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判官

　　此时的豁脑袋，比刚才任何一具游魂都来得虚浮。

　　不过，小爸从来不是一个乱扔垃圾的人。废物利用完了，他总会清理的。

　　走到被弹出十几步远的豁脑袋身边，小爸蹲下身子，把手放到了豁脑袋的头上。

　　随即，他的手上，就生出了电弧。

　　这次，他不是再要除煞，而是真的要灭魂了......

　　此时，我也理解小爸今天为何没怎么虐待豁脑袋了。因为从一开始，他已经想好要灭魂了。

　　只是，电弧还未爬上豁脑袋的豁脑袋，就消失了。

　　他生起慈悲之心了？反正，我是不太相信的。

　　果然，小爸尴尬地朝我笑了笑：“我......没电了。”

　　说的，好像他是个机器人似的。

　　难得有嘲弄他的机会，我也是不会放过的：“充电器忘家里了？”

　　这话，居然一下子解开了他的尴尬表情，得意之色，立时就满溢在了他的脸上：“想看看我是怎么充电的？”

　　“又不用买票，干嘛不看。”没见过的场面，我自然好奇。

　　小爸笑了：“扶着我。”

　　要我扶着，必然是他要魂体出窍，我先回到了自己的肉身，而后走过去扶稳了他。

　　接着，小爸的魂体脱出肉身，仍是像踢皮球一样，一脚把豁脑袋踢出了很远。等再次走到远处的豁脑袋身边时，小爸回头对我说了句：“一会我到山顶后，你可看好了。”

　　既然是穿山隧道，当然是在山下。这座山也不算陡峭，小爸便一脚接着一脚，把豁脑袋从不远的一处平坡，慢慢地往山顶踢了上去。

　　没多久，就看小爸站在山顶，将豁脑袋掐着脖子提在了手上。

　　我不知道他这是准备干嘛，但他叫我看好了，我便全神贯注地看着。

　　就见小爸对着天空昂起了脑袋，他的额头上，似乎有......

　　我刚刚察觉似乎有妖气从他额头往上冒的时候，就觉得不该用“似乎”这个词了。

　　就看到一股冲天的黑气，正直冲云霄！

　　和在飞儿别墅雷击夜鸦时不一样的是，那晚天气非常晴朗，万里无云。

　　可当小爸发散的妖气在半空形成一棵参天大树后，就瞧见天上凭空翻滚出了许多小白云。

　　朵朵白云迅速扩大，并向着小爸的正上方聚拢，大概在小爸妖气升空的一分多钟后，已然聚成一团雷云，压在了“树冠”之上！

　　所谓树冠，自然是指冲天妖气的顶端。

　　我站的位置，离小爸不过一百多米，不但也在雷云的覆盖范围中，而且是很中央的位置。

　　看着头上雷云表层钻进钻出的电弧，我就觉得心里发慌。那沉闷的轰隆声，更是震得我脚都有些发软……

　　这时，只听山顶上的小爸，大喊了一声：“别眨眼！”

　　我刚用发颤的声音回了声“哎”，就看到冲天的妖气，忽然像道漩涡一样旋转起来！

　　于此同时，雷云上骤然钻出了无数条电弧，这密密麻麻的电弧，以肉眼几乎看不清的速度，全部游到了雷云的中央，也就是小爸头顶正上方......

　　“千万别眨眼！”

　　听到这句叫唤，已经在哆嗦的我，直感到一阵无奈。

　　就在我没好气地再要“哎”一声时，只看到小爸所站立的地方，和雷云之间，霎那生出了一道巨大的耀眼青光！

　　闪电！

　　一道顶天立地，把黑蒙蒙的夜空，都映照得无比刺眼的闪电！

　　距离，太近了……

　　这道闪电还未从眼中消失，一声好像直接把我脑袋炸裂的恐怖巨响，从我的耳膜，直接冲击到了我的心窝！

　　接着，一阵明显的气浪，拂面而过。想来，这是雷霆炸响时，掀起的波动。

　　可就是这宛如轻风的气浪，把呆若木鸡的我，吹倒了......

　　瘫坐在地上，我看着漫天妖气迅速涌回了小爸站立之处，又看着那团雷云散开。

　　片刻之后，一片尘土飞扬的落雷之处，小爸的身影显了出来。

　　他从飞尘中走出来的样子，好像很得意，可他走了两步，便停住了。

　　然后，小爸一步就从山顶跃到了我的身边，他蹲下身子，平视着瘫坐在地的我：“吓坏了？”

　　从闪电劈下的那一刻，我就没有呼过气......这时，我才长吁一声，却还是有些逞强地回话道：“没有。”

　　他甜甜一笑：“吓坏了就吓坏了，跟我还逞什么强。”

　　说话同时，他轻轻地摸了摸我的脑袋。

　　“真的没有。”我有点不好意思了。

　　“真没有？”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真没有的话……”小爸温柔的声音，忽然变冷！

　　在我意识到不对时，我的脑袋已经被他重重地打了一下！

　　“没吓坏？这是什么意思？！”小爸暴喝同时，手指向我身边。

　　顺着他的手指往旁边一看，就看到他的肉身，双膝并拢跪地，上半身伏在大腿上，一张脸就贴着草地，整个人以一种非常丑陋的姿态，跪趴在了地上......

　　虽然看到这个肉身我知道要挨骂了，但这个肉身的姿态，实在太颠覆小爸的形象了。

　　我看一眼之后，忍不住笑场了：“狗吃屎......哈哈哈......狗吃屎……”

　　我笑的时候，脑袋上又挨了几下，随后，小爸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样的天雷之下，豁脑袋当然彻底消失了。

　　而我，近距离看到天雷劈下来过，昨夜再看灭杀夜鸦的场面，就没有太多震惊了。

　　回到上海没多久，就是七月的最后一天。

　　每个月底，家里总会有一位访客。

　　夜间十一点，访客准时地出现在了露台上。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位每月底出现的访客，当然不是房东。

　　他比高瘦的小爸更高更瘦，留着一撇现世已经很少见的八字胡，黑色的大衣里面，是一件深红色的冥府制服。

　　深红色制服的冥府公差，只会来自于一个衙门：判官厅。

　　曾经的冥府判官，不但有权拿捕恶鬼邪妖，连作恶过甚的生人，判官都可以强勾生魂。

　　因判官执法令与护法阁教义相悖，在屡次交涉中，冥府最终保留判官大多职能，但不可再对生人出手。

　　判官的深红色制服，小爸穿了两千来年，让他脱下这件制服的原因，就是“不可再对生人出手”。

　　为何跑去做判官的原因，小爸从未跟我提过。但他不做判官，诸神也不可能放任他游荡世间。

　　恰在一百年前，护法阁提出，改冥府刑狱，为度化场，以佛法教义取代酷刑。

　　冥府刑狱，即地狱，旨在以严刑震慑恶魂。若改制为度化场，则恶魂只需有心向佛，生前罪孽可既往不咎。

　　这种提议呈送上清殿，自然无法被认可。

　　道佛意见相持不下，最后约定，令赋闲的小爸转世为人，以其一世人生的功过评判，决定刑狱是否改制。

　　小爸曾数拒冥府教主度化，护法阁又认为小爸如果不加管制，必然过大于功，故提出若小爸在为人一世中，做不到功大于过，则刑狱往后依护法阁提议改制。

　　上清殿了解小爸的暴戾乖张，却也知其秉性本善，如无事端，不会自行作孽，因此接下了约定。

　　此约，缔结于望乡台，故称望乡之约。

　　但实际上，哪方又真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用一个人的功过来决定呢……

　　把赌注放在一个人身上，只是因为诸神不宜干涉凡间大局。而在小爸人生这一盘小棋上，道佛两家插手起来，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所以，小爸的上一次转世，一生在两家的干涉中，如同一团乱麻。

　　直到他的心爱之人，被护法阁事主叶封尘所害，作为道佛博弈棋子的小爸，一怒之下自己把棋盘掀了。

　　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小爸上一世人生的功过确实不能作数了。同时，小爸也拒绝二次转世，再做两家的赌具。

　　待上清殿承诺，会让小爸在二次转世中，与前世爱人重逢，小爸才考虑答应。

　　不过，小爸还提了个条件：为能找到转世的挚爱，须保留前世记忆。

　　这个条件得到应允后，老妖怪才再次来到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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