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修行从当下开始(上)
出了剑阁城,竹杖芒鞋的钱毅就像只脱离了樊笼的大雁,随时都可以振翅图南。
白昼,每个大时辰交替,他的身子骨里就会爆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炒豆子的声响。钱毅说这是气机在体内得以快速流转的表象,也是习武之人得了火候的重要标志。
钱毅又对着两个孩子颇费心思的解释道:“剑阁城中修筑有一座大阵,名头不甚清楚,但是听上一辈说过,伪朝清廷入主中原,永历十三年夏,满贼割益州,封吴长伯为平西王。
是时,又逢乱世,山林中多精鬼魑魅,尤喜惑人,吃肉。吴长伯割发,亲往普贤寺求下一尊大菩萨充作阵眼。七日绝禁鬼神,如此三十多年过去,菩萨渐生恶相,但是阵法威力尤胜以往,就连我等拳师入城都如套上了枷锁,施展不开。”
钱毅顿了顿感慨道:“陈阿金犹能在城中显法,可见其道行高明。”
陈生立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钱浅浅则是来之前就听他爹谈过此类事物,也就不再放进耳朵里。
她问陈生,“准备好了没?”
“什么?”
陈生疑惑的望着她。钱浅浅的脸上露出一抹怪笑,向着钱毅点了点头。
“陈生,准备开始修行吧。”钱毅告诉了他答案。
“啥?”
“跑!”
钱毅喊,字落音,钱浅浅拔腿飞奔,整个人就如头受惊的羚羊,溜烟的功夫,跑出好长一截山路。
陈生望着她绝尘的背影,有些吃惊,还没怎么反应,一道竿影就打到背上,瞬间皮肤淤红,这痛让他不住的叫唤。
“跑!”
钱毅又吼了一声。
这次陈生明白过来,迈开腿,直往前冲。
“落在后面的吃棍子。”钱毅大步流星的跟在后面喊道。
无论两个孩子怎么跑,都逃不过竹杖的攻击范围,那玩意儿就像条灵蛇,总是精准的卡住距离,再适当给修行中的小家伙来上一口。
竹杖变成教棍,一个不留神就会落下,被抽在身上,不见血,但是那种疼,是透皮入肉的。
陈生回想曾经大半辈子,就连爸妈都没这般打过他。
哎呦!
陈生又挨了一下,赶紧连滚带爬跟上钱浅浅的步伐,今年虽只十岁,但他身段颇长和快十三岁的钱浅浅相差无几,没想到的是居然跑不过一个女孩子。
半个时辰不到,陈生双腿已然发麻,浑身下汗,感觉肺都不快是自家的了,他大喊道:“我到头了。”说着还喘着粗气,眼看着就要栽倒。
而另外一边的钱浅浅,反倒是气定神闲,虽然也挨了几棍,但都影响不大,这于她而言,似乎就只算是个热身,小丫头片子还犹有闲情的回头对陈生扮个鬼脸。
就在陈生自己越发感觉熬不过去的时候,啪,又挨了一棍子,竹杖上夹杂劲力,砸到肩膀。
这次……不痛了。麻麻痒痒,随着一股热气从肩膀大穴上炸开,又瞬间流向四肢百骸,全身上下暖洋洋的。
陈生本来已经快到极限了,这会脚底板上竟又涌出一股气力。他匀着劲跑,每每顶不住的时候,就有一棍子抽在身上。背上的几处大穴被钱毅的拳劲打熬了好几遍。不知不觉,居然快跑了整整一个上午,到后来若不是脱汗厉害,估计能够再挺半天的时光。
【美滋滋】
歇息这会,遥遥听到一句提示音,似从天上来:拳术修行已开始,我要努力训练。
陈生咧嘴回头对着父女二人灿烂一笑,流露出不符合年龄的成熟。体力给跑的近乎崩溃,在一次又一次拳劲的催发下循环与坚持。
陈生再也不去维持一个孩子本来的人设,他抓起地上的青草,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咀嚼,贪婪的去舔牴草叶间那一滴苦涩的汁水。
钱浅浅的小衣同样被汗水浸失,她望着钱生手上那把绿色,舔了舔嘴唇,嘲笑道:“亏你还是个男儿身,这就不行了?”
陈生瘫倒在地,屁股压着秋草,仰头回了个白眼。
“你不理我?”
“傻。”
钱毅听着两个孩子吵嚷嚷的声音,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钱浅浅,你去找水,找吃的。”
钱毅跟着席地坐下,吩咐道。
明明看不见,可他却轻易的分辨出了陈生坐着的位置,他紧挨在陈生旁边。
“爹,你为什么不让他去,让我去?”蝎子辫小姐,颇不服气的问。
“你是姐姐啊。”陈生报以微笑道。
钱毅随即附和了一句:“对。”
………………
风把青草与野花的芬芳带了过来,秋天的日头辣晒,越是如此,林中的湿气也就越发的重。
本质上来讲,陈生活了快三十多年,就心理年龄而言,他自诩不会比钱毅小上多少。于是头枕着草地,两个命运迥异的老男人聊了起来。
钱毅说起他印象中的那个孩子,道:“我去过陈府很多次,以前李季,也就是你娘亲,还有你爹,陈玄风同别人聊天,只会说你斯文内敛。
外面的人老是觉得你是一个木讷,一点都不变通的孩子。就因为你从来不和别的小朋友玩,你真的笨吗?不,不是那样的,其实你的心思比任何人都敏锐。
‘你娘喜欢和你玩一个游戏,她把一枚铜铢放左手,把一枚银铢放右手,然后,让你挑一个,她笑着告诉我说,你每次都选左手。’我那会就感到好奇啊,我说这个孩子怎么这么聪明,就来陈府上看你,那个时候,我还没瞎,一来二去,次数多了,每次见你,你手上都捧着书。
我就想着要把你收入门下。
你告诉我说,钱叔叔,钱叔叔,我要像墨子一样,成为一位学识渊博的人,做出攻城的器械,立下大功,还要当大官,穿禽兽团服被人喜欢。
不过,第一次启灵,发生了一场谁都没有预料到的爆炸。
启灵仪式失败后,陈府的仆役都非常的怕你,他们对外面的人说,你不时会发狂,咬人,像野兽又力大无穷。
消息传开,连郡宰都来过陈府探望。你爹除了药王没请到外,其他所有的名医都找遍了,治不好你。
再之后,陈玄风典当了部分产业,求着龙虎山的道人,抽出了你体内的夔牛根。
于武道一途而言,你算是先天有损的。”
钱毅这会说话的声音微微颤抖,压抑着情绪,嗓门又非常的轻。
他知道孩子失忆了,告诉他事件经过的同时,尽力照顾着陈生的情绪。
“夔牛根是什么?”
陈生不明所以的问道。
“一种大药,固本培元。也是形意拳的一枚种子。”
“啊,那……”陈生有些联想,不太好述出于口。
“没错,那株夔牛根,就是在你满月之时,我亲手植入你体内的,本意是祝贺,没想到却害了你。”
钱毅一字一顿道:“于你,我是有欠的。”
陈生,嗯嗯了两下,不知该说些什么,良久,他吹响一声口哨,半假半真的试探:“那我以后,是不是就不能成为拳师了。”
“不,没影响的。”钱毅的回答,无比的坚定。
顿了顿,思虑一番,钱毅又说:“你丢了夔牛根,龙虎山上的人却没彻底治好你的病,他们白捡了一个大便宜。
反倒是你,随着年龄增长,疯病反复发作,时间一次比一次长。这也正是陈阿金把你锁在笼子里的原因。”
“那我爹娘呢?他们不管我呗。”
陈生事不关己得问。
“不,他们如今只是遇到了,嗯,自己也需要绝大勇气才能迈过的坎,他们都是关心你的,只是迫不得已。”钱毅尽力把陈生往正路上引,不让其怨愤父母。
其实陈生又怎么会生出怨恨呢,他根本就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啊。
“后来,陈府生出了一些变故,也正是这个时候,陈阿金为你进行了第二次,启灵。万幸,这一次,他成功了,你也算是获得了新生。
唯一的后遗症就是——你经常会一件件忘掉曾发生过的事情。”
陈生注意到他反复提及到的那个词,启灵。
他问:“启灵,又是什么。”
钱毅,嘴角微微勾起,就知道他会问这样的问题。
他用最基础的词来解释道:“启灵是一种仪式,目的是开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天赋。这种天赋能够让你更好,也更容易的在世上生存。让你,攀登世间的高山时寻得捷径。”
“我的天赋是什么?”陈生迫切道。
钱毅摇了摇头,告诉陈生:“天赋和拳理一样,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我能看到钱浅浅看不到的东西?比如你身后一掠而过白蟒的虚影,还有三叔脚下那摊浓稠的血和伞下的女鬼,这是我的天赋吗?”
没有接受到任务提示的声音,陈生微微眯起了眼睛。
钱毅错愕道:“你能看到蛇灵,还有陈阿金入境后的天地?”顿了顿,他说:“如此确实天资不凡,或许这正是你的天赋呢。”
“那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天赋?”陈生又道。
“都有,只是大部分人埋了一辈子,另一些人则早早就展示了出来。”钱毅如此回答。
“最厉害的天赋又是什么?”
“勤奋!!!”最后两个字如铁锤落在陈生心头。
………………
沟子村,是三人转入蜀道进的第一个村子,也是方圆几里内,唯一的一个大村。村子里的水车,四季都在运行,踏车转轴的不是农人,而是装了蒸汽原石的木头驴子。
水击刮板,时时在响。而水斗又呈自然倾斜,墨门的伪兽与机械完美的结合,将水注入渡漕的同时,又把生机引入农田。
周边人家颇为富硕,家家户户栅栏里面都摆着干柴,灶台上挂着冒油的年肉,猪排。
三人找到村长,塞了好几枚银铢,才借住到一个空旷的农院。
钱浅浅大呼,“奸商。”
钱毅也有点心疼钱财,可没办法,两个娃子修行桩功,总不能连个落脚地都没。
日出山头开始修行,日落入林陈生就搬跟凳子,在院子里坐着听钱毅讲评书。他非常喜欢钱毅说的那些什么——武行,镖行大乱斗的事件,也喜欢儒墨相争,却被旁门左道偷拿好处的赶脚故事。
还有就是什么佛道二宗的渊源历史,以及江湖上墨门留下的机关传说。
光是想想都比前世荧屏上的电视剧来劲,通过钱毅平日的讲解,再结合前世关于《惊奇世界》的介绍。陈生也逐渐摸到这个世界的脉络,说出来都难以相信:
从蚩尤老爷到元末明初,历史都大同小异。地名换来换去,史上该出现的人物却是一个不漏。唯一的拐点就出在,明末那会儿,也就是如今的甲子之前。
那时候的明王朝可不是现在这个日月大明。
清兵叩关中原,李闯王两入京门。末路皇爷,崇祯吊死于歪脖子树上。
南方的士绅大族纷纷不满于清廷统治,剃发令一出,打南边住的乡绅赶紧联系打北边来的豪强,使钱的使钱,出力的出力,纷纷高举反清大旗。
再有就是前明军阀拨乱反正。
于是乎,刚刚站稳跟脚的南明就开始了轰轰烈烈地北伐,乱世如一锅大煮,赤地千里,血飘杵。清乱到现今的祥和,也不过是几十年的光景。
童子练功从站桩开始,作用是定形养气,反复锤炼身上的第一股气机。
陈生站的架子是浑圆桩,也是动桩。
这桩法,中正平和,是内家拳入门的第一关。
“大明八府十三州,都是内家拳的天下,就好比儒释道墨三教一家,占据朝廷正统,把一切外法贬为左道旁门。
我们的拳系也一样,内家拳之外都算是小拳种。
南边练形意拳,北方则更多是象形拳为主。”
钱毅在一旁为其解释。说话间,用竹杖抵住陈生的肩膀。
“喝,手臂放松。”
一声呵斥,随即钱毅又教导道起来:“目直且正,气静息平……”
就这样,陈生的浑圆桩架子一点点的被摆了出来。
“现在什么感觉?”
站了半炷香后,钱毅问道。
“大腿有点僵硬,全身难受。”
陈生汗如雨下。
啪,一杆子抽在背上,一股暖意从肩膀延展到浑身上下,陈生脚步不稳,摔个屁股蹲。
“架子没拉对,当然难受。”
钱毅点评道,“似松非松,张弛有度,整个人如投林的大雁,翅膀随时能够展开,又随时可以收束。当你领悟这样的状态,就会觉得浑身上下都非常的舒爽,一气贯体,这浑圆桩的第一步就算是成了。”
钱毅讲完,把青竹杖丢给钱浅浅,让其监督。
钱浅浅单手握住,一棍子竖劈而下,剁到陈生脚跟前,柳眉一竖道:“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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