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夜色与思绪
时光的刻度渐渐指向了七月的末尾,伊伦迪尔那利剑般的赤色星座已向西边偏去,而一个首尾相连的蛇形星座正缓缓升起,并向星空正中移动。那是尘世巨蟒约尔曼冈德的星座,在夜幕上散发着幽绿色的光芒。
夜晚是如此静谧而安详。
莫林此刻尚未入眠,他躺在一张不大的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正盯着房间里的那张小小的窗子,银色的月光穿过窗户洒在少年的枕边,那里静静躺着一朵白色的小花,在少年的感知中散发着浓郁的芳香。而在伊莱克佩娅之星的旁边,小黑正浮在半空,难得没有做出什么欢畅的表情,一双幽绿的小眼静静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对莫林而言,飞艇上的日子仿佛一晃而过,突然就到了第三天的午夜。而据那个地精船长——那个耳朵里长着一丛灰色茸毛的地精船长说,明天日出的时候,就能看到翡翠平原上的那颗明珠,瀑布之城索罗鲁米了。
那是这班飞艇的目的地,在那里少年会购买一些物品,然后再转乘飞艇到神圣王都,之后便到了伊露维塔魔法学院了。
尽管旅途相当漫长,但少年的思绪飞转,已有些按耐不住心中的兴奋。
记忆中上一次乘坐飞艇,还是很久以前,似乎是被爷爷带去见一个很奇怪的人,但那时实在太小,莫林没能留下什么印象。于是这几乎成了他第一次乘坐飞艇的经历,这三天来,从日出到日暮,少年总是徘徊留恋在甲板上,近乎贪婪地看着周围的景色,变换的云海,苍茫的大地,无垠的星空。
一直到深夜他被巡逻的地精给赶回舱室。
魔法飞艇是破碎世界的一种主流长途运输工具,比起需要铺建轨道才能运行的魔法列车,飞艇的航线更加自由,运载量更大,又因为可以忽略地形障碍,往往也更加快捷方便。唯一不足之处或许是需要空港才能长时间停泊,而建造空港则花费不菲。
当然,莫林这次乘坐的飞艇只算是一种小型艇,连同船员在内只能搭乘百十人。大概二十米长,七八米宽,主体和航海船只类似,只不过甲板为半封闭式,上部也没有船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比船体大上许多的气囊,两侧则配有有几个如同小翅膀一般的的翼帆,用来控制升降与方向。
飞艇的动力来自尾部的旋桨,由魔力晶卡供能驱动。
少年脑海中甚至有这个型号的飞艇的制造图。嗯,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一本叫做《中小型魔法机械分析与制造》的书上看到的,天知道为什么卡兰德家族会有这种藏书。虽然莫林看不懂那些复杂的机械传动或是魔力回路,但是不妨碍他发现这个惊喜——在气囊的上方,其实还载有一个不常用的瞭望台。
据书上记载,那个瞭望台是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才会使用,比如在暴风雨中确定方向,在混乱区域里寻找航线等,而平时则长时间处于闲置状态。
于是莫林准备今晚去上面来一翻小小的冒险,此时躺在床上正暗暗期待:“只需要小心避开巡查的地精,再攀着飞艇侧翼的绳索就能上去,没准能发现什么宝贝呢,毕竟那些故事书里可都是这么写的。”
感受到少年的兴奋,一旁的小黑也兴奋的转起圈来。
不知默数了多少个一千后,在床上发呆的莫林突然翻身下床,他动作麻利地背起早已收拾好的包裹,小心地把伊莱克佩娅之星别在领口,然后把耳朵贴在了舱室的门上。
没过多久,啪嗒的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这是巡查地精的脚步声,同时传来的还有他小声哼唱的奇怪曲调:“我喜欢金币呀,胜过喜爱鲜花,我喜欢金币呀,胜过喜爱大海,我喜欢金币呀……”
地精们从来不是安静的生物,这点从他们制造的那些吱呀作响的机械上就可以看出。
少年忍受着一身鸡皮疙瘩听着那个声音渐渐消失,小心地打开舱室门,探出脑袋张望了一下,发现昏暗的舱廊上确实空无一人,才轻巧的走出来,再慢慢关好门。他可不想被抓到深夜不在舱室中睡觉,要知道为了这间单独的舱室,他可是和飞艇管理行的那个老地精讨价还价了好久。
轻手轻脚地走上甲板,再轻手轻脚地摸到货箱的后面,莫林舒了一口气,感受着狂跳不止的心脏,他倒觉得比冈底森林里,被那恶毒老人抓走的时候还要紧张。也不知道米涅尔玛要是知道了此时他的想法,会不会再次脸色发黑得想用大剑把他拍飞。
空中漂浮的小黑则有样学样,一双小眼来回瞄着,一副做贼般心虚的神态,跟在少年身后,它甚至连边缘红黄的火光都调暗了些。
过不多久,站在船舷一侧的巡查地精走进了驾驶舱,那里仍有明亮的光线从舱门缝隙中透出,毕竟在深夜飞艇依然需要有人驾驶。
驾驶舱的舱门刚刚关闭,莫林便一溜烟地窜到船舷边,回忆片刻,确定了缆绳,然后手脚并用地向气囊顶部攀去。
在他的设想中,顺着这六七米的缆绳攀到气囊顶部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毕竟他可是从小在海港小镇屋顶上上蹿下跳的人。
但现实往往比想象要残酷得多。
因为固化着一些增加浮力或是减小阻力的法术模型,气囊周围的风并不强烈,但那根六七米的缆绳大部分都处在船舷之外,爬到半途的莫林半吊在绳上,而下方就只有遥远的大地。
似乎是刚刚意识到这点,反应迟钝的少年突然僵硬在了绳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努力平复着快要迸裂的心脏,僵硬的脖颈微微颤动,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看看下面。小黑在边上手臂卷成拳头拼命地鼓劲,却没什么效果。
“如果掉下去,如果失手掉下去……至少还有一段时间才会被摔成饼饼。”发现这样的自我安慰似乎没什么用,少年继续对自己催眠:“现在离地面真的很近,你看周围黑乎乎的,就算往下看也没关系的,不要害怕,真的离地面很近,很近……”
仿佛回到了年少的时候,那是五岁的一个清晨,他站在小镇中一座二层房屋的屋檐上,被祖父逼迫跃向对面的屋顶。两个屋檐离得并不远,仅仅不到两米的距离,对于已训练了一段时间的莫林来说不算什么,但恐惧让短短的距离变成了无法逾越的天堑。
那一次的结果,少年想起来,他在跃起的时候双腿发软,结果一头向地面跌去,被祖父接到,然后罚了三天不许吃肉。
想到那么严厉的惩罚,莫林不禁打了个哆嗦。
能动了!
他用力握了握拳,感知到手心力度的变化,真的能动了!
一瞬间从恐惧中重新接管了身体,莫林不再多想,敏捷地爬到了气囊上部,不由地长出一口气。
他默默在心中做着总结:“果然,没什么比不能吃肉更可怕的了。”
……
……
飞艇在夜色中前进,少年迷醉在瞭望台上。
茫茫天地之间,就自己一人静静坐在飞艇顶端,苍穹之上,繁星闪烁着各色光辉,那些星座所勾画出的形状是如此生动,仿若实物。据说每一个星座都对应着一位神灵,在天穹上默默注视尘世。
莫林回忆起一本游记上记载,在这样晴朗的夜晚,在翡翠平原南部的群山之巅,可以遥望到东方万里之外的安塔尔灯塔的火光,那是大海中的一座岛屿,上面燃烧着托德尔大陆最靠东的一颗秩序火种。
他看向北方那些狼牙般交错的山影,一轮皎洁的月亮正挂在山间,月神的光耀撒播在雪峰之上,四散出银色的辉芒,好似圣洁而朦胧的梦境。
穿过那些山脉,就是翡翠平原了。
深吸着略带凉意的空气,不知为何,莫林年少的心中渐渐多了丝惆怅。
他回头俯身眺望来时的区域,黑暗中大地上只有隐约的零星灯火,洛萨公国早已遥远得无法分辨。这还是他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到了索罗鲁米之后还要再转一班飞艇,花费十余天前往更加远得多的学院。
那样的远方已经超出了少年想象的极限,将会比他曾到过的最远的地方还远十倍,二十倍,或是百倍,千倍。更何况他还是独身一人。
离开家不过短短的十天,却已经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路上抢劫的强盗,被石像鬼撕碎的残骸,米涅尔玛的重铠,欧诺罗姆老师的长弓,恶毒老人奇怪的话语,珍贵的白色小花伊莱克佩娅之星,还有王宫雕塑前莫名的悲伤……
兴奋的潮水褪去后,才发现思念的贝壳早已不知不觉布满了沙滩,或许,真是有些想家了。
莫林打开包裹,拿出母亲给他准备的甜肉干,慢慢品尝着。
而小黑落在少年肩头,安静地注视着远方,幽绿的小眼睛里也流露出淡淡的迷茫。
静谧的深夜,唯一的声响来自旋桨有节奏的转动。少年尚不壮硕的身子端坐在飞艇顶部,安静地闻着一朵白色的小花,他幽蓝的眼睛融化在幽深的夜色中,愣愣地望着远方的月华,不知在思念什么。
而飞艇如同一条温顺的鲸鱼,缓缓游向未知的海洋。
……
……
清晨的阳光温柔地抚过脸庞,莫林从小憩中醒来。
“啊啊啊!!!居然睡着了!!又没有看到日出!”这是他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之后目光便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再也移不开来。
只见不知何时,飞艇已穿过犬牙交错的群山,来到了翡翠平原上空。一望无垠的平原肆无忌惮地延伸到视野尽头的天际,在晨曦的辉映下染上一层淡淡的金黄,一条数千米宽的蜿蜒河流自西而东穿过整个平原,如同翠绿中的一条闪光的绸带。
而在河流下游,大地仿佛由南至北断裂一般笔直下落百米,无尽的河水奔流而下,形成一条无比壮阔的瀑布,急速的水流连带起风,将升腾的淡白色水雾吹拂到很远的地方,在平原的尽头,形成一条常驻的彩虹。
更为奇丽的是,在瀑布顶端,一座城市拔地而起,横跨数千米长的河流。无数的建筑鳞次栉比地环围着瀑布,从上方的河流一直延伸到断裂带下方的幽谷。还有数座庞大的高塔,从百米深的河谷中沿着绝壁建造,直到平原上百米高的天际,组成一个巨型空港,无数大小不一飞艇穿行其间,热闹非凡。
这就是翡翠平原上的明珠,托德尔东南最繁华的都市。
被称为自由与贸易之港的,瀑布之城索罗鲁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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