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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灭门之灾


  哗啦——

  炎凌推开家门,照旧是如水凉夜,微凉冷风合着月色泻进整个庭院。院中灯火尽熄,连下人都尽数睡去。

  家中悄然无声,静的异常。

  不知为何,这寂静,让他不安。他转身关门落闩,“吱啦——”声音突兀的吓人。

  隐隐的,偏房传来一声怪叫,接着庭院又归于寂静。

  炎凌寒毛直竖,向偏房跑去,那里是医馆帮工们的卧房,刚刚的怪叫,听来是阿盛的声音。

  卧房的门开着,像个黑洞。地上趴着一个人,一手紧紧抓着门槛,好像什么东西正把这人向后拖。或者,这个人正拼命往外爬。这人身着粗布寝衣,脸朝下,一动不动趴在地上。

  炎凌疾行几步上前,将那人翻过来查看,“啊!!!”那人面目狰狞,五官扭曲,皮肤青紫,嘴裂如盆,虽极难辨认,但不是别人,正是阿盛。

  “阿盛!阿盛!”他摸摸阿盛的身体,尚还温热,便大叫道:“爹爹!!!娘亲!!!不好了!!!快来救人!!!”这喊声极大,环顾四周院落却无人转醒,又是惊恐又是奇怪。直惊得后退一步,脑中恍惚。继而打个冷颤,回过神来,便向着爹娘房门跑去。

  “爹爹!!!娘亲!!!你们醒醒!!!”炎凌大力击打着爹娘房门,依旧无人应声。房门虚掩着,击打之下,门分左右,吱啦一声开了。他急匆匆跃进去,双脚给门槛拌了一个趔趄。借月光观看,爹娘榻上一片凌乱。爹爹在外侧,扭曲着身体,大睁着眼睛,双手蜷曲,面目狰狞,脸色青紫,嘴巴如阿盛那般张成一个乌黑的窟窿。娘亲在爹爹身旁,斜倚着榻边柱子状貌亦如爹爹一般。二老体温尚存,但已无脉象,任是大罗神仙无力回天。

  炎凌倒退几步,跌倒在地。爹娘、阿盛齐齐暴毙,如一记重锤,将他击倒在地。不待悲痛欲绝,便狼狈爬起,夺门而出。

  “九儿!!!九儿!!!”他似已急火攻心,双眼瞪得通红,飞快地趔趄着扑向九儿的房间。他脚下急乱,在九儿门外跌倒一跤,磕的满嘴是血,顾不地疼痛,一把将九儿房门推开。

  常妈抱着九儿蜷缩在桌子底下,二人表情与爹娘、阿盛无异,无不是面目狰狞五官扭曲,大张着嘴。九儿原本粉粉的小脸在夜光下闪出青紫色的光,一只肉呼呼的小手苍白无力的耷拉下来。炎凌颤抖着、哆嗦着,伸出一只手在九儿脖颈间压了压。

  死了,都死了。

  炎家大院一十三口,男女老幼,于一夜之间齐齐暴毙。

  炎凌从常妈怀里抱过九儿,小小身形像是萎缩了一般看起来更小了。

  他跌跌撞撞来到院外,如狼般凄厉地长啸一声,颓然栽了下去。

  九儿的尸体随之脱手,僵硬的在地上滚了出去。

  苍决腾空降至炎家院墙,薄凉夜色中一股不安的寂静笼罩上来,他隐隐感觉院中蒸腾着某种熟悉的煞气,那是魅鬼一党惯用的伎俩,三脚猫功夫,可对人族来说,却是杀招。

  多情熬的灼烧感还未按下,院中躺着一个女童,是九儿。他看过一眼,也就罢了。凡人,逃不过生死轮回,或早或晚。

  抖衣而起,跃至平地,才觉察不妙,女童已被抽了魂魄。谁人如此恶毒,用最下流的拘魂煞对付人族?

  苍决双眉紧蹙,急急找寻炎凌,将整个炎家大院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炎凌踪迹。

  想起前些时日落英谷中操纵尸傀的神秘人,他咬牙低语,“又是那人!”手上骨节握地咔咔作响。接着便于庭院之中陡然升起,取下腰间骨箫,登时箫语倥偬如鬼啼般长声歌哭。一曲“魂敛”,结魂聚魄,倒要将炎家一十三人的魂魄齐齐唤回,问个清楚。

  骨箫奏了许久,三三两两鬼火般的幽冥光点才飘飘摇摇引至院内,苍决用一双黑洞洞的眼眶瞥了一眼,都是些无思无想的散碎魂魄。当即按下长箫,取出镇魂钟尽数收来。

  他长叹一声,叹的又是惋惜又是痛楚;惋惜,为炎家大院一十三条魂飞魄散的人命;痛楚,为炎凌八世轮回的命运多舛。

  箫声堪堪按下,院中随即现出两团黑影,黑影俯身行了跪礼,其中一个开口道:“在下听闻驭魂骨箫箫语不止,担心殿下安危,前来查探!”

  苍决对着地上女童点指道:“把这童尸带回鬼蜮。”

  “是。”话毕,九儿的尸体便被一团黑烟裹了去,消失不见。

  “乌有为,着人寻那少年,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找出来!”

  乌有为跪行一步,锤头叩首,骷髅怪箍哗哗作响:“殿下三思,魅鬼异变将将按下,此事与天族脱不开干系,目下这少年又牵扯其中,怕是……”

  苍玦厉声打断:“着手去办!”

  “是!”说罢,消失于无形。

  此时已是寅时,宿安城内不时传出鸡鸣,天将破晓。

  玄衣少年独自立于炎家庭院,侧耳倾听,长街之上已有行人走动。当即便从怀中取出一块鸡蛋大小的物体,置于前心,以左手食指和中指紧紧夹住,不知是掐诀还是念咒,片刻后,就地一抛,那茧状物化为九儿的尸体,沉沉地跌落在地。

  想着此行目的,苍决苦笑,道声造化弄人,便在庭院中隐去了。

  卯时,石家小子早早打点行装,换上了一身骑射行头。早在几日前他便与炎家少爷约定今日去万窟山狩猎。石壮匆匆用罢早点,将弓箭挽在背上,便牵马出得门去。

  饶是宿安这般丰饶慵懒的小城,这时间也纷纷醒来,长街之上的早点摊儿冒着腾腾热气,卖糖人的老者也开始走街串巷。吆喝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小城烟火渐升,空气中滋味丰富。

  长街之上,石家小子牵着一匹枣红小马,身着一袭利落的青布粗衣,大步向前走着,背后的箭袋一下一下拍打在屁股上。他嗅着城中暖香的早点味儿,向着炎家走去。

  离炎家老远,就听到女子的惊声尖叫。路上行人纷纷侧目望去,只见炎家门口一年轻妇人坐在地上,嘶哑地喊叫着什么,那女子双手撑地双脚乱蹬,边蹬边退,直退到长街中央。过不多时,炎家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行人。

  石壮扯扯枣红马的缰绳,快步向前走去。来到近前,扒开人群向前观望,院中躺着一个女娃儿。他将手中缰绳一扔,也顾不得枣红小马,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女娃近前。那女娃五官狰狞扭曲,嘴巴惊悚的大张着,身体僵冷,看样子已死去多时。

  石壮向后退了两步,倒吸一口凉气,呆滞地低语道:“是九儿???发生了什么???”

  他抬头向四周查看,见偏房门口还卧着一人,便愣怔着走向前去,那人是炎伯伯的门徒阿盛,死状与九儿无异。偏房门大开着,走进偏房,通铺上横七竖八或躺或坐的门徒皆死状诡异。

  他感到腿脚发软,喉咙堵塞,想喊却发不出声音,登时跌坐在地上向后退去,形貌与方才炎家门口的女子无异。直到退出偏房门口,才扯开嗓子哭嚎起来:“出人命啦!!!快!!!来人呐!!!出人命啦!!!”

  炎家门口围满了密密麻麻的行人,人们脸上的表情满是惊恐和神秘,纷纷垂目低首半掩着嘴窃窃私语。坐在长街中央的那一年轻妇人,惊魂未定,待好心的老太婆喂过两口凉水也镇定下来。

  她被充满疑问的人群裹在中央,一时间面目绯红,反应过来便唾沫横飞地开始讲述刚才的所见所闻。

  家中婆婆时常犯心病,每隔几日便要找炎萧开方抓药。今晨照例,按照往日炎家医馆开门的时刻登门抓药。哪知炎家大门紧闭,没有任何动静。她上前扣门,也不见门徒出来迎客。大门吱啦一声向前推去,门内门栓半挂,一推之下便落了下去。门开了。她见院中躺着个女童,以为这娃儿玩耍时跌倒了。待上前一探,着实惊住了,那女童神情可怖,她一看那女童的脸,便知是死了,当即连哭带喊的退了出来。

  人群中窸窸窣窣的议论小声的蔓延着。几个妇人红着眼眶点数着“圣手炎萧”的神医妙手医好了多少疾病,又想起炎夫人白氏为人善良贤淑端庄大方,给宿安人带来了多少深刻印象。

  谈到炎家上下一十三口一夜之间暴毙的如何蹊跷,年轻妇人惊讶地大张着嘴道:“都死了?”

  “是啊,都死了。”人们唏嘘。

  人群中挤出一个年轻人,这人脊背微微眍䁖,尖嘴猴腮十分干瘦。他挤到前面,双手插在袖中,道:“哪是都死了,炎家不还有个小少爷吗!!?”

  众人见这人是明月楼的伙计,向来消息灵通,顿时眼睛明亮的凑近伙计道:“你可知道些什么?”

  伙计道:“昨夜里,一衣着华丽的白衣青年来我明月楼买过酒菜,我过后回味,才想起来,那正是炎家少爷。你们可知炎家少爷的酒菜送去了哪里?”

  “哪里???”人们急急问道。

  “炎少爷大手笔,给了我三锭银子,让我差人将酒菜送去落英谷。”

  “落英谷??!”人群的眼睛登时瞪得圆圆的,七嘴八舌道:“百花盛会那天,落英谷可出了怪事了,炎少爷夜里跑去那里做什么?”

  “那小伙计我可不知道,我听差去送酒菜的汉子说,炎少爷着他将酒菜卸在了落英谷一处老桃树下,接着天上不知飞来个什么东西,直冲他面门拍过来,那汉子飞也似的逃回来,现在还高烧不退呢!”

  “啊???”,人群中一白发老妪接话道:“百花盛会那天我见炎家少年和炎家小姐也在谷中赏花呢!”

  小伙计挑挑眉毛继续道:“那汉子说,八成小少爷这是请了酒菜去祭恶鬼呢!”

  “呼……”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又议论道:“昨儿夜里,大家可听得什么动静?我听着落英谷方向飘来阵阵箫声,那曲子悲惨的紧,听着就揪心,害得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我还听着不知哪里传来一声狼嚎,吓的我家婆娘蒙着被子直发抖。”

  “可不是吗!”众人纷纷答话道:“我也听到了!”“我也听到了!”“我听着那声狼嚎就是炎家院儿里传出来的!惊的我家狗叫唤了许久!”

  不知人群中哪个嗫嚅着嘟囔道:“炎家少爷行径如此奇怪,莫非是得罪了恶鬼?说不定给恶鬼附了体!”

  “那倒有可能哦!前几年城东沈家,沈老爷就是给恶鬼附体,砍死了儿女,掐死了妻妾,两个下人逃出来,吓的疯疯癫癫。”

  “天杀的恶鬼!”一个婆子恨恨地跺着脚,“连五六岁的小童儿都不放过!”

  “是啊炎老爷医术精湛,救活了多少将死的乡邻,每逢城里有瘟疫,悬壶济世分文不取!白氏是个多好的女人呐,夫唱妇随,炎老爷看病,白氏捣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实在是羡煞旁人的眷侣一双!”

  “可惜啊!死了,都死了!”

  “哎!人各有命啊!”

  石壮在炎家门口的人群中,静坐垂泪,为炎家举家的不幸暗自伤感。流言蜚语不时钻进他的耳中,那些话语像带着倒刺的铁钩,剜疼了他的心。不知炎凌现在身在何处,不知他是否安然逃过了这一劫,也不知他知不知道他举家老小已于昨夜命丧黄泉,连他那年幼的妹妹也未能幸免。

  他模糊着一双泪眼,向眼前九儿小小的尸体望过去,朦胧中那尸体虚虚实实像是火焰蒸腾出的一团热气,慢慢的变了形状。他拭去眼前的泪水,尸体还是尸体,什么都没变。

  他忘在脑后的那匹枣红马儿,在宿安长街之上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四蹄马掌不时踢踏着地面,“嘚嘚”地踏出缕缕尘土,随风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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