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水幼麟
翌日一早,姜维在阵阵鸡鸣中醒来。
到底是十八岁的身躯,只消三四个时辰的休憩,精力便已恢复如初。天已大亮,时辰却是尚早,正是平常练武之时。姜维依着习惯赤裸上身,走到院子里。
姜氏先祖睢公昔日追随汉光武帝刘秀转战天下,战功彪炳,名位仅次于云台二十八将。解甲归田后定居天水冀城,留下兵书、枪法各一册。
姜维自六岁时便由父亲指导,学习家传的枪法,风雨不辍,至今已有十二载。
姜宅的院子方圆有四五丈大小,一半地方用大青石砖铺就,一半地方用黄土填充,自幼便是他习武的地方。半数青砖上有大小不一的裂纹,均为他这些年练武时用劲踩踏所致。院子左首有一排武器架,上立长枪、木棍各三柄,右首立有一个木人。
他此时迎着朝阳伸了个懒腰,用力之下,胸腹手臂上的肌肉贲起,线条纵横分明,在阳光下更显熠熠生辉。只一呼一吸间,一股沛然的精力顿时涌入。他猿臂轻展,一柄枣红杆的八面长枪已然被握在手中。
姜维收敛心神,依着往日的样子,深深下蹲马步,前手持住枪身中段,后手握把根靠腰,自然而然做到了头顶平,肩平,足平,枪平。此四平为姜家枪技法之要领。盖因此时尚未有马镫一物,马战时下盘势必要稳,稳则进可攻,退可守。倘若交手时夹不住马腹,身子必然不是前倾就是后仰,须臾间有性命之虞。故而姜氏家传武艺极重下盘根基。
正所谓四平则八稳。这四平之法,正是姜家先祖在经年累月的战斗中总结出来的一套法诀,乃姜氏家传枪法中的绝技。
其实无论马战还是步站,只肖身子做到四平八稳,手中枪法运出拦、拿、圈、转四诀,便可见招拆招,先行立于不败之地了。姜维练习此法十余年,马上马下持枪平稳,早已如吃饭喝水一般平常。
扎马步,平举长枪约莫三刻钟,他脑门上已有汗珠细细渗出。不多久,就觉全身温热,气血充盈,想来已是热身完毕。
姜维缓缓起身,右脚弓步向前,前手如管一般握住枪杆,后手如锁一样牢握枪把,而后将家传枪法一一使将出来。
或扎、或崩、或劈、或托、或抽、或拉、或云、或拔,或拦、或拿、或圈、或转,只见这杆三十斤重的大枪,在他手中越舞越快,裂空之声大作。远远望去,当真是枪头如银龙,棍身如满月,攻时宛如风雷激荡,势不可挡,御时又犹如铁锁横江,密不透风。
忽得,他往左踏出一步,变右为左,前后手交换,反向又舞了一遍。这一次,明明每一挥均是快逾闪电,却是毫无声息,过得片刻,方有裂帛之声隐隐传来,却是用上了暗劲。
姜维自小熟读家传兵法典籍。孙子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胜”,这一句最得其心。他自小喜欢异想天开,有一日练武时,他福至心灵,竟将兵法中的至理融入枪法中。
若明劲不足以制敌,则以暗劲辅之,或明或暗,忽快忽慢,打乱对手方寸,取胜之机就在正奇转换之间。
由是在少年时,就凭借手中一杆长枪打遍天水,又兼好学上进,一时名闻全城。前太守姜叙遂称其为“幼麟”,随着年纪渐长,屡立功勋,这“幼麟”之名也越发响亮起来。
姜维约舞越是兴起,这一缕来自后世的灵魂,终在一挥一刺间,与这具年轻的身躯彻底融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难分彼此。
耍了近半个时辰,他已是满身大汗。忽然,他右脚快速踏出一步,这一步,似要把地面踹裂一般,直发出闷闷的响声。只一瞬,便侧身向右闪出一丈有余,朝着木人的鼻尖、心尖、脚尖方向各刺出一枪。
“少主好枪法!”
“少主好本事!”
身后传来一阵惊呼。姜维收力后回身一看,原是姜文、姜武两个家生子。他刚才舞枪已然进入忘我的境界,浑然不知道姜文、姜武两兄弟已经在旁观望了好一阵子。
两兄弟俱是一十六岁大小,姜文早出生几个时辰,是为兄长,为人谨慎,做事周到;姜武则是弟弟,心思单纯,从小视姜维为英雄偶像。兄弟两人从小跟随姜维习武,三人一同长大,可谓情同手足。只在这几年间年岁渐长,方有主仆之分。
两兄弟一齐到前躬身问候。
姜维将长枪扔向两兄弟,笑道:“今日我要去上值,你们若有闲暇,好生练枪,过几日有大用。”
两兄弟接过长枪,口中称是,开始捉对练习起来。
姜维指导了一番,见两人耍的有模有样,暗自点头。遂转身行至木人处查验。
只见三个创口保持在一条直线上,每一处伤口均是入木三分,可见出枪时子午不偏,目标准确,已经初窥三尖相照之境界。此乃姜氏家传枪法中的杀人绝技,并无一丝多余的动作,一个呼吸间便可连取数人性命。
方才姜维连刺三枪,每一枪的力道都控制得甚是稳健,他这一份把握寸劲的火候,已是超出乃父多矣。
姜文、姜武两兄弟随他练武多年,如今仅能做到枪扎一线,平直而快准,即便如此,在天水地界也已是难得的好手了。
一想到穿越后武功倒不曾荒废,姜维甚是满意,对接下来的南下之行不由多了几分信心。
他出了一身汗水,便自个走到井边汲了一桶水。水桶里的水在阳光下倒映出自己的脸来。只见桶中之人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气度甚是不凡。姜维不想自己这一世除了身高八尺,虎背狼腰外,还长有一副俊朗的好相貌,老天确是待他不薄。
他将水当头淋下,只觉畅快之极。
待洗漱完毕,穿好衣服,姜文、姜武的母亲杨氏便请他去用早膳。早膳是早上刚做好的麦饼,新鲜热乎,麦香四溢。时天下人一日只食两餐,姜维因为练武的缘故,一日得享用三餐,这还是他父亲当年留下的规矩。
实则自他懂事后,每日都会叫杨氏做八个麦饼,他自己吃四个,剩下四个则悄悄揣入怀中,私下分与姜文、姜武两兄弟。时间一久,杨氏知道了此事,心底对这个小主人更添感激之情。
用完早膳,姜维便行至母亲房前,躬身问候。他事母至孝,每日昏定晨省,一日也不曾间歇。姜母睡过一夜后,精神已是好了许多。姜维放下心来,又讲了好些趣事,直把母亲哄的眉开眼笑,方才转身离开。
姜文早就备好乘马在门外等候。姜维上前道:“适才练武时,我见家中长枪棍棒俱有损伤,阿文,你今日便找铁木工匠仔细修理一番罢。”说完掏出一吊铜钱,塞与姜文。
姜文随即应承下来,道:“城南工匠聚集,小人一会儿便去探访。”
姜维点点头,不复多言,转身上马,双脚一踹马肚子,向城北郡公署行去。
时天已大亮,街上有了些生气。姜维交游广阔,无甚架子,因而人缘甚佳,一路上不住有人向他招呼行礼。
“伯约,别来无恙否?”有街坊长辈在关心于他。
“姜兄,何时再与我等辩经啊?”也有城中士子邀他参加集会。
“姜中郎,公侯万代!”也有相熟的贩夫走卒向他问候。
姜维一视同仁,口中答谢,一一抱拳回礼。
偶尔也有好事的姑婆婶子,调笑说谁谁家的闺女年方二八,貌美如花,问他是否有意相见云云。姜维每次都会涨红脸皮,在一片哄笑声中落荒而逃。
晨风和煦,天高云淡。
残存的记忆中,这样的日子,平常却又温存,日复一日,已是有十来年了。
及至到了公署大门,一旁早有役夫帮忙安置马匹。院中有一老一少两位杂役正在洒扫,见姜维行来,纷纷避让行礼。
年少的杂役目光不离姜维,目送他大步走进值房后,方拄着扫帚,咋舌道:“姜中郎每日都是第一个到值,一日也不曾间断,这份勤勉当真令人佩服,换了我可是万万做不到的。”
年长的扫者也停了下来,调笑道:“所以姜中郎备受郡中长官器重,前途不可限量,而你只能在此洒扫度日。”
年少的杂役闻言,吐了吐舌头,复又低头专心扫地,心里却不住嘀咕道:你老李头不也是一辈子在此洒扫?还有脸面说我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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