虽然大得几乎占据了所有,但始终在转动。
起先,他们上山的时候,是背着月亮行走。
再然后,南舟和他们分道时,看到自己的影子短短地蜷缩在自己脚下。
后来,月亮的位置,一直在向前移动。
再后来,月亮的光辉黯淡了下去。
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转动,意味着月华尽时,朝阳总有昭雪之时。
谁也不及欣赏这金光迸射、只得一瞬的美景。
熊男的拳头,眼看着就要打碎贺银川的脑袋。
倏然间,一只被冻得微微发白的手指,从后拢住了熊男的肩膀。
力大如牛的熊男被这一抓,竟然刹在了原地,再也无法寸进分毫。
他僵硬地扭过脖颈来。
白雪炫目,日金辉煌。
南舟站在雪上日下,轻轻喟叹一声:“天亮了。”
南舟轻轻一拧,那熊男粗壮而筋肉虬结的脖子,就伶伶俐俐地往后扭转了180度,直面了南舟的脸。
南舟和他鼓凸如金鱼的双眼对视片刻,礼貌说:“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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