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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恩,怨(8)


  她摸着墙壁拐了弯,眼前模糊得很,已经分不清是天太黑还是她已经看不到了。忽然脚下被东西一拌,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

  但是意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她被人接住了。

  她刚要还击,那人急促的呼吸声扑到她被冷水打湿的脸颊上,只听他低声道:“老大!”

  夏燃把眼睛睁开一条线,借着几米远昏黄路灯的光芒看到黄静惊骇的脸,心里一松又是一紧。

  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别看了,快走,有枪!”

  黄静一愣,继而扛起夏燃的肩膀往来时的路走。

  他们跌跌撞撞地走出好远,直到一点枪声都听不到了,才慢下来。

  拐弯的时候,夏燃的后背不小心擦到墙角,顿时疼得连叫都叫不出来,咬着牙忍着,浑身都在发抖。

  黄静手伸到她手背,摸到了一手黏腻,他以为夏燃中枪了,差点惊叫出声,立刻喊道:“老大你伤得很重,去医院!”

  夏燃没来得及想清前因后果,就果断地做出了决定:“不能去!先找个地方躲起来。他们来者不善!”

  黄静对夏燃的信任是由内而外,深刻到骨髓里去的。闻言二话不说就开始自动思考躲在哪里,然后背着夏燃直接往他亲戚方修家里跑去。

  方修在县里开了一个小诊所,今天本来想天擦黑就关门回家,陪着老婆孩子看看电视,但是刚把东西收拾好准备起身回家,就看到黄静背着一个人冲了进来。

  黄静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能不能治……”

  跑来的路上他才慢慢回过味来,猜想夏燃可能是受了枪伤,不想让人追踪到。他欲言又止地把枪伤两个字存在嗓子眼里,还没来得及说,方修一看到他背上的人,和那人身下滴滴答答的血,就脸上一变,几乎立刻就把人抢了下来,叫道:“快放下!”

  黄静赶忙把夏燃放到旁边的床上,帮着方修把她身上的又是泥又是水的皮衣脱掉,露出被割破的T恤。

  黄静简直怕到极点了,已经准备好说“你别说出去”,就见方修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夏燃前胸和后背的刀伤讶异道:“刀砍的?你哪里弄来的人?”

  黄静一怔,继而催道:“别管了,你先救救她!”

  方修硬着头皮看了看,道:“得缝针,我这里缝不了,你去医院吧。”

  黄静急慌慌地差点把心里话吼出来:我能送医院还来你这里啊?

  “别去医院。”夏燃忽然开口说话了,声音有气无力,“先处理一下,我没事,只有这两处伤。”

  “老大老大你怎么样?”黄静蹲在床前看着她惨白的脸,“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找到东西,没法叫人来。”

  夏燃轻轻地抽了一口凉气,心说我就知道会这样。

  黄静出于对夏燃的信任和盲从,最后真得同意让方修把伤口先消毒了,虽然方修一边消毒一边说你得去缝针。

  夏燃耐着性子等他消毒,用绷带裹起来,又要了一条毛巾擦脸,然后把人推了出去。

  “为什么没找到?我他妈差点死在那里。”

  “对不起老大,你说的那地方全塌了,我把那间房子里的砖都翻起来看了,真得没有手提箱,你是不是记错了。没找到毒品,我就没敢叫警察。”

  夏燃嘴唇发白,一动就出冷汗。她本来想说我肯定没记错,但是一看黄静手上全是小口子,指甲都红了,便微微地叹了一口气,道:“天意啊。”

  徐向前没有找到,黄静也没有找到,很可能是东西被别人翻走了吧。

  她很想咳嗽一声,但是稍微一动胸腔就疼得人发昏,只得先忍住了。

  黄静看她脸上青青紫紫,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便心疼地劝道:“要不去医院吧。”

  “不能去。你先去打听打听,徐向前他们怎么样了?徐向前后面还跟着另外一波人,手里有枪,有车,很棘手。小心点。”

  黄静忍不住张大了嘴,惊呼一声,继而忙不迭地点头。

  夏燃躺在小床上等消息,方修犹犹豫豫地凑过来问她要不要去医院,她的伤口已经沾了水肯定得感染,我这里设备不够,你最好去医院。

  夏燃笑着摇摇头,继而闭上眼睛休息,死撑着不肯让自己睡过去。

  但是她今晚的好运气全用光了,还没等到黄静回来,方修就发现夏燃开始低烧了。

  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医护工作者,方修决定再次劝夏燃去医院,因为她后背那道又长又深的刀口不处理真得会出问题的。如果伤到脊椎神经,那后果可就不好说了。

  十点半的时候,夏燃已经不知道是睡还是昏迷了。方修给黄静打了一个电话,黄静却立刻挂掉了,于是方修自作主张地叫来了救护车,高调张扬地拉着夏燃直接进了医院。

  万幸,黄静询问的结果显示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

  在夏燃逃走后,那片空地上就烧起一把大火,把荒草新草和杂物菜畦都烧得一干二净。现场还有汽油燃烧的痕迹,因此可以认定是有人故意放火。但是除了院门外的车轮印以外,其他的痕迹都被抹掉了,徐向前和其他人则全都不知所踪。唯一的线索就是几个弹壳,警察已经把东西送到市里去分析了。

  夏燃听着黄静冷静地叙述这些事,脸上一点喜色都没有。

  她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黄静慌忙拦着她说:“医生说你不能乱动。”

  “扯淡。”

  夏燃把手上的针头摘掉,不由分说地下了床,虽然动作僵硬迟缓地像个怀胎八月动弹不得的孕妇,但是她非常坚决。

  “我再待在这里可能会有麻烦。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来头,也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啊?你要走吗?”

  夏燃压抑地呼了一口气,道:“对。”

  “你还回来吗?我们都想跟你好好叙叙旧呢。”

  夏燃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说:“没事了我会回来的,我还想看看你家小子呢。”

  夏燃不顾医生劝阻火速地出院了,就像被火撩了屁股似的急不可耐。

  她的手机在打斗中不知道掉在哪里去了,只得买了一个新的,随便办了一张卡。

  她买了当天中午的火车票,让黄静偷偷回她家把证件和行李拿了过来,连郝良才和郝叔都没来得及通知,就离开了五河县,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黄静执意开车送她去车站,说是她身上有伤,路上又不好走,要是坐别人的车,刚刚缝合的伤口没准就颠簸开了。

  夏燃光是忍痛就够难受了,没力气再谴责他,只好任他去了。

  候车区里,夏燃穿着一身单薄的黑色棒球衫坐在那里,后背都不敢弯一下,腰酸得要命。

  她脸上的瘀伤正是辉煌的时候,一片姹紫嫣红,谁走过去都要看一眼,堪称候车室里最耀眼的星。

  现在离发车还有一个多小时,夏燃实在受不了这种目光了,她冷汗涔涔地冲着黄静一招手,道:“买个帽子口罩,遮一遮。”

  一直脸色忧郁一言不发地坐在她身边的黄静立刻站起来,打开了夏燃想要给他钱的手,一溜烟跑了。

  夏燃看着黄静的身影,叹了一口气,心说:都有孩子的人了,怎么跑起来还跟当年一样,你看那手挥舞得多起劲。

  她靠着不道德地捡拾别人的乐子,熬过了麻醉过后的第一波难忍的疼痛。赶在黄静来之前,把脸上的冷汗抹了一把。

  “老大,戴上。”

  “别叫我老大了,以后还是叫我夏燃吧。”

  夏燃戴上棒球帽,抽出一只黑色防雾霾口罩扣上脸上,模样顿时顺眼了很多。但要是透过刻意拉低的帽檐看向她的眼睛,还是能看到她眼角的乌青。

  “都叫习惯了。”

  “改口吧,我以后可不想当老大了,我当夏燃就好了。”

  夏燃微微一笑,可惜有口罩遮着,黄静没有看到,丝毫没有感觉到夏燃此刻发自内心的舒心和快意。

  这个跟夏燃同岁,现在已经有儿有女的男人,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哭了。

  “擦,你哭个屁啊?丢人不?”

  夏燃惊异地看着他,随手拿起另一个口罩当纸巾,胡乱地在他脸上抹了一把。

  黄静自己也觉得丢人,但是忍不住啊。把脸埋在口罩里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情绪才勉强平静了些,抬起头来。

  “医生说你后背的伤可凶险了,又长又深,要是割到背上那些重要神经,后遗症什么的,听着就吓人。你知道缝了多少针吗……”

  “行了行了,我都没说什么,你哭个屁啊。我不是没事吗?”

  “幸好。”

  “行了行了,别说了。你再哭我可真要给你跪了,我这还担心你会不会被我连累,以后在县里没法混什么的。”

  “我不怕,真的不怕了。连累我也认了。老大我特别开心你昨天晚上给我发短信,起码我为你做了点什么,虽然没做太好。”

  “你他妈的,真是……”夏燃话说一半就觉得嗓子里似乎堵了点东西,酸楚又苦涩,她别过头去,看了一会儿天,情绪才稍稍平静下来。

  “我不怪你们,真的,你们谁也别愧疚,好好过日子,我以后也好好过日子。以后你们也别说这样的话了,生分。我还是那句话,我以后就是夏燃了,不是老大了。”

  “哎。”黄静像个孩子似的抹抹眼泪,终于笑了起来,“我回去就跟他们说,都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广播播报列车到站开始检票,黄静扶着夏燃慢慢站起来,走向检票口。

  夏燃过了闸机后,扭头看了黄静一眼,口罩拉下半边,使劲笑了笑,争取让自己笑出一脸春光灿烂的模样,然后潇洒转身,把深深浅浅的恩怨和爱恨都抛到了脑后,一身清爽地重新向着A市进发。

  火车上人并不多,夏燃的座位靠窗,本来可以把椅子放下一点睡个好觉的,但是她后背根本不敢沾椅子,也不敢弯腰怕抻到伤口,只能用没有受伤的右边肩膀靠着椅背,以一个半身不遂的姿势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农田村庄和树林,借着想事情镇痛。

  徐向前他们应该被同伙救走了吧,没准现在都回到他心向往之的云南去了。这样一来,以后要是还想找我麻烦可就难了,大不了我短时间不回五河了,搬家去别的城市住,躲几年再说。

  话说,云南那地方有什么好,他在那里又搞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了?怎么就没人抓他呢?还想让我跟他去干事业,痴人说梦!

  夏燃哼了一声,下意识想换个姿势坐,但是一动那道斜贯后背的伤口就会被牵扯到,不由得嘶了一声。

  陆平那小兔崽子下手真狠,我他妈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王八蛋,混球,傻逼……

  夏燃嘟嘟囔囔地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身体就被火车晃出了韵律,找到了节奏,呼吸不由自主地随着那突突跳动的痛觉神经调整频率,直到二者达到完美的统一,谁也不再碍着谁,夏燃就睡着了。

  她已经连续好多天没好好休息了,昨天还干了一件流血流汗的体力活,现在一睡下去,不小心就睡得轰轰烈烈,天昏地暗,险些坐过站,被后来上车的人拍醒的时候,她像是被人从空中扔下去似的,猛地一挣,坐起身来,后背立刻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浑身的冷汗刷地流下来了。

  她紧咬着牙,匆匆忙忙地下了车,站在出站口前时,虽然后背疼得要命,但是她眼睛根本睁不开,把帽檐稍微抬高了一点后,望着A市灰蒙蒙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潮湿而阴冷的空气,打了个寒颤。

  当她的视线不小心瞄到站前街道对面那个“汉庭酒店”的标志时,她那只能睁开一毫米的眼皮立刻矜持地抬高了两毫米表示震惊。

  “哎呀,坏了。”

  夏燃想起她已经把房子退了,现在突然回来,根本没地方住啊。而且她还没想好要不要继续在A市住呢,租个屁房子!

  所以为什么想都没想就来了A市呢?这里根本不算是她的家啊。

  夏燃裹紧身上的棒球衫,反思自己顾头不顾腚的行为后,顿时觉得伤口更疼了,后背简直像是着了火似的,疼得分不清哪里有伤哪里诈疼了。而且她没有任何缘由地困倦无力,眼皮重逾千斤,好不容易抬高的两厘米又被压了回去。

  夏燃使劲揉了揉脸都没法让自己清醒,手伸到T恤里摸了一把后背的绷带,没摸到血,这才稍微放下点心来,但随之她大脑那个不中用的玩意儿接受到这个信息后立刻有恃无恐地挥着小皮鞭催她睡觉。

  我怎么这么困?我这是怎么了?而且眼皮为什么一直跳?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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