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邪物

　　瑾皇后愕然。

　　她从未想过风华会如此心直口快，面色略显惊讶，随即又快速隐了下去。她自是注意到了两人的生分，原想顺其自然，可如今风华话一出口，反倒让她有些手足无措了。

　　“华儿，你……”

　　风华拉住她的手，嫣然一笑：“母后，儿臣现在还记得，小时候您经常带儿臣去御花园放风筝，每天入睡前都给儿臣讲故事，不仅如此，还亲手为儿臣缝制衣裳。”

　　风华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不由得涌上一股暖流。

　　母后出生于京城赫赫有名的傅氏家族，说是京城身份最高贵的世家女子都不为过。自己的曾外祖父当年随着先帝南征北战，被封为护国公。而祖父现在在朝任职，是六部尚书之首。傅氏家族连着三代荣宠不衰。

　　母后是傅家唯一的嫡女，深受外祖父和外祖母宠爱，德艺双馨，学过女红，但从小两指不滴阳春水，可她却亲手为自己裁制衣裳，这样的事情在大慕国历代皇室中绝无仅有。而自己，心里一直惦记着。

　　瑾皇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半响，脸上扬起笑容，语气平缓轻柔：“华儿，难得这些事情你还记得。”

　　两人相视一笑，原先的生分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瑾皇后嘘寒问暖一阵，突然眉头一皱：“华儿，你额头上的那朵花还在吗？”

　　风华听罢抬手轻轻点了点额头中央，摇头道：“母后，儿臣那朵曼陀罗花如今几乎覆满了整个额头，所幸有秦霜在，用药把它给遮住了，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她望着瑾皇后，心里就像有一片羽毛掠过，格外轻柔。时间太久，她自己都快忘记这件事情了，没想到母后还惦念着。

　　她唇角边的笑容越来越深，瑾皇后却愁眉不展，连连叹息。

　　“母后，您怎么了？”

　　瑾皇后突然握紧风华的双手，眉角皱成一团：“华儿，若是如此，可千万不要让你父皇看到，否则你这些年所有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华儿再怎么说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为人子母，她这些年来一直寝食难安。

　　华儿小小年纪就被派遣到边塞，全因额间那朵曼陀罗花。此花在大慕国是不详之兆，是让人避之不及的邪物。当年前国师就是看见了华儿额间的异样，才出言蛊惑，让皇上毫不留情地把她送回去。

　　若是让皇上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

　　瑾皇后的手宽厚温暖，丝丝暖意渗入心底。风华神色动容，点头应答。

　　两人又热络了一会，风华出宫回了公主府。

　　此时，进出公主府的人络绎不绝，院子里满满当当地放着仁帝和各位朝臣送来的贺礼。

　　戚无悰在府外来回踱步，看见风华回来了，脸上的担忧之色一扫而光，笑着迎了上来：“公主，您回来了。”

　　风华颔首，只是轻轻瞥了正在院子里清点东西的莫谨和王慎一眼，点头回应他们行的礼数，便带着戚无悰进了正屋。

　　凳子还未坐热，戚无悰便急着出声：“公主，跟随我们回京的两千将士，如今府中只剩下一百人了，其余之人全都跟随江将军进了皇宫的骑训营。”

　　风华身形一顿，但脸上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神色自若道：“江白风这个人你可有派人了解？”

　　“江将军对皇上忠心耿耿，这些年来帮助君王爷破了不少京城的大案子，深得皇上赏识。”

　　风华眸子扑闪几下，没有再发话。

　　据她得到的消息，江白风身家清白，父亲是兵部尚书，自己又年轻有为，父皇把皇城一小部分的兵权交给了他，又让他当皇宫侍卫统领，可见对其十分重视。

　　忠心耿耿……

　　她低头笑了笑，若真是如此，她手底下那些将士应该会有好的落脚之处。他们刚回来不久，父皇暂时是不会亏待他们的。

　　“既是父皇吩咐的，你这几日便协助江将军整顿好那些将士。府中留下的那些人，也好生安置。”

　　戚无悰拱手，余眼瞧见秦霜进屋，借故告辞离去。

　　秦霜在屋门处对他轻轻点头，走到风华身旁的时候，风华已坐到梳妆台面前，拿起一瓶雪白身的小药瓶，挤出几滴药水，在额间轻轻抹着。

　　秦霜自然而然地站在旁边，从袖子里掏出几瓶新的药，摆放在桌子上伺弄着，淡淡说道：“公主不应该这么快去见皇后娘娘的。”

　　风华手里的动作未曾停下，闻言只是笑了笑：“本宫既已回皇城，就不可能全身而退。该来的想逃也逃不掉，何不先声夺人？”

　　大慕国历代皇帝疑心重重，无一例外，而自己的父皇远远过之而不及。

　　这么多年来，也不知道多少贤良之士无辜惨死。他既然把自己召回皇城，就不可能让自己轻而易举地回到边塞。

　　她身上背负的不仅是自己的命运，还有母后和傅氏一族的荣辱。依自己的身份和在边塞立下的战功，注定不能摆脱权势之争。若想全身而退，必须主动出击。

　　她可不想做他人的板上鱼肉，任人宰割。即便是父皇，也不能随意掌控她的生死大权。

　　且不说母后和傅氏一族将会是她最大的助力和依靠，单凭母女情份，她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母后被以莫须有的罪名囚禁宫中。

　　秦霜停下手中的动作，面无表情道：“这么多年了，公主依旧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刀剑无眼，秦霜只是一个普通的医女，不能每次都保证公主安然无恙。”

　　风华听得出来她话语间有些轻微的埋怨，但笑不语。

　　秦霜继续捣鼓着手中的药瓶，不再发话。风华斜了她一眼无奈地问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秦霜转身一望，风华发自肺腑的笑容映入眼帘，她不由得一阵发怔，萦绕在心里的怨气尽数散去。

　　她把东西一收，虽板着脸，声音却温和了许多：“秦霜无权生公主的气。”

　　风华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丫头，只要一涉及到自己的身子，就立刻变了脸色，而且这闷气经常能生上十天半个月。

　　说起来，她们认识已有八年之久，犹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战场上。那时候的她孤身一人，又是军营中唯一的女子，即便是公主，也没有一个将士把她放在眼里，只当她是被贬嫡的奴隶，处处刁难，所幸还顾忌着她的身份，没有对她做出太出格的举动，只是把军营里的杂活全都交付于她。

　　她向来性子高傲，哪里能忍受那些将士的欺辱，为了改变自己的处境，谋得生路。她每天晚上都会偷偷摸摸地站在营帐旁看那些将士训练，自己有模有样地学着。在八岁之时更是不顾阻拦，偷偷跟着那些将士上阵杀敌。

　　当时那场战役是在河上打的，她年纪尚小，体弱无力，刚冲上去不久就被敌军打伤，跌落河中，昏迷不醒。

　　她的身子一路顺着水流飘到下游一个荒无人烟的林子旁，恰巧秦霜路过，出手相救，才捡回一条命。

　　秦霜得知自己不幸的处境，不知为何，竟拜别自己的师父，一直跟在自己身旁，毫无怨言，一晃眼，八年已经过去了。这些年来，她多次受重伤，九死一生，若不是有她在自己身旁，只怕自己早就成为孤魂野鬼了。

　　两人情同手足，惺惺相惜，在自己心里，也一直把秦霜当成姐姐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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