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痴痴的憧憬

　　九八年的春天，来安县“农业科技示范”政策如火如荼地开始执行了。“一村一企”政策停止。改成了连片种植、纸筒种植、覆膜种植，在各个村开始研究推广，哪个村没有科技示范种植基地的，村领导就地免职。

　　张新健的养鸡场虽然已经等于事实上的关闭了，但是，各级领导都忙着呢，已经没人来过问了。张新健仍旧住在村养鸡场，开始了一段相对自由、空闲的生活。

　　没事干的张新健，仍然是不去田里种地的。张新健的父母也从未要求张新健去田里劳动，郑红也宁肯自己去田里干农活儿，让张新健呆在家里。他们都知道，张新健一番事业失败了，肯定不愿意出去见人，而且，他们更知道张新健不会这么善罢甘休，肯定要想办法再爬起来。

　　张新健和楚小洁每周都约一个晚上出去见面。张新健从楚小洁那里了解到，徐刚和楚士贤因为唐山的事情已经断绝来往了。一天晚上，徐刚来找楚士贤想要说说自己的无辜，楚士贤没给他开门，徐刚就在楚小洁家窗外哭了好半天，只好回家了。楚士贤和赵力也断绝了关系，因为是赵力把楚小洁介绍到了张新健的养鸡场。听到了这些，张新健回到家好些天的感慨。

　　楚小洁把不顾性命带回来的照片、小本子、磁带，都完好地交给了张新健，对他说：

　　“你留好吧。我虽然想留着，可是在我这里太不安全了。万一哪天就被发现，那样一来我们更加大祸临头了。”

　　张新健最清楚的是：要想对得起楚小洁，前提是自己就一定要事业有成。他和弟弟张新志商量了几次，决定转行学电脑。

　　他把卖小汽车的一万元钱，再加上处理养鸡场的资产剩了五千元钱，合计一万五，在大连电脑城买了一套性能最好的多媒体电脑。几乎在整个来安县，张新健是第一个自己家庭买电脑的人。县城里当时有一家电脑打字社，操作系统还是DOS6.0。

　　回到家里，张新健就拿着弟弟给带回来的两本计算机入门教程，没日没夜地练习。几个月后，张新健就可以用全英文编程，汇编管理软件了。

　　“张新健又学电脑了！”

　　这消息不胫而走。平房村里的村干部、学校的老师，都来张新健这里来看电脑：

　　“哦？这个东西就是电脑啊。听说是很神奇，什么都能干。”

　　可电脑究竟能干什么？别说村民不知道，就连张新健也不太清楚。因为那时候，解放乡政府还一台电脑都没有呢。

　　当张新健作为一个电脑内行，又去北京中关村买打印机的时候，他顺路来了一趟大连，让弟弟看一看他给乡里编写的数据库操作软件时，弟弟宿舍的六个同学全服了：

　　“大哥，这是你编写的数据库应用？不可能啊！我们也都是考过了二级证书的，可你的源程序我们看都看不懂，更别说让我们编写出来了！”

　　“是啊大哥，跟你比比，我们的大学白念了！好惭愧啊。”

　　“我们每天就忙着起早贪黑，轮流用宿舍的电脑打‘红色警戒’和‘三国志’了！”

　　夏天的一天傍晚。张新健去自己的大姨家走走。张新健的大姨家跟楚士贤家住的不远，平时两家关系比较好。张新健的大姨对张新健特别疼爱，家里有什么好吃的，总是留一点给张新健。所以张新健对大姨也是特别亲。

　　大姨和张新健说了几句话，就把他叫到里屋，压低声音悄悄问他：

　　“新健，你和楚小洁到底是咋回事？你们到底到了啥程度？”

　　张新健不好意思。辩解说：

　　“没啥事，你别听别人乱说。”

　　大姨拍了张新健一巴掌，说：

　　“傻小子，啥事你还能骗得过大姨？你俩的事，外面都传扬遍了，你还跟我装糊涂。”

　　大姨对张新健笑笑，那笑容包含的是一种疼爱，或者说是溺爱。她又说：

　　“你俩啥事我是不管，反正我大外甥不吃亏就行。我今天问你，是为你好。那楚小洁怀孕了，你打算咋办？你想不想娶她？”

　　张新健吃惊不小。疑惑地问大姨：

　　“啊？怀孕了？”

　　“你还不知道啊？大姨我可是经得多见识广的人。楚小洁走路都有点笨了，能看出来了，起码怀上五六个月了。她都没告诉你？”

　　张新健摇头。

　　“她可能是故意不告诉你，等孩子生了，看你咋办，你就得娶她！我看，楚小洁的爸妈现在也啥都明白，就是装糊涂，等着看你咋办呢。”

　　张新健还是不太信。他说：

　　“不能吧？如果有这事，楚小洁怎么会不告诉我？”

　　大姨笑了，说：

　　“她肯定不会告诉你啊。孩子是一个把柄，有了孩子就能要求和你结婚啊。反正你们的事都尽人皆知了，如果能逼着你离婚，然后再娶她，那当然是最好。所以，大姨得给你提个醒，你要是想娶她，就让她生，你要是不想娶她，趁现在赶紧去把孩子流掉。你回去要好好想想。”

　　张新健听大姨说的入情入理。认真点了点头。心里忍不住在想：

　　“真的吗？小洁怎么想的？下次见面我可得问问她。”

　　几天之后是他们相约的见面时间。这几天张新健急着见楚小洁问清原委，所以心急如焚。晚上他们又来到那片田野。田里种的是葵花，都比人还高了。他们坐在葵花的青纱帐里。张新健问楚小洁：

　　“小洁，大姨说你怀孕了，是不是真的？别瞒我了，快说。”

　　楚小洁笑了。说：

　　“你高兴吗？你又要当爸爸了。我太高兴了，我们有孩子了。”

　　张新健担忧地说：

　　“你还笑得出来，现在这种时候，我们怎么能生孩子啊？还不是时候啊……”

　　楚小洁面无惧色。她还是开心地说：

　　“我早都想好了。我不要求你做别的，我只要你把我送走，送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我要生下这个孩子，我自己养活他，你只要定期来看看我们，给我们一点生活费就行。”

　　张新健沉默了。他深思了很久。他觉得楚小洁说的是一片真心，她的想法要求一点也不过分。可是，自己能让她那么做吗？那她的家人会怎么做？会悄无声息地认了吗？小洁想的过于简单啊。

　　“小洁，我知道你是铁了心地对我好，所以你才会这么决定。但是，你想过吗，那么做，我们几乎走进了绝路。你家人是不会放过我们的，我家人也会一起参与进来，我们最终会被逼的很惨。如果我们有钱有实力，可以抛下一切远走高飞，但是，目前，我们什么都没了。”

　　楚小洁听张新健不同意，生气了，说：

　　“我不管。如果你不管我，那我自己走。反正我要这个孩子。”

　　楚小洁从来不跟张新健顶嘴。即使有自己的意见，也是和张新健商量。但是，现在显然能看出她的决心很大。

　　“小洁，不要耍脾气。听我的，我不同意。我想的是稳妥。我们来日方长，我们没必要和这个社会斗得同归于尽。现在，听我的，我们定个时间，去医院把孩子打掉吧。我答应你，将来一定让你在安安稳稳的日子里，生一个我们的孩子。”

　　楚小洁从张新健的语气里，听出了坚决。她绝望地哭了。一边哭，一边扑到张新健的怀里打他。楚小洁对这个孩子是多么憧憬啊。可是这一切又要成为泡影，她又一次面临失去希望。

　　楚小洁怎么能不伤心呢。可她又怎么能恨张新健呢！没有张新健就没有这个孩子，张新健是她感情的根源。张新健说的也有道理啊，现在要这个孩子会有多难，简直无法想象，其实自己也知道这种鱼死网破的抗争，是徒劳的啊！

　　第二天，楚小洁跟父母说去大姨家住几天，就和张新健一起去了来安县城。他们到了妇幼保健院，医院做流产要结婚证，他们没有。

　　张新健通过熟人找了院里的一个女医生。那个年代，医院里技术高超的医生，经常在自己家里做这种人流手术，这叫“接私活儿”。当然，大部分是非婚怀孕，无法进医院去做的；少数是想省点钱的。

　　这个妇产科的女医生，人非常好，很和善，技术也很自信。她领张新健他们来到自己家。医生家是一个小四合院，前一个来做流产的人刚走，今天只有楚小洁一个病人。病房是在客厅里用白布帘隔开的两个床位。

　　医生先是认真地给楚小洁检查了一番，说：

　　“你已经六个多月了。是引产了，可能需要最少三天才能出院。胎儿是挺健康的，可惜了。你们想好了，真的不要了？”

　　张新健点头。楚小洁也含着泪水轻轻点了点头。

　　医生熟练地配药，消毒，用长长的针管在胎儿的位置打了一针药水。对张新健和楚小洁说：

　　“针打完了要二十四小时左右才会生下来。现在是下午，要到明天下午。所以你虽然住在我家，但是可以自由活动，去街上逛街也行，不要紧张不用害怕，一切都正常，没什么的。”

　　医生说得很轻松。说完，她去医院了，下午还要上班。只留下张新健和楚小洁依偎着坐在床上，心事重重，默默无语。

　　而楚小洁，一边难过，一边又想到张新健离开家，如果晚上不回去，又会引起郑红猜疑和吵架。楚小洁就对张新健说：

　　“医生都说了，要明天下午才能生。你看我现在好好的，你就别在这里陪我了。今晚你回去吧，明天我身体不方便的话，你再住在这里陪我。省的家里又要和你吵架……”

　　张新健看着楚小洁，心里无限的心疼和感慨。

　　楚小洁对张新健太好了，在任何时候，无论她面临什么危难，她的心里总是为张新健着想。

　　就这样，张新健在楚小洁的一再催促下，不放心地先回养鸡场的家里去了。

　　．．．．．．第十七章来找父亲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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