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寒夜里的思念
转为正式工人的郑红高兴了一些天,又开始烦恼。这一天,她回家来生气地抱怨:
“质检这几个女人怎么这么可恶呢。今天我去送几个样品,跟她们说话,一个一个都带理不理的。又是皱眉又是撇嘴,好像整天不耐烦的样子。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本地的普通小老百姓吗,算个啥呢?在老家,我还不愿搭理她们这种人呢。”
郑红这些话,被张新志听在心里。张新志最近很郁闷,因为哥哥张新健没转正,他觉得有人背后跟他过不去。大嫂又总是回来说工作辛苦,他更觉得是有人故意刁难嫂子。这一切,根源是看不起他张新志!他对郑红说:
“大嫂也可以不受她们的气!”
几天之后,郑红被调进唐玉玲所在的一车间质检班。质检班是各个车间里工作最清闲的。郑红的这个调动,引起不少人的惊诧,因为之前还没有任何一个外地人进质检班的。
郑红当然很高兴,特别感激张新志。张新志老于世故的样子说:
“别说是对本地人,就是对任何人,只要你有能力,你就可以对他们蛮横。我们车间以前那个车间主任就是个水平很高的,就是不愿意在厂里受气,辞职到浙江那边的企业里去了,这叫炒老板鱿鱼。现在上班的人也学灵活了,不像从前守着一家厂子老守田园。现在是‘你不仁我不义’,看不惯就跳槽。这种事,以后还会多。”
张新志说得轻松。但是张新健猜得出,为了郑红这个调动,弟弟一定是费了很大的劲,他只是不说。
郑红调到一车间没几天,一车间就发生了震惊全厂的桃色新闻:车间主任刘文和一个女职工在车间仓库里正在亲热,被刘文的老婆撞见了!
刘文的老婆也是车间技术员,她有权巡视仓库。她在仓库的最里面角落里,发现了躲在里面的衣衫不整的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丈夫刘文,另一个是一车间的一个没结婚的年轻女孩。
刘文的老婆怒不可遏,立刻把女孩打了一顿,甚至把头发拔下几缕,然后去厂部办公室大哭大闹了一顿。厂里立刻把那个女孩开除了。对刘文暂时还没说怎么处理,要等经营集团的人开会研究决定。
刘文这几天像过街老鼠一般:家里,老婆不让回了;厂里,已经声名狼藉。他白天躲到男职工宿舍,或者跟送货的车去常熟、江阴出差。晚上就拿了个凉席,夹一条被子,在车间里找个不显眼的地方,铺了凉席睡在地上。
张新志跟刘文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他们俩是当初五车间技术改造项目的牵头者,平时,是一起打游戏的老搭档。张新志见刘文老婆一直对刘文不依不饶,就去劝她:
“我站在当哥哥角度劝你,你可千万不要再闹下去了,再闹,一旦厂里处理刘文,损失的是你家自己。现在厂里勾心斗角的,多少人想背后整我们,你知道吗?一是他们没找到借口,再一个,顾忌我们的技术,否则,我们没背景没后台的,早就被拿下去了。”
可是刘文老婆此时气头上,怎么可能听张新志的话。在厂里,见到刘文就打就骂,见不到刘文,就去厂部办公室闹。
几天之后,经营集团的决定下发了:刘文免去车间主任职务,降为工段长,取消他的年底分红,原来分配给他的那套车间主任用房收回。
刘文老婆一见决定,一下子傻了一样。她清醒的太晚了。
刘文知道这不是降职,这是赶他走。因为他和厂里有合同,厂里不能开除他,这是用这种方式逼他自己辞职。
刘文辞职走了。张新志难过了好些天,因为在这个厂里,他的铁杆联盟没了。他还担心郑红的工作,那个质检员的岗位,搞不好都有可能被撤换。
天下的事,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刘文辞职后不久,他老婆也辞职离开了永泰化纤。这两个人为了谋生,依托老本行的熟人关系,开始倒卖化纤设备上用的易损件,一年后赚了些钱。
随即,刘文把赚的钱全部拿出来,让张新志把原来永泰化纤厂五车间技术改造工程的那批技术人员,重新聚集在一起,夜以继日地攻关,从工艺要求、材料、软件设计等方面,全部破解了德国设备上的一个核心部件,而且还进行了适当的性能升级。
刘文又把从丙班辞职的那个班长找了回来,任命为自己小机械厂里的车间主任,那个班长又通过朋友关系,在永泰化纤厂的各个车间里,挑选最好的技术工人挖来十几个,很快把这个新部件制造了出来。
刘文的小厂,把德国卖一百多万元的部件,率先降到十几万元,销往全国几十个企业,成为全国唯一一家。
几年后,刘文的机械厂初具规模,他率先成为千万富翁。
刘文夫妻辞职以后,对张新健和郑红没有什么影响。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该上班还要上班。郑红在质检班的工作越来越顺心了,许多人都因为她有背景,不敢再小看她。
由于车间里继续使用国产油剂,空气不好,张新健的咳嗽胸闷越来越厉害。不管白天还是晚上,只要一睡着,就开始盗汗,浑身如水洗一般。
这天白天下了一天雨,晚上潮湿又阴冷。夜里十一点,张新健下了中班,回到家,已是精疲力竭。到了楼下,他本不想把自行车放车库里,可一想,弟弟给买辆自行车也不易,不能弄丢失,于是吃力地推进车库了。放好以后,来到楼梯口,抬头看看七楼,实在没力气爬了,心里打怵。
他一瘸一拐,扶着栏杆往上爬。爬一层,就倚在楼梯的窗沿边歇歇,攒点力气再爬一层。
爬到第六层,张新健呼吸了一口空气都觉得嗓子里发咸,一动也不愿动。他凭着楼梯的窗台,居高临下俯看,下面灯火阑珊。不远的国道上,路灯,围成一个巨大的弧形,伸展向远方。汽车,在下面孤单的奔过去奔过来。
“空气新鲜,外面真好,什么时候,连在外面自由呼吸都没有权利?”
此时此刻,他才涌起强烈的思念之情,想起楚小洁,心无比的痛。
“小洁,你在老家一定很好吧?我出来以后的处境,你知道吗……”
想到楚小洁,张新健瞬时泪流满面,但,他擦泪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一个月,我撞伤了手指,第二个月,脚砸伤了,如果你看见了,你一定心疼死了……幸好你啊看不见……我没讲,跟谁也没讲。讲给谁去呀……在厂里,打工的胳膊掉了也没有人管啊……在家里,我讲给弟弟?讲给郑红?还是能讲给安安……”
张新健啜泣着,叹口气:
“嗨……谁都不讲。”
“……可是,我哭,不是因为吃苦,也不是因为受罪,我是看不到前途。前途在哪里啊。”
“……在唐山,你说让我带你回家,可现在,我的家又在哪儿?”
哭了好一会儿,张新健觉得,哭一哭心里好受了些。他擦干眼泪,抬头望望乌蒙蒙的夜空,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
“今夜没有月亮。自从来了南方,我已顾不得月亮了。对不起,小洁。”
张新健回到屋里,给安安掖了掖被子,默默坐在床沿。这脚下的屋地,连着外面的路,外面的路连着大路,大路连着北方老家的大路。老家的大路连着楚小洁家的小路,楚小洁家的小路,连着楚小洁睡觉的炕沿边。他们离得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张新健戴上耳机,听着《吻别》,久久地坐着凝思。
东北冬天的夜空,应当是苍远深蓝,上面点缀了无数或明或暗的星星。东北的夜空,月亮是清澈的,照着大片大片的云,在星和地之间自由飘移。
无论那月亮是一丝弧线,还是变成圆盘,她都衬托在密密麻麻的星河上。有时,近得就让人感觉她的气息撞在自己胸口;有时,又远得让人感觉自己站在无底深渊。
.....第三十一章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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