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归途(6)
深夜，一处满是花花草草的院子，房中本该卧榻而眠的老者醒了过来，眉宇刚烈，脸颊刀削，神情肃穆。他起身穿好衣裳，一向很少发脾气的他竟然有了愠色。
推门而出，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在月光下仿佛变成雀跃的精灵，微风中多姿多彩。院子里的这些花草都是或普通或珍惜或绝世的药草，林崖照料这些东西十几年如一日，也从来不觉得麻烦，特别是这些花草之中一朵特别的白色的花骨朵儿，从来不让人碰，搞得一直想等它开花摘下来送给师姐的百里景安抱怨连连。师父林崖似乎知道了他的心思，之后竟然连看不给他看一眼，又在外面弄了许多花草将其遮掩在深处，防贼似的防着百里景安，而且后来又觉得不够，还特别设了禁制，除了自己没人能够靠近。
他看了看西边方向，那边长灵山靠近陆地的方向，岛外是漆黑而平静的海面。
林崖向前迈出一步，消失在月色当中。
“啊——”
百里景安浑身上下仿佛烧了起来，整个人如同置身于烘炉烈火当中，但是这并非表现在外面，而是在他的体内！似乎有人在他的身体里面点了一把火。难以言明的痛楚使得他那张原本清逸俊朗的脸颊变得狰狞起来，冷冷清清的眼神也越发凶狠无助，仿佛突然坠入了无底的深渊，一种等待死亡的恐惧正在他的胸腔扩散。
他的脖子忽然显露出来一道又一道血红色的印记，那些印记似乎某个古老部落的文字，又仿佛某个地方的古朴图腾，从脖子开始自上往下如同从一分多的水流般蔓延。
孙懿和狐妖女子虽然都诧异百里景安的突然变化，但是这边还是互相警惕着的。
在百里景安那一声响彻黑夜的痛楚嘶吼一刹那，孙懿手中寒刀亮起，一股属于中三层第二境的修为真正毫无保留散发出来。
顷刻间，带着杀意的刀掀起了乱舞狂风，铁器呼呼撕裂空气的声音不绝于耳。孙懿行伍间得以修炼，保留了军队战场上视死如归以命相搏的狠劲，所以他在对敌上往往更倾向于实质性的武器，比如刀，比如箭。当兵器被灵力加持之后，一点都不会比修士术法差。
黑夜之中狐妖女子手中的烛光再次熄灭，二人身形在夜中飘忽不定，但是打斗所发出的威势以及波动距离这棵槐树越来越远。
竟然是狐妖女子在刻意控制战场的方位，她为了保证这棵槐树不受到损伤，故意以颓势引开孙懿！
百里景安身上的印记这时候在经历灿目显露之后，开始暗淡，然后就仿佛被火焰焚烧过的纸张一样烟消云散，最后，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他咬紧了牙关，目中神情凶狠得如同一只发了疯的狮子，浑身上下就吊着这一口气没有晕过去，浑身上下都已经被汗水湿透，就像刚从水里爬出来的一样。
这仿佛是一种死亡的预告，心里有个声音在呼喊，死了吧，死了就一切舒坦了，但是吊着的这一口气保持了他最后的清醒，不能死，忍一忍就好了，小时候不是爬树摔断手，也有过难以忍受的痛苦么？那时候都忍过去了，现在一定也行！
他的嘴角溢出鲜血，想要伸手捡起落在旁边的黑凤，但是他的手此刻颤抖得如同一个迟暮的老人想要作最后的遗言，况且黑凤有三十多斤，以他如今的状态定然动都动不了它一丝一毫。
另一边的黑夜之中，树木噼里啪啦的断裂声以及仿佛轰然坍塌的声音响成一片，织密的寒光亮起，但是更多的还是术法的光！
狐妖女子已经真正的反攻了，她的身后六条尾巴妖娆显露，仿佛灵活的六条大蟒，孙懿的刀劈在这些从茫茫黑夜中偷袭而来的尾巴上，发出了钢铁碰撞的声音，这些尾巴上的毛竟然如同钢铁一般坚硬！
“嗤——”
一条突来的狐尾被孙懿以刀挡住，刀刃与狐毛摩擦发出金属互相剐蹭的噪耳的声音。
在这黑夜之中，周围事物都难以用眼睛看清，下三层没有灵力加持眼睛上，是和普通人一样看不清楚的，而中三层有了灵力加持，这才能够看清一点黑影，修为越高黑暗中视物的能力就会越高。
现在狐妖女子的修为明显要高于孙懿这个中三层第二境的修士，而且她还控制了这一方山水气运，无论是速战速决还是拖延时间都是等死。
但是孙懿认为自己还有一个机会，那就是等待之前在以灵力解毒的楚燕，或许可以试一下两个人联手击杀狐妖。
“轰——”
沉闷许久的乌云终于到了最后的临界点，一声响雷炸裂，陡然之间下起了倾盆大雨。
空气之中多了一丝凉意，大雨倾泻而下将孙懿淋得湿透，湿哒哒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凸显出他那隆起的肌肉。
孙懿没有分散灵力去阻挡雨水。但是狐妖女子身上却滴雨未沾，闪电照亮她的脸蛋，天生的妩媚之中带着凛然的杀意。
突然，孙懿后心一道凌厉的剑光切开了雨水，带着骇人的杀意直指而来。
孙懿不用回头都知道这是谁来了，他的脸上略微轻松了一点，整个人突然一弯腰，一把剑就从他的后背贴身擦过，凌厉的剑气在剑身越过了孙懿之后才从内敛中释放出来。
雨夜中又一声巨雷响起，明亮的闪电照亮了来的人的脸，是楚燕。剑在他的操控之下直指狐妖女子玉颈，凛冽的森然剑气掀起了地上的积水，飘在空中还没有落下的雨滴也被带动翻卷而去！
狐妖女子六条尾巴立即一收，尾巴尖从六个不同的方向指向身前一点，这一点，正好是那柄飞来的利剑剑尖所在的位置。
她并没有用尾巴直接去挡。这个突然杀出来的男人用剑方法是大叶剑宗推广出来的“飞剑流派”的用剑方法，以灵力成丝操控长剑或者在长剑上打上自己的印记以飞起进攻，这样不需要自己握剑往往就能够杀敌千里之外！
飞射而来的利剑在狐妖女子面前三尺的距离停了下来，剑身仿佛陷入了淤泥当中，无法再往前刺进一寸。
楚燕神色有些凝重，他为了抵御中的毒，耗费了一点灵力，还未修养回复过来，这边就已经打起来了，无奈之下只有尽快赶来。
如狐妖女子想的一样，他用的是大叶剑宗推广出来的飞剑流派，但是他本人并不是大叶剑宗的弟子，当今世上用剑方式无非两种，一种飞剑，一种握剑，飞剑讲究出手凌厉出奇制胜，握剑则是配合剑法剑气如虹。
这边打斗的威势吹开了商队伙计们排队走进的那间屋子的屋顶，里面的人如同木桩子一般站在那里，神情就像一个又一个的傀儡一样漠然，仿佛等在这里待人过来操控他们。
孙懿和楚燕心里也清楚，唯一救回他们的办法，还得是解决了这一只狐妖。
突刺的长剑没了余势，被狐妖女子一把甩开，长剑在雨中翻滚了几下后被楚燕以灵力丝拉扯回去，稳稳当当落在手中。
“呵！”
孙懿一声低喝，立刻抓住机会提到劈斩，在这个充满杀意的雨夜之中再次展现出一股虎豹之威，磅礴的气势翻腾了砸落下来的大雨，闪电光亮的照映之下，他脸上的神情坚决而冷酷。
他仿佛回到了回到了当初的战鼓雷雷的修罗场！锐利的刀刃被人的骨头砍卷，猩红的鲜血染红了那个战场的圆月，每个人都仿佛出笼的豺狼虎豹突进拼杀，杀到风云倒卷！
“杀！”
他三步前跨，最后一步高高跃起，怒喝与雷鸣同时炸裂，那一声怒喝几乎盖过了雷鸣！他手中寒刃当头扬起，撕裂的空气拨开了下落过来的雨水，哪怕对面是一个妩媚多姿的女子，他这把刀也毫不犹豫地当头落下！
他把这里当做战场，战场之上只有生与死！
楚燕也立刻抓住了机会侧面进攻，飞出的利剑划破空气带出厉啸声，剑芒在雨夜之中熠熠生辉！
狐妖女子嘴角露出冷笑，他本来就是中三层望海境，如今操控了这一方山水就等于处在自己所建立的天地当中，只要修为不高出她太多的，她都能处在不败之地。
孙懿的刀一如既往地霸道，每一刀都是势大力沉，但是每一刀都被狐妖女子轻轻松松化解，就连旁边突刺而来的飞剑也没有占到丁点便宜！
狐妖女子气势如虹，仿佛要将滂沱大雨惊回云层，她浑身上下以灵力抵御着雨水，一边美得如同出尘仙子，另一边出手又是地狱恶鬼，在以一敌二的情况下还逼得二人连连败退！
她一手抵御住偷袭过来的飞剑，同时飞身而起，在雷电的光亮下眼看着是跃入了空中，却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了二人后面，六条尾巴如同绞肉的磨盘一样连连翻转。
中了。
二人被狐妖以山水气运拖延，六条尾巴纷纷拍中二人胸膛，雨夜之中二人如同断线的风筝摔了出去，落地砸起了大片大片水花！
孙懿眼睛瞪圆，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挣扎了一下，没能爬起来。
楚燕倒好一点，强撑着起来，眼睛如同鹰隼一般锐利。
“中！”
他轻吐一声，手指一招，落在狐妖女子后边泥水里的长剑骤然暴起，带着锐利的劲风刺向敌人的后颈，杀机满满！
但是狐妖女子似乎早有防备，长剑被她偏头躲了过去，同时伸手抓住了剑柄，切断了与楚燕的灵力联系。
“咻！”
长剑就这样普普通通地飞刺向楚燕，快若闪电，他躲避不及，只能偏过去一点，避开要害部位。长剑从他的心脏边缘擦了过去，直接钉在了地上，气若游丝。
狐妖女子嘴角轻笑，挽了一下耳边青丝，风情万种，可惜黑夜之中谁都看不见。
突然，她美目瞪圆，看向槐树那边，眼中尽是骇然！
一个站在大雨之中都浑身干爽的青衣老者背对这边，矮身轻轻点在了浑身湿漉漉的百里景安眉心，一道温和的灵力将他体内的火毒给压制下去。百里景安身上那种在烈焰中灼烧的痛楚感觉烟消云散，随之而来的是莫名的疲惫。
在闪电的光亮下，他看清了来人的脸。
“师父……”
林崖一挥衣袖，一道灵力凝聚的屏障挡住了噼里啪啦砸落下来的雨水。
狐妖女子闪身出现在他们不远处的旁边，正好站在槐树下面。
这个人是突然闯来的，在她毫无察觉中就出现在这，绝对不可能是修为低下之人。
“当初我路过这里，见你只是用那一棵槐树温养一个神魂，没有害人的意思，便没有管了，”林崖声音冰冷，“现在，你遗言都不用留了。”
狐妖一听这话，便明白是生是死都避免不了了，当即拿出十二分精神来应对，她口中念念有词，整个山头都仿佛发出了轻微的响动，仿佛有人在回应她的呼唤。被她操控住的这一方山水气运纷纷施压于林崖。
但是林崖全然不在意，轻轻握住了黑凤。
在他握住刀的这一刻，周围隐有厉鬼嚎叫之声，这一方天地都仿佛在低声哭泣。
狐妖女子如同与这一方山水融合，砸落的雨水都缓慢了起来，空中黑云一步一步往下压来，这是一股气运挤压。狐妖如今望海境的修为运用，能够以此力敌金丹乃至元婴修士，若是修为比她低的人被单独如此针对，必然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不过林崖半点压力都没有，果断斩落一刀。这一刀似乎很慢，但是又看不清楚。
天地之间仿佛哭嚎起来，狐妖女子猛然瞪大眼睛，一道黑光几乎不可躲避，直接从她身上透体而过！
但是她并没有被劈成两半，她身后的槐树也只是晃动了一下，再后面山头树林，也只不过如同被一阵风吹了一下而已。
可是狐妖女子还是倒了下去，那双本来充满忧伤和妩媚的眼睛立刻暗淡下来。
空中的黑云，因为这一刀的劈出，仿佛被一双手开，大雨停止，露出了久久未见的星空。
林崖这一刀劈在了狐妖女子的神魂，一刀将她的神魂劈散，如同烟雾一般消散，后面槐树里面的那一个神魂，也不可避免。
林崖将黑凤轻轻插回刀鞘，月光下瞥了一眼上面的百里两个字，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忽略了几个徒弟之间的什么事情？
魂飞魄散的狐妖女子恢复了真身，变成了一只白毛六尾小狐狸，这样也算留了个全尸。
林崖抱起昏迷的百里景安，消失在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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