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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章 边患


  李景霆身子一抖。再次陷入了沉默。武修仪也不再多言,她直起身,看向了大明宫的中央。

  那儿是国之枢机,含元殿。那坐在含元殿上的男子,曾亲手将屠刀,斩向了自己最爱的女人,再是骨肉相连的儿子。

  那个位置,就是个祭坛。说甚九五至尊,在她眼里,却是比乞儿都可怜。

  “霆儿,这是你自己选择的。”武修仪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眼眶有些发红,“以王爷赐恩的名义,给辛氏送点礼致歉罢。堵了悠悠众口,做得周全些,总是好的。”

  李景霆的头兀地就垂了下去。那缠在指尖的柳枝也乍然松开,放佛他浑身的力气都在瞬间耗尽。

  武修仪看了李景霆一眼,按捺住本能地要抚他的手,声音略有不稳:“辛氏托静娴带话,让我压低剑南烧春的酒价。这女娃娃有些小聪明,她会明白你的意思的。互相通个气,将此事拉回纲常的轨道上去,对你二人都是好的。”

  李景霆微微点头,并没有多话。只是默默地起身,转头向殿内走去,脚步有些不稳,一脚深一脚浅,像是醉了酒。

  恍恍惚惚,踯踯躅躅,可悲的不是庄生梦蝶,而是一个梦里,一个梦外,此生不相逢。

  巍巍大殿吞噬他的背影,一个小瓷瓶从他手中猝然坠地。

  一声清脆的锐响。满地碎瓷片和姜黄的粉末。

  是进贡的金疮药,药性温和,最适女子。特别是手腕什么的受了伤,敷上去两三天就好了。

  旋即,一滴滴血珠从男子指尖滚落。

  他的手被瓷瓶划伤了。那瓷瓶竟是生生被他捏碎,后才坠落地面。

  血肉之痛,也比不上剜心之痛,还是亲手拿起这把尖刀的痛。

  药不必送了,欲说还休的也不必言了,念念不舍地也不必续了,咫尺的还归咫尺,天涯的还是天涯。

  “……从一开始,我就选择好了……所以……我再没有选择……怨不得谁……”

  男子幽幽的语调,携裹着春风飘来,显得有些不真实,殿内的黑影瞬间湮没他,唯有一路的血滴串成线。

  “霆儿……”武修仪颤抖着泪眼,担忧地唤了声,就再也劝不出什么了。

  她忽的想起,这般的背影,她好像在另一个男子身上也看到过——他是当今大魏天子,是她的夫君,是她儿子的父亲,而唯有在那时,他是个陌生人。

  因为,那时,他只属于那个常姓女人。

  “……朕不舍得她痛……先用曼陀罗迷了她神智……再砍下人头复命罢……这般的曼陀罗……”

  那时,也是这样的小瓷瓶从他手心砰然坠落,也是这般被他以血肉之躯生生捏碎,满地鲜血串珠,却不改他这最后的密旨——

  直到锦衣卫离去,也未曾改变的旨意:剜心蚀骨,也未后悔。

  武修仪惘惘地叹了口气,举目看向麟德殿,这大明宫的枢机,这天下权势的巅峰,和当年一模一样,辉煌盛炽,宛若祭台。

  祭人心,祭骨血,祭平生。最后,千古一帝。

  天和十二年春末。满城桃花开至荼蘼,花期将尽落英纷,大街小巷都笼在浅粉的烟云中。

  长安城再起风云:最得关中追捧的鲜卑葡萄酒突然涨价。

  鲜卑葡萄酒一两难求,富商权贵为满足口腹之欲,不择手段,千金求酒。五姓七望甚至放出话来,酒行若得鲜卑酒,必须先送五姓七望,有剩的才在市面上向百姓贩卖。

  大魏开化,男女尚酒。葡萄酒成为权贵专属后,普通百姓便把目光投向了南方。

  似乎是猜准了百姓心思,几乎是同时,蜀川武家宣布降低漕运和赋税,大力支持蜀酒出川,占据关中酒市空白。

  剑南烧春大量涌入,酒价骤然降低,酒行里的剑南烧春堆积成山,平民百姓家,甚至乞儿都能买上两盅。

  北酒贵,南酒贱。短短月余间,长安酒市暗流汹涌,并以惊人之势,向整个关中乃至全国蔓延开来。

  若说南酒贱是源自北酒,那北酒突如其来的提价,让百姓和官吏下意识地把原因归到了两个字上:边患。

  边患将起,两国交战。边境的鲜卑酒商嗅到了风声,纷纷撤回货源,保命为上,是故葡萄酒货源骤减,带动了关中酒价攀升。

  太平百年的鲜卑和大魏,突起边患之忧,让大魏二丈摸不清头脑,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则让一切水落石出。

  四月末。王家围着辛府的兵还没撤去,李家家主手执一柄紫玉兰,上禀监国李景霈,弹劾王俭。

  弹劾奏章曰:辛氏得御赐如意,皇恩庇荫。即有过,也该由圣意并三省六部裁决。王氏猖狂,岂敢枉顾圣意,私定生杀忽。

  而陇西李氏有一半鲜卑血统。鲜卑酒又正在涨价,边患之说甚嚣尘上,这个节骨眼上,这封弹劾就由不得百姓把几者联系在一起——

  酒价,王家,李家,鲜卑,边患。

  王家如日中天,灭辛之后,将屠刀转向了李家。李家拼死一搏,公开护辛,并因为陇西李和鲜卑千丝万缕的关系,两个大姓的争斗扩大成两国的不安。

  一边是动动脚天下就要抖一抖的两个五姓七望,一边是大魏和鲜卑的边境骚*动,一切的因果天衣无缝,最后的质疑烟消云散。

  国不安,风云变。望族斗,边患忧。

  四月末,五月初。边疆的鲜卑官吏修国书,呈递监国李景霈,询问究竟,因为酒驾异变催生的流言,终于变成事实上的如鲠之刺。

  边疆不稳,两国生隙,酒价异变向全国蔓延。口腹之欲触及到立国之本时,远在江南的皇帝也坐不住了。

  五月初。大魏皇帝李赫,提前下诏回京。

  圣驾提前回京,所有人措手不及。王俭慌了,李家惊了,李景霈懵了,唯独辛夷笑了。

  而当聂轲带着伙侍从浩浩荡荡地出现在辛府门口时,辛夷才浮起的笑又僵住了。

  “此乃王爷手谕,赐辛姑娘明珠。尔等区区莽夫,焉敢阻拦!”聂轲高举个犀角斛,威严赫赫地冲北郊禁军道。

  “王俭大人有令,包围辛府!一直苍蝇都不能放出来,一条狗也放不进去!管你是王爷还是谁,都不许入府!”北郊禁军将辛府围成了铁桶。

  就算风云将变,王俭忙着应对皇帝突然的回京,分不出心思来管这厢,但禁军们还是如昔地包围着辛府,不敢有丝毫松懈。

  聂轲拉下脸来。他今儿代表的是晋王李景霆的面子,而身为臣子的王家兵将,竟然敢挡他的路,可见王俭的猖狂,几乎到了发指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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