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二章 黄雀在后(六)
珵光试图抓住空气中焦黑的粉尘,因着太过仓皇,显得既无助又笨拙。齑粉洒落在雪地上,瞬息之间消失无踪。
他木然半跪了下去,前尘过往倏然成了空白。
圣灵女将他望了片刻,抚抚鬓边华发,一面阴渗渗地笑着,一面提着粉莲裙袂缓缓踱开了步子——
“珵光元君,你可曾想过,你机关算尽为的只是一个我吗?那至尊之位,你当真不曾觊觎过?
哼哼,借口,都是借口。
这九墟之中,有多少人堂而皇之的把有情有义当做幌子,背地里为的却竟是那些令人齿冷心寒的行径。”
“你不是她。”珵光垂下眼帘,那暗红如血的眸子,又黯淡了几分。
圣灵女突地停下脚步,冷冷地看向珵光,“我当然不是她,可你心中的我就是这副样子,恨极了你,恨死了你,就算亲手掏了你的心,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你杀我赤光郎,夺我嵇匡儿,害我饮恨死,竟还敢厚颜无耻地用你心中这点脏念头,唤我回来?”
“你听——”圣灵女举手在耳边打个罩子,眯起了眼睛。
玄镜湖空空寂寂,只有落雪的轻微窸窣。
“你听到了吗?是碧玺夫人在哭,哭你为何,拿她的元神祭了这镜湖,哈哈哈哈……”
珵光一脸惊骇,仿佛已将那哭声听的真切,失心疯魔似的陡然跃向高空,抖开袍袖擂打着心口,胸膛里爆出哀鸣。
便在这刹那,一线流银剑光,生生劈了上去,热炭似的头颅砸在雪上,嘶嘶冒着热气,身体亦是直挺挺坠下来,扑出一团黑烟。
弦从手拄穹泸,在珵光破碎的躯体前落了地,正对着他仅剩的一只赤眼,碾碎了他的双手和四肢。
“你用玺儿的元神祭了镜湖?为什么?她欠你什么你要这么对她?”
那赤眼眨了眨,流的不是泪,而是岩浆。
“不要!”平白无故,一个淼淼幻影扑了上来,挡在那堆焦炭上,幻影似的女子凄惶地冲弦从摇了摇头,声声嗫嚅着,“不要,不要……”
逐流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圣灵女,又看了看伏在珵光身上的女子,“怎么又冒出一个圣灵女来?”
“那不是圣灵女,是霍姬清。”话音刚落,眼见得弦从举剑便要横劈在霍姬清身上,炎凌紧抖袍袖倏然飞掠,空手将穹泸的白刃稳稳接住,“莫要伤及无辜。”
转看霍姬清那张凄楚哀恸的脸,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儿。珵光如此待她,她竟还倾心于他?真造化弄人……
“是你?炎凌?”斗转星移,时隔多年,尽管眼前的炎家少爷已是白发异瞳,霍姬清还是认出了他。霍姬清无暇厘清事情始末,用有形无实的双手徒劳地拉扯着炎凌的衣袍,“炎凌,炎凌你求求他,求求他不要杀珵光!”
在这镜湖之中,是幻是真已是分不清了。弦从收回穹泸,冷眼扫过霍姬清,与那破碎头颅上仅剩的一只赤眼对视了许久——
“珵光,你心狠手辣,作恶多端,就算落得如此下场,也是便宜了你。你用玺儿祭镜湖,那我便用你,祭玺儿。”
说罢,终于重重落脚,将那半颗头颅踏了个粉粉碎。
伴镜湖长夜,伴白梨落雪。弦从仰天长笑,仗剑而起,在霍姬清锥心刺骨的哀鸣中,对静湖畔诡秘的浓雾大喝不止,“玺儿!师哥为你报仇了!玺儿!安心睡吧,师哥永世守你!”
那身影穿惯了玉虚崆雪白的师门剑袍,与镜湖雪同色,在镶嵌了灼灼星子的长空中猎猎抖开,这一瞬间,仿佛那剑袍存在的意义,就是这个雪夜。
弦从拖着穹泸,往雪中去,在雪中消失。
站在一旁一直冷眼旁观的圣灵女,突地暴起一阵狰狞笑声。笑过,呢喃似的,一字一字道,“呵,可笑,可悲。”
她手挽纱袖,施施然侧过头在霍姬清脸上扫了一眼,转而向着站定在霍姬清身畔的炎凌步了来。
一开始,那四人竟同时觉得自己眼花了,圣灵女脸上变幻着一张张陌生的脸孔,时而是男子时而是女子,时而笑时而怒,时而愁容满面,时而怨毒冷漠。
炎凌挥袖收了霍姬清,急忙揽着三人向后掠开,可那圣灵女仍旧是不远不近的往前走来。
“这结魂珠,结出的是什么怪物?”逐流用仅剩的一只左手挺了剑,审慎的望着那诡异的女子。
鹊青连忙甩甩头,不知为何那不断变换的面孔竟让他感觉心智混沌,稍稍回神,沉声道,“亡魂,恐是万千亡魂,借着珵光的幻念凝在一处了。”
“匡儿,来,让娘亲看看。”圣灵女招招手,凄凄唤着。
炎凌揽着三人又掠开几丈,趁机唤出机杼琴,心里琢磨着倘若对面这东西真是由亡魂凝结而成,他或许还能抵挡一阵子。
“还等什么?跑啊!”逐流一把扯住炎凌的袖子,转头往静湖畔飞掠,可是那静湖畔看似很近却怎么也到不了,就好像几人一直在原地踏步。
回头再看身后,圣灵女依旧是不远不近,笑笑地跟着他们。
苍决双耳一颤,突地望向空中,“又是这声音!”
“什么声音?”鹊青侧耳去听,就在远远地辩不清的方向,传来隐隐约约地乐声,那声音空洞悲怆。“是陶勋?”
苍决点点头,一面防备着圣灵女偷袭过来,一面对几人道,“正是十年前,落英谷号令尸傀的勋声。”
“那个惯用黑铁长钉的神秘人?”炎凌说着,惑然看向逐流。
“是子虚空?”逐流环顾镜湖四周,星月皎皎,一目了然,什么人也没有。
怆凉勋声呜呜咽咽,圣灵女那双落花眸子突地化成两个黑洞,借着雪光将四人的身影森森凉凉地映在里头。
粉莲身子倏然一颤,十来个一模一样的圣灵女,从四面八方踏雪而来。那步态分明缓慢,却又轻盈极了,只刹那间便步到了眼前。
鹊青猛提一口气甩开金乌剑,剑意划出个绸缎般柔软的弧形,径直洞穿了一半圣灵女的身体。
圣灵女安然无恙,仍是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自己。
苍决、逐流错愕地望着周遭那帮怪物,一气驭出五六道剑意,亦是无法伤它们分毫。
那剑意,只如穿过一束光,划向远方。
十来个圣灵女倏然闭上眼睛,双手掐出兰花指,呢喃也似的念了心诀,突地睁开眼睛跃向长空。兰花指陡然一翻,兜头打下一道莲花掌印。
掌印道道相叠,直奔四人头顶。
“莲花烙!”不等逐流喝出这三个字眼,迎门一掌便拍在了百汇之上。
这一掌下去,四人皆是脉门尽封,重重跌在地上。
那十余个怪物同时落了地,正慢悠悠的往前走着。炎凌伸长手臂,试图将掉在一旁的机杼琴拖到身旁,不想那琴此时竟重若千钧纹丝不动。
“莲花烙如何破?”他急急问道。
逐流无力的摇摇头,“只有圣灵女知道。”
这时那呜呜咽咽的勋声倏然一顿,又猛地挑起刺耳的调子。说时迟那时快,圣灵女手指一抖,又是一记掌印生生盖过来。
炎凌咬牙挨过,急忙去拉扯三人的袖子,“苍决!逐流!醒醒!”顿了顿,转看鹊青亦是昏迷不醒,“鹊青!鹊青!”
意识到这三人已危在旦夕,炎凌咬紧牙关,突地扭过头来,视线掠过不远处的圣灵女,直直望上半空中,恨恨喝道,“你是谁!你出来啊!”
“呵呵。”圣灵女们齐声冷笑,晃晃身形重又化成一个,闭目驭了长气,兰花指陡然一分。
炎凌被掌力撞开,喉咙腥甜,吐出一口血来。继而便觉得周身气息乱窜一通,心智烦恶的要命,好似有个什么东西梗在胸膛中,吐不出又咽不下。
那气息动荡的他乱抓乱滚,衣袖无意中在机杼琴上拂了一响,便听到阵阵澌灭之响,在周遭窸窣炸开。
猛力压住胸口定神去看,原是那圣灵女腹上已划开一口,屡屡黑烟似的浊气正沿着那口子奔涌出来。
勋声戛然而止。
炎凌拉过机杼琴,撑着地面竭力往起站,胸口里的东西猛然一冲,登时仰起头吐出了一腔戾气。
迅猛戾气直扑长空,与茫茫星幕融为一体。
那身着黑斗篷的人静静立在一旁,望着长空中氤氲消失的戾气,沉声道,“炎公子,今日你才是真正的嵇匡。”
炎凌愕然望着眼前那人,不亚于遭了个晴天霹雳,木木地看了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是你?怎么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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