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 宣泄
这是他娇宠的孩子。
这是他愿意拿命去护着的女儿。
可是在他不曾知道的地方，却有人如此害她。
烹鼎而食，断腿毁容，在暗无天日之地，那般卑微的苟延残喘的活着，求死不能……
“卿卿…”
冯蕲州眼眶通红，颤抖着声音低唤了一声。
冯乔却好像根本听不到一样，只是紧紧抓着手臂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为什么……为什么都来欺负我，我从来没有害过你们，为什么你们不肯放过我……”
“我好疼，好疼……”
“我求你们放过我，放过我好不好……”
小小的女孩儿声音如饮血哀泣，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把刀子割在冯蕲州心上，让他疼到几乎麻木。
到底是什么样的折磨，到底是什么样的痛苦，才会让他放在手心里娇宠的孩子，变得如此卑微，如此乞怜。
仿佛身处无处可逃的绝望之中，只能不断哀求，求着他们让她去死，求着那些伤害她的畜生放过她。
“爹爹，你在哪里，你救救卿卿……”
“卿卿好疼，好疼啊……爹爹，救我……”
“卿卿！”
冯蕲州的心在滴血，他一把抓着冯乔不断在身上抓挠的手，想要安抚她。
冯乔却却像是被碰断了弦一般，拼命的挣扎起来，犹如崩溃般嘶声哭求道：“别打我，我求你们别打我……我再也不敢了…我不吃桂花糕了……我不敢逃了，大伯母，我求你别打我……”
“祖母，我没有害死爹爹，我没有……”
“我求你们放过啊，我求求你们…”
“你们杀了我啊，杀了我啊！！”
冯蕲州看着好像疯了似得冯乔，手上因为她挣扎太凶，染上了血迹。
他连忙松开手，长臂一展将冯乔整个全部揽进怀里，紧按着她的肩膀满是痛楚的大声道：“卿卿，醒过来，我是爹爹…”
“不是，不是爹爹……爹爹死了，爹爹被人害死了……”
“我没有死。卿卿，你看看我！”
冯蕲州双手捧着冯乔的脸颊，逼着她看着自己，大声道：“你看着我，我没有死！”
冯乔嘴里的哭喊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断掉，她就那么茫然抬头看着冯蕲州，眼底脸上全是泪痕。
冯蕲州看着如同失了神一样的冯乔，通红的眼中满是戾气。
冯乔的话断断续续，甚至前后不通，可是他却从其中知道了很多他想知道的东西。
临安被害，冯家折磨，他死之后，他的亲人，他的母亲，没有任何一个人替他保护过他的孩子。
他所珍重的，所隐忍的，甚至放弃仇怨换来的平和，却没换来哪怕半点的善意。
在他走后，那些依附着他才能富贵的人，那些他看似和善的至亲，却没有任何一个善待过他的孩子！
冯蕲州双手攥紧放在冯乔肩头，看着她明明身处梦魇，明明疼到痛苦不堪，明明失神的忘却了她身处何地，忘了她早已经平安，可她却还记得他这个爹爹，不断的叫喊着疼痛时，却只想着让他这个爹爹去救她……
他怎会怀疑，这般依赖他的孩子，不是卿卿？
冯蕲州还记得，小时候的冯乔最怕疼，擦破点皮，磕着碰着，她便会赖在他怀里哭上许久。
他几乎不敢去想，没了他护着，断了双腿毁了容貌一身伤痕的卿卿，是怎么熬过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
冯蕲州小心翼翼的避过伤口，将冯乔揽在怀里，哽咽道：“卿卿别怕，爹爹在…”
“爹爹一直都在，爹爹会保护你，爹爹会一直保护你。”
“爹爹会守着卿卿，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别怕……爹爹在……”
冯乔愣愣的看着冯蕲州。
眼前那熟悉的面容上，带着让人心悸的泪痕。
冯蕲州不断的重复着让她别怕，那一声声的安抚，让得她沉浸在痛苦透骨寒凉的心，缓缓温热起来。
眼中的茫然渐渐褪去，她就那么看着冯蕲州，看着他眼中再无厉色，只剩下满满疼惜，只觉得重生之后，一直压在心底的担心，害怕，犹豫，暴戾通通都爆发了出来。
“爹爹，你为什么不要我，你为什么不要我……”
“我不想杀人的，我不想的，可是他要吃我……”
“是他害的我没了双腿，是他把我丢进鼎里烹煮，他害我要躲在不见天日的地方，每时每刻都要忍受噬骨之痛……”
“他害我遇见了萧闵远，害我留在临安，才让爹爹被人用我的消息诱去沧州，害死了爹爹。”
“是他先害我的，是他要吃我……”
“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冯蕲州看着满目杀气的冯乔，只觉得心痛到滴血。
他的孩子，他用命去守护的孩子，却被那些人逼成了这个样子，满目绝望，痛苦到癫狂。
他双手紧紧环着冯乔，将下巴抵在冯乔头额头上，哽咽道：“是爹爹的错，爹爹不该怀疑卿卿…”
“爹爹没有不要你，你是爹爹最宝贝的孩子，爹爹就算丢了性命，也不会不要你……”
冯乔死死攥着冯蕲州的衣襟，明明浑身戾气，可却仍害怕的发抖。
冯蕲州一遍一遍的低声道：“爹爹不会不要你，爹爹会一直守着你……”
“卿卿不怕，爹爹在这里。”
“爹爹会一直守着你…”
那一遍一遍不断重复的话语，让得冯乔渐渐安定下来，她紧紧咬着嘴唇如同受惊的小兽，害怕的蜷在冯蕲州怀中。
直到小片刻后，那仿佛积攒而起的怨恨和怒气随着那一声声安抚消散，冯乔靠在冯蕲州怀里，小声的呜咽出声，随即声音越来越大，直至嚎啕大哭。
爹爹没有不要她。
爹爹信了她…
那些荒谬的，如同谎言一样的前世今生，连她自己都以为是噩梦一场，他却信了她！
那一直滴落的眼泪如同滚烫的热油，宣泄着冯乔心中的害怕，也浸湿了冯蕲州的衣裳，灼烧的他疼的钻心刺骨。
冯蕲州双眼含泪，一下又一下的拍着冯乔颤抖的身子，大手轻柔的抚着她的头发，心里懊悔和痛恨交织。
他懊悔自己怀疑冯乔，更痛恨冯乔话中，那些曾经伤她，害她，让她痛不欲生的人，可他却不后悔之前的试探。
若不试探，他怎知女儿欢欣笑脸之下，夜夜痛苦噬骨，从未忘却的仇恨和戾气；
若不试探，冯乔便会一直独自背负着这段过往，隐忍，阴暗，痛苦，戾气横生。
当善良和恶意冲突，过往和现今交叠，不论是梦还是前世，这些东西都会如同梦魇日夜不断纠缠。
那深入骨髓的痛楚，刻骨铭心的仇恨，如影随形，迟早会压断她的脊梁，崩塌她的意志，生生毁了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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