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那应该是在现场上,硝烟滚滚,满地都是死人。最前方是一个将军打扮的人,眉目清秀。

  是个女子。严非渊看了半晌,得出这个结论。

  两军厮杀,女将军长枪挥舞,带领不足一万军众挡敌军数十万。

  血雨染红大地,这场战争打的惨烈而又毫无悬念。那女将军带领的军队被尽数绞杀,女将军脖子上架了不止一把军刀。

  严非渊看的熟悉,那把刀看的他眼睛酸涩。他努力的压抑自己,方才没有冲过去。这一切不过是幻境而已,严非渊这样告诉自己。

  他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那张脸却也熟悉。

  是……穆卿华。

  手起,刀落。严非渊一眨不眨的看着,下一刻,那把刀已经从中间断开,那本该死去的人迷茫的看着严非渊。准确的说是看着严非渊的后方,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这张脸倒也熟悉,严非渊稳住就要跳出来的心跳,认出这个人是当日跪在那条龙身前的修士。一身黑衣,依旧冷清。

  他身上有一份特殊的气质,是那种游离于天地之外的,任何人不放在眼中淡漠,加上似乎是天生的尊贵气质,教人觉得这是个隐世的仙人一般。

  实际上,却也真如严非渊所说。

  他看着这一幕,脑子里突然就多了很多东西,是一个背叛与被背叛的戏码,黑衣男人本是一个棺材子,天生冷淡,自出生开始便是一人,他看遍人间纷争,尝遍凡尘苦难。自小受尽人间疾苦。

  然后被人带走。

  那人先是讨好他,小心翼翼的跟他说话,给他买各种各样他看过却从曾碰过的东西,每日陪着他说话,被他无视也不生气,只是笑着看着他……

  严非渊看着这些,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他看着被男人宠在手里的男孩,脑子里叫嚣着不要相信,不要相信他。

  但是他动不了,他只能看着他们继续下去。

  男孩在十五岁那年测出了灵根,五灵根,废物体质。

  他身边的人都对他露出可惜的表情,唯独那个男人没有,不但如此,他还告诉他他以后会是最厉害的体修,以五灵根修成混沌仙体。只要……

  男孩被放在了丹炉里。

  雷火煅烧着他的身体,火焰无情的破坏他的肌肤,他的皮肤一寸寸变黑。但是他没有哭,严非渊看着已经初显风骨的少年咬碎了牙,不让自己呻吟出声。

  不想让他担心。男孩这样想。

  真傻,严非渊面无表情,尽管到了现在,他已经知道,这个男孩是自己。

  他被一个长相温润的魔头带回了家,做了魔头手里最重要的药,心甘情愿的在炉火中煅烧。

  所以,这个时候疼是你活该。

  严非渊灰暗的眼睛没有一丝光亮,看着在炉中的少年没有半分动作——反正他不会死。

  等了半晌,严非渊如愿的等到了男人的仇家。

  那仇家一剑杀了男人,无意中看到了奄奄一息的男孩。

  半大的少年一身焦黑,看起来似乎已经没有了气息。那仇家却是一笑,摸着花白的胡子,恶作剧般将一粒丹药放到了男孩嘴里。

  却是救了男孩的命,但因此,男孩再不会笑。

  因为那药,毁了他面部神经。那仇家兴许是觉得心中有愧,也兴许是不想放弃了一个混沌五灵根的好苗子,总之,男孩被仇家带了回去,悉心教导。

  却是不过十数载,仇家被人杀死,留下男孩一人,一座茅草屋,还有一封信。

  信里讲了很多,很煽情的对着男孩的撒娇有,当初为了试药毁了男孩的面部神经的愧疚有,但是最多的,是一个人。

  原来这仇家在踏上修仙一途之前,曾是个凡人,家里有一家老小,日子过得清贫,但是倒也平安,奈何天意弄人,他的妻子被一恶霸看上,强抢去了,留下年迈的母亲和年幼的一个小女儿。

  男人嘛,都是有血性的汉子,这仇家当晚就拿着一把砍刀去了恶霸家,一刀砍死守卫,趁着天黑摸了进去。

  却是听见自己的妻子与那恶霸调情的话,没有半分的不乐意,反倒是郎有情妾有意,仇人一听,心都停了,魂儿都丢了,冲进去就是一顿砍杀。

  等到他停下来,地上只有两具看不出面貌的尸体。

  仇人这才慌了,一路奔波,停都没停的出了城,去了乡下隐姓埋名。

  却是没有说怎么踏上修仙一途,只在信中间开始说这小女儿。

  他当年离开的匆忙,后来又是修了仙,彻底与凡尘无缘,失了女儿下落,一生愧疚。

  于是便是求已经成了男人的男孩去救这小女儿。

  他说他早早就找到了小女儿的下落,奈何他仇人太多,为了给女儿一个安宁的环境,从不曾不出现过,但是这一回,却是因为女儿有难。

  这才有了黑衣男人断刀救人一说。

  男孩是极好的灵根,虽说年幼,但是到底是个修者,万千敌军竟不是他的一合之敌。

  他救了女孩便是离开,回到住所时,仇人留下的茅草屋已经被人烧的个一干二净。

  他二人也没有了家。

  但好的是女孩儿是个利落的,她不仅不需要男孩照顾,甚至是忙着男孩在乡野立足。

  天地甚大,男孩却没有过过几天正常人的生活,对给了他新生一样的女孩自然是格外关心。

  但是这都是亲情罢了。男孩知道,女孩也清楚。

  男孩是修者,他迟早能够与天地同寿,女孩是个将军,在遥远的京城,有她喜欢的爱人。

  女孩是为了爱人上的战场。

  女孩的伤很快就好了,她带着男孩去了京城。

  严非渊觉得心口又开始疼了起来。

  女孩在仇人的信中是个天真无邪的好姑娘,男孩便是信了仇人的话,谁能想到,这样的女孩再一次欺骗了他呢?

  被封了灵力关在地牢的时候男孩依旧不解,但是……他怎么不想想呢?一个女将军,如果没有魄力,没有实力,她又怎么能身居高位?

  女孩穿着华服来看男孩,脸上没有一丝感情,看男孩的眼里都是对货物的打量。

  然后男孩便是知道了……女孩知道自己不会死,因为那所谓的十万大军,是她的人。

  这一场英雄就美,不过是事先设下的圈套,为的就是引男孩出来。

  女孩早就知道仇人偷偷去看她,也知道仇人身边有一个五灵根的男孩,她接了国主的命令,要将男孩活捉,做了国主炼制长生不老丹药的引子。便是仇人也被利用了彻底。

  原因?严非渊嗤笑,不过是为了情。

  女孩爱的乃是当朝国主胞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女孩虽是将军,但是却是配不上的,为此……女孩打了这等注意。

  女孩立下这等功劳,自然是如愿以偿,凤冠霞帔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

  却是男孩,被割下一片片血肉,痛彻心扉。

  直到变为白骨,男孩依旧不得解脱。

  此时,已经是过了五十年了。女孩在爱人的爱情里活的像是公主,而男孩已经在生不出皮肉,没了用处。

  被人弃尸荒野。

  严非渊回想起刚刚看见的那一幕,想起女孩依旧光滑的皮肤,盯着地上的男孩不语。

  要怪,就怪你太傻了吧。

  虽然我就是你。

  然后……严非渊看见了那头金龙。心里叹了口气,他们的相识就是这样。

  他是最尊贵的龙皇,生来便是万物之上,而他……却是被人害得只剩下一堆白骨。

  就仿佛是上天注定一样,那头尊贵的龙皇在看见地上的骨头的时候直接就静了,就好像是到了发情期一样,他小心翼翼的捧住那一团,似乎是终于等来了自己的珍宝。

  晏鸿离,是不是你?

  没有人知道,严非渊推断不出来。

  他只看见那头龙将自己的脚趾掰断,然后……他成了九爪。

  男孩活了过来,尽管此刻的他生不如死。

  他甚至没有看身后一眼,抬脚就要离开。五十年的时间里,他的修为早就和他的骨肉一起被抽走了。此刻的他,不说是报仇,就是走一步都很困难。

  然后他被龙放到头上,那头龙用轻柔的声音跟他说“我为你——屠城。”他一愣,不太明白的看着那庞然大物。

  自然是……给他报仇了。

  那头傻龙看不得他伤心,更受不了他痛苦,所有伤害他的,他都要还回去,护短的不行。所以……这条本应该是人类守护神的神龙来了杀戒。

  一城人陪葬!

  国主跪下求情,女孩指天发誓,哭成泪人,甚至是已经死了的仇人都被拉了出来,男孩这才知道……就是仇人,对他也不真心。

  因为……那仇人都没有死。

  但是他没有在生气,因为所有人都被傻龙给干掉了,一个不留。

  甚至是他们的神魂都被傻龙捏的粉碎。唯有女孩和女孩的爱人被送去轮回。

  小心眼的龙不会让他们死的这样轻松的。

  于是他们投胎成了最底下的奴隶,但是他们拥有之前的记忆……

  生不如死。

  傻龙这样了都觉得不够,叫嚣着要继续弄死他们一次又一次,不过他将更多的心血放在了收了太多伤害的男孩身上。

  已经变成了男人的男孩在没有了之前的天真,他不会在相信其他人,为了男孩,傻龙是什么事情都做了,甚至是为了让男孩开心,带他去月亮上透嫦娥的兔子。

  一百年,男孩的态度终于有所松动,他不在闭口不言,对着傻龙会说几句话来。虽然并不多,但是还是很让龙高兴。

  然后……男孩死了。

  没有其他的原因,男孩太累了,他不想在拖累傻龙,也不想在面对这个肮脏的世界,于是他瞒着傻龙自尽了。

  严非渊看着死去的男孩,知道那条龙大概会生不如死。但是他做不了什么,即使如今的他想要冲过去,将之前的自己打醒。

  他醒了。怀中依旧是伴侣。

  这一回,他不是在山洞,而是在一个嘈杂的地方。严非渊迅速打量四周,但是因为他还沉浸在得知那些事情的苦闷之中,一时间有些荒神。

  然后一只手将他拉了回去,晏鸿离好听又磁性的声音撩的不行。

  “乖宝宝,再睡会儿”

  他说着不算,还将手放到严非渊眼睛上,做出天黑没亮的假象。严非渊被他的动作弄的心中一暖,乱糟糟的思绪开始平静。

  “阿离……你……”他想问什么,脑子很乱,他盯着眼睛上的手,鼻翼间都是他好闻的气息。

  “我梦见……你。”底底叹息一声,严非渊搂紧了怀中人,再多的不满也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因为……那记忆中的傻龙,就是怀中的晏鸿离。

  他正准备说这件事,却是听见怀中人细微的呼噜声。

  冷着的脸稍稍温和了一瞬间,严非渊将那只手拿下来,盯着晏鸿离的睡颜,小心翼翼的将晏鸿离的手放到了自己的怀里面。

  天冷,莫要冻伤了手。

  晏鸿离似乎感觉到了一样,一直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朝着严非渊又是靠近了些,简直要贴到严非渊身上一样。

  被他的动作弄的完全想不了那些有的没的,严非渊也就不在想,只是搂着人睡了。

  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再次醒来的时候故意有些急促,一睁眼就是伴侣放大的俊颜。

  看见严非渊醒过来,晏鸿离邪魅一笑,低着头靠近严非渊,勾唇“小美人,昨夜睡得可好?”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的东西,这一笑,当真是风流霸气,魔尊气质尽显。

  严非渊定定的看着他,不说话。

  晏鸿离看的有趣,又是将自己本就松散的袍子又是解开了一些,露出白皙的胸膛,手腕一勾,严非渊就是被他勾了过去,直接压到了他的身上。

  他又是在严非渊耳边低语“我的睡美人……”

  严非渊:“……”

  见严非渊不配合,晏鸿离拍拍手,不高兴了。

  “我们去哪?”严非渊却是问了他这般不解风情的问题。

  晏鸿离见他面色认真,也不好在要闹,便是说起他们此行的目的来。

  严非渊哪一觉睡了足足三载有余,睡得白胡子都回来了还不见他醒来。

  这时候,白胡子就带着顾言楚找上了晏鸿离。

  白胡子当初带着顾言楚找到严非渊之时曾经说过见过不少冒充严非渊之人,这是真的。

  因为成功收到徒弟,白胡子一时高兴就是将这是给忘了,现在想起来,便是希望严非渊能够去将这冒牌货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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