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族飨
“等你们知道了全部的真相,就会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办法同情现在发生的事情了……”
“太残酷了,简直惨无人道……”
三十八年前,疯石头还不疯,而且还很年轻,但由于天生体弱,加之父母双亡,导致成年之后很难自己谋生,只能在村里捡一些闲活做做,农忙时节尚能混口饭吃,平常时候经常饥一顿饱一顿,倒也不至于会饿死,毕竟都是村里熟人,偶尔去蹭个饭吃还是不打紧的,只是疯石头脸皮儿薄,心性又高,认为自己宁可做饿死的杂工,也不能做饱死的乞丐,所以即使蹭饭,也只去几家相熟的人家,而且到了农忙时节,还会少收取一些工钱。
炽阳村是个很重传统的地方,尤其在请神祭祖方面非常殷勤,每逢大年初一、清明扫墓、中元节鬼门开更是隆重;不管多么忙碌,家家户户都会在每月的初一、十五祭祀家中的祖先;村中虽然没有专设的大祠堂,但在山坡的各个角落,都可以找出大大小小的观音庙、土地庙、关公庙、狐仙庙等,而且香火无一不鼎盛,家中如有人病了,第一件事不是请医生,而是烧香拜佛;逢年过节的时候,家里的大人小孩可以不添置新衣服,但祖坟是一定要修葺一遍的,否则就会被村里人视为大不敬……
对此,没有任何人提出疑议,当所有的行为都成为了一种集体行为,并根植于生活本身,成为一种约定俗成之后,就会成为一种生活必需,一些有趣的祭祀甚至会成为小孩子的期待之一,因为不但好玩,而且通常还有得些零嘴解馋。
直到后来村里突然多了一户人家,这户人家据说是因为家乡遭遇了自然灾害搬迁而来,虽说这只是明面上的借口,那个时候电视还没有普及,山城人民还不知道有一种狗血剧情是富家子与贫家女因为伟大的爱情私奔,而且一般已经珠胎暗结,所以也没有多加怀疑。
这是一对璧人,两人都极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男人学识丰富,能言善辩,笑起来左脸颊上有一个深深的酒窝,不久就在村里的学堂谋了一个教书的工作,女人则长得非常漂亮,白皙都跟村里人就像是两个不同人种,人也贤惠,女红不错,还会种菜,小日子经营得挺顺当,只是她身体虚弱,经常咳嗽,村里眼尖的人不难看出她患有痨症,说不定还是从娘胎里带出的病症。
由于男人白天要教书,女人需要人帮忙的时候会叫村里最闲的疯石头,这对年轻夫妻很和善,经常会留他吃晚饭,女人受不得油烟气,掌勺的通常是男人,做出来的菜不算十分美味,但下饭还是没问题的。
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过了有两三年,一个月食之夜,两个人爱情的结晶诞生了,男人为其取名为“月儿”,而且让第二天来帮忙的疯石头认了干爹的身份。月儿的长相无疑结合了二人的长处,虽然不及女人灵秀,但更多了几分可爱,性情又十分活泼,别人稍微逗一逗,就会咯咯直笑,左脸颊的酒窝与男人如出一辙。疯石头很喜欢月儿,来这家转悠的时间更多些,闲暇的时候陪着月儿玩闹就是他人生最重要的事情。他最高兴的是月儿看起来很健康,没有遗传她母亲的体弱与顽症。
偏生也巧,月儿生下之后的三年内,村里连生异变。第一年因为突发性的蝗灾,几乎颗粒无收;第二年大旱,别说田中收成,就是井水都有枯竭之迹;第三年发生洪灾,洪灾之后是大范围的疫病发作,村里有不少人死去,大家都活得十分艰难,自然生出些愤慨,想要给所有发生的事情寻找一个理由。
月儿一家的情况也不好,尤其是女人本就体弱,受到疫病的影响,痨病更加严重,隐隐有生命之虞,男人很是着急,连夜出村,说要去给女人找特效药。
如果当时男人没有离开,凭借他在村里逐渐熟络起来的人缘,事情可能还会有所转机。
可惜,故事总是环环相扣,要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悲剧发生。
也是那一晚,老村长请了族里的几位巫师相聚,联合卜算了三十六卦,卦象的结果显示是人祸,指阴、指外、指幼。生辰八字最符合条件的无疑是月食当夜出生的月儿。
之后,村子又让所有大户派了代表,当着他们的面又卜算了十二卦,结果还是一模一样,如果按照卦语来看,月儿注定是给村子带来灾祸的灾星,是一切灾厄的源头。
炽阳村的古书有记载:每三百年,遇一天煞灾星,族飨以破之。
族飨是祭祀先人的一种仪式,往年用的是活牛活羊,先人享用之后,活人食用完毕。
这一次,用的自然不再是牛羊。
疯石头当场发难,被村民打晕绑在了地窖中。
除此之外,再无一人发声。
基于那些根植入骨髓的习俗,没有人想去质疑卜算的结论,而接二连三的灾害,没有人再能承受得起,如果牺牲一个小娃子就能救活整个村子,就让她牺牲吧。
就在所有人的沉默之下,几个蒙着黑布的年轻人闯进了月儿的家,将月儿从女人的怀抱中抢了出来。
女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这些人一定是要对自己和女儿不利,于是她大声呼救,用了比平时响亮数倍的声音,然后整个村子就像睡死过去一般,连一声犬吠都不曾响起,更没有人来;女人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开始跪下对蒙面人告饶,额头都磕出血来,求求他们将女儿还给自己。
月儿已经开始有些懂事,见到母亲的反应和惨状,吓得哇哇大哭。
一大一小的两道哭声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让人心酸,可是人们已经铁了心。
月儿被装进一个麻袋里,也没有人回头看那个已经晕过去的女人一眼。
之后有人放了一把火。
一切归于灰烬。
第二天,村里所有人都分到了一碗味道很独特的肉汤。
就连仍旧扣押在地窖中的疯石头,都被灌下去了一碗。
第三天,男人归来,被告知房子失火,妻女俱亡。
男人在那堆灰烬前沉默地跪了三天三夜,翻遍所有灰烬,将能够拾起的骨灰渣一点点捡起,然后带着装着骨灰的木盒失魂落魄出了村子,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是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男人走后,疯石头被放了出来。
之后,他便“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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