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消散的血杖

　　“前面的人，立刻停止你们当前的动作，双手离开武器，站在原地，否则将被索罗鲁米视为敌人！”

　　听到小队领队剑士的喝止声，莫林终于松了口气，靠在了旅店的外墙上，脸上还带着对幽灵嘲讽的笑容。

　　但显然，两个行尸剑士并没有多少独立的判断能力，依旧在逐步逼近，直到瑟雷欧斯特缓缓举起右手，那隐藏在黝黑盔甲中的幽灵之手，行尸剑士才将长剑收回剑鞘，站立不动。

　　与此同时，那一队士兵在重甲剑士的带领下已来到了近旁，将他们五人半围在中间，只余一面空荡——那里是莫林背后的旅店墙壁，旅店老板，一个壮实的年轻人，正在从门窗里慌张地注视着街上的情况。

　　“退后，离开那两个孩子，肮脏的亡者！”身穿重甲的领队剑士大声喝道，他的面部隐藏在严实的头盔中，只有两道愤怒的目光从护面的缝隙里射出，在索罗鲁米这个象征自由与团结的城市内居然有亡者公然攻击两个孩子，这让他感到格外恼火。

　　虽然早在非常久远之前，托德尔还未有秩序火种燃烧时，在破碎世界亡者便已被纳入了秩序阵营，但每次战乱动荡，无论哪个大陆，只要有亡者国度存在便都会卷入战火之中并将其变得更加疯狂而血腥。就像托德尔第三纪元长达一千余年的混战，亡者与生者之间便爆发了无比惨烈的战争，记载中战线蔓延长达数千公里，从冈底森林西线跨过整个死海再到米斯森林之南的旷野草原，千里旷野因为经久的战斗而变成了诅咒沼泽，逐渐被混乱蚕食。

　　因此即使在神圣联盟成功平息了战火，并维持大陆和平长达数百年后的今天，许多生者，尤其是普通人类中的平民与士兵，对亡者依然抱有无法消融的敌意。

　　瑟雷欧斯特摆摆手，示意那两个行尸剑士退回到他身后，然后嘶嘶地对重甲剑士说道：“很抱歉，但我只是在履行一个贵族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权力。”他的声音变得刺耳而尖锐，如同黑暗深渊里凄厉的呜咽，又如同生灵垂死时绝望的尖叫。莫林只觉浑身一阵寒栗，脑海中浮现出他见过最丑陋的事物，冈底森林中那个老人的恶毒，似乎一切温暖与希望，都随着那尖叫声逐渐远去。

　　这正是幽灵散播恐惧的能力，这种身体虚化的亡者也凭此才获得第三序列兵种的评定。

　　但恐惧仅仅占据了少年心灵片刻，少年便回过神来，目光重新变得清澈，小黑也在戒痕中释放着暖意。感觉到头脑隐隐作痛，少年将衣兜中的白色小花，伊莱克佩娅之星，拿在手中闻了闻。

　　至于周围手持长枪的士兵们，同样哆嗦了一下，但没有一个面露恐惧，更不要说他们的领队，那个重甲剑士，完全没受任何影响。

　　重甲剑士的目光扫了一眼属下的士兵，又在莫林脸上停留了下，看到少年已经回过神来，流露出些许赞赏，然后重新回到瑟雷欧斯特身上。他冷哼了一声：“该死的幽灵，把你那套只对懦夫有用的把戏收起来，然后详细给我解释一下，该死的，如果有任何欺骗或玩笑的话，我发誓，你会在索罗鲁米的黑牢里度过你漫长的余生。”

　　哪怕是一个来自亡者之地的幽灵，既然提起了贵族的权力，便不得不给他解释的机会，领队剑士脸色更差了几分。

　　但瑟雷欧斯特却没有立刻开口，他斗篷中淡绿的虚体转向旅店房顶——那里似乎只有空荡的月影，冷冷说道：“既然要解释，你也一起下来听着吧，躲在那的老鼠，你已经在那呆了好一会儿了不是吗？”

　　顺着幽灵的目光看去，原本空无一人的旅店屋顶，突然现出一个年轻的身影，他从房顶跃下，没有使用魔法，而是踩出了两个淡绿色炫纹屏障，借着力道平稳地落到了莫林面前。

　　这是一个有着赤红短发的十七八岁的男子，手持一柄银色金属魔杖，穿着黑色的法师长袍，长袍后背绣着一颗开花的银树，银树下方环围着一行漂亮的字母——伊露维塔。

　　红发男子注意到莫林的目光，不禁自恋地问道：“果然是在看我的头发啊，我红色的短发是不是很帅！啊哈哈——”当然，很快他就注意到了自己的不合时宜，改口道：“嗯，介绍一下，我是伊露维塔学院古典法师学派五年级学生，迈克·卡维泽，你们的学长。负责你，”他指了指艾玟诺，“的旅程的安全，原本学校估计你可能会有些麻烦，但没想到会是现在这种情况。你参加考核时应该对考官说实话的，那样现在应该是学院的那些老师来负责你的安全，而不是我这样一个开学才五年级的学生。”

　　迈克对艾玟诺苦笑了一下，正了正神色，认真地说道：“基本上的情况我都了解了，我觉得，并且强烈建议你，现在这种情况还是跟他回亡者之地比较好。”

　　“……我，不知道……”女孩目光黯淡了几分，低低地答道，不过她的目光很快坚定起来，摇了摇头：“我不会跟他回去的。”说完艾玟诺把手里的匕首抵在了自己的心口。

　　见到女孩这幅模样，迈克叹息了一声，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朝向幽灵与重甲剑士。

　　气氛有些凝重。

　　而在这时，瑟雷欧斯特开口了，用他普通阴冷僵硬的声音说道：“想必你们，都应该对亡者之地有一定的了解。”

　　等了片刻，看迈克和重甲剑士都没有否认，于是他继续道：“所以你们应该知道，以逝者之躯为身，以魔法之秘塑魂，唤起出重新行走在大地上的生灵，必须服从召唤者的意志，直到召唤者死亡，或者，”他停顿了一下，“强大到可以无视或反噬召唤者的意志。”

　　“而那个看似是人类女孩，”瑟雷欧斯特指向艾玟诺，“却属于血杖大人唤起的吸血鬼序列，一个不折不扣的亡者，”他强调道，“她违背了大人的意志，偷偷跑出来，而我，只是奉命带她回去。”

　　“所以说，”瑟雷欧斯特总结道“我只是在帮领主大人维护他的尊严，难道你们索罗鲁米，要包庇一个逃犯么？还是说你们决定忽视白骨贵族的权力？”

　　重甲剑士领队转头朝向艾玟诺，似乎在感受她身上的气息，片刻后摇头说：“不管怎样，索罗鲁米城内是不允许武力冲突的，尤其是职业者之间的争斗。就算是抓捕逃犯，”他对幽灵说着，“也应该申报给警备司，再由我们负责抓捕。”

　　“不过很抱歉，”重甲剑士话风一转，“除了商业活动外，索罗鲁米并没有任何与你们亡者之地的联系，我们是不可能承认或帮你们抓捕逃犯的。所以，”他似乎是笑了笑，“还请尊重那个小姑娘的决定。”

　　“而且，”剑士领队似乎在戏耍眼前的幽灵，“鉴于你们之前的表现，我会上报把你们作为危险人物监视，只要你们还在索罗鲁米，我保证，你绝对不会想再拔出你腰间的那把弯刀。”

　　瑟雷欧斯特说过他早已经不会笑了，但不知道会不会愤怒，如果会的话，莫林敢保证，此刻这个身穿黑甲披着斗篷的幽灵一定处于愤怒的顶点。他的手正牢牢握着腰间的弯刀，燃烧着幽绿火焰的空洞眼孔死死盯着剑士领队，似乎随时要与剑士领队刀剑相向。而剑士领队护面缝隙中的目光，依然是嘲讽且挑衅。

　　幽灵身侧的两个行尸剑士感受到什么，也纷纷将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冲突似乎一触即发。

　　“到此为止！”似乎强忍住了怒火，瑟雷欧斯特松开了刀柄。

　　“你还要蠢到什么时候？”他的声音再次变得尖锐了起来，对着艾玟诺叫道：“难道你不知道，你脑海中的那些记忆，你以为是你的过往，其实全都是你的躯体生前的记忆吗？！那些与你根本没有任何的关系，从你醒来的一刻，你就不可能是原来的艾文诺，你是艾文诺·血杖，你是一颗全新的灵魂！”

　　艾玟诺却完全不为所动，同样面露嘲讽地注视着瑟雷欧斯特。

　　“就算我不能把你活着带回去，没完成任务，将会承受大人的怒火，”有些气急败坏的幽灵说道，“难道你以为，血杖大人还会宽容地放过你吗，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只要我禀告任务的失败，大人立刻便会杀死你，毫不留情地杀死你。”

　　再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莫林心中更沉重了些：“迈克学长，他不是在骗人吗，为什么和我从书上看到的不一样。书上记载领主只能折磨自己唤起的亡者，但却无法随意杀死他们的，尤其是如此遥远的距离。”

　　一头红色短发的迈克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答道：“亡者之地的事情我也不大清楚，而且似乎近几年他们出了一些变故，况且一些精研死亡魔法的亡灵巫师或许真有些特殊的方法，来控制他们所唤起的亡者的生命。”

　　但艾玟诺点了点头答道：“他说的是真的，从被杀害，然后被唤醒，我便能感觉到，我的灵魂并不完整，大概是有一部分被禁锢在了血杖那里，他随时可以毁掉我。不过，”女孩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早就准备好了，宁愿死掉也不会回去的。做到这一步已经很好了，至少他们不能再玷污我的尸体，谢谢你，莫林，别忘了你最后答应我的事。”

　　说完也不等莫林回答，她便走上两步，冲着瑟雷欧斯特喊道：“我是不会回去的，向你的主人报告吧。”

　　女孩软糯的声音此时显得无比决绝，黯淡的夜幕在一旁低声叹息。

　　瑟雷欧斯特从斗篷下取出一个水晶球，水晶球不大，和血眸布兰德用来测试莫林魔力容量的那个有些相似。他将水晶球攥在手中，平举到胸前，缓缓道：“你还有最后选择的机会，这样的天赋本应在死海边闪烁出白骨的荣光，而不是无声地在这里消逝。”幽灵虚化的腐朽脸颊上两个眼孔中燃着火焰，看不出那两团幽火之后是怎样的思绪与情感。

　　重甲剑士默然，红发的迈克学长默然，而少年清澈的眼眸中流露出复杂的目光，嘴巴微张：“真的要这样么，艾玟诺，我觉得……”

　　女孩握住了少年的手，感觉到少年的温暖，她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低声道：“能在旅途上认识你，真得很好，你是我苏醒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祝你能实现自己的愿望，成为一个伟大的法师。”

　　女的手很凉，但很平稳，莫林的喉咙微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女孩没有给他机会。

　　她转向身披斗篷的幽灵。

　　“我，不会，回去的！”艾玟诺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一刻她褐色的眼眸中似乎有那么一丝恐惧，或许还有一丝愤怒，但更多的是安宁，如冬日溪流上的阳光渐融冰雪，如同女孩记忆中那个温暖可爱的山谷，四季如春，“爸爸妈妈，还有村长爷爷。艾玟诺想你们了……”

　　“哼，”瑟雷欧斯特冷冷地道：“因为过去的记忆太多，而而无法摆脱人类无聊的情感，用他们的话说，真是悲哀。”

　　说着他捏碎了手中的水晶小球，转身和两个行尸剑士走进了夜色，再不回首。

　　随着他们的远去，在水晶球被捏碎的位置，闪过一阵深奥的魔法波动，水晶球无数晶莹的碎片散发出血红色的光芒，慢慢盘旋拼接在了一起，组成了一把血红的手杖。

　　手杖不长，雕着两条盘蛇，缠绕住杖柄镶嵌的深紫魔晶，而在杖身上，刻着一串小小的字母：艾玟诺·血杖。

　　紧接着，血色手杖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赤色纹路，散发出刺眼的红色光芒，仿佛随时将会爆裂一般，将周围所有人的脸庞映得血红。

　　“再见了，莫林，真高兴认识你……”眼中含着泪花，艾玟诺喃喃道。

　　莫林傻傻地看着女孩，又看着那柄赤红色手杖，丝毫没有注意自己的指尖已刺破了掌心。他攥着鲜血淋漓的拳头，泪珠从幽蓝的眼眸中滴落，“如果我能解除这个魔法，如果我能立刻杀死施展魔法的那个人渣，如果我拥有更强的力量，我或许就能拯救艾玟诺了……”

　　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这一刻，少年是如此的渴求力量。

　　“不要！！！”他痛苦地叫着。

　　但那柄赤红色血杖在闪烁了一下后，终究碎掉了，先是杖柄的深紫魔晶，然后是杖身，最后是杖身上篆刻的名字。

　　而随着那个名字的破碎，艾玟诺，这个只有十二岁的女孩，静静地倒在了莫林的怀中。

　　安详的脸颊上似还带着淡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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