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只有两条路
当吴尘从拂尘道大本营踉跄走出来,用仅剩的毅力支撑不受控的身体,走过拐角,走到大本营看不到的地方,虚浮的脚步便再难支撑。
他用已经喊哑干涩的嗓音,不顾偶尔走过的阿法族醒士,兀自在这里痛哭了一场!
异族军魔鬼一般的尖刀利剑,故岛百口人家一夜横尸遍野,海水尽染血红……一幕幕惨绝人寰之状,时刻闪现在他虚幻的眼前。
方才在那封闭的房间里,拂尘道大本营给吴尘不断循环呈现在眼前的,正是那一幕!
不断。
循环。
吴尘跪在地上,完全瘫倒。
此时心境,犹如逃离背后异族魔爪追杀当晚之状。
那时的他一头跃入冰冷海水中,少年瘦小的身躯不知游了多久,最终在一片礁石上登岸。
海面冷寂,月光冥冥。
秋风兼雨,凄惶冷彻。
吴尘本就是个孤儿,自那时起,他更加变成了世间伶仃无依的孤儿。
瘦小的少年怀抱双膝,深埋着头,头中央一缕红发与月光相耀,心如削骨,五内俱焚。
他甚至惊恐到忘记了哭泣。
……
一年之期刚到的这一天,阿法族大本营,就用沉痛现实让吴尘理解了沙兴的讥诮,也理解了他痛击床板说的:“死就死,早在这鬼地方活够了!活也不能这么窝囊!”
吴尘不知自己是如何支撑走回十三岛的,只知道后来他躺在床上不知饥饿,不知冷热,不知昼夜,意识沦丧犹如驱壳。
脑中挥之不去的,是在大本营中看到的所有痛苦记忆!
毕生最痛苦最不堪回首的记忆!
而这却并非折磨的终点。
第二天一早,吴尘还没从昨天的痛彻中舒缓半分,便又有醒士出现,带吴尘前去大本营,用线路控制他的思维,直击他最痛楚的回忆。
第三天,依旧如此。
一连三天。
吴尘已成将死之人。
还哪有心思在闲暇不需做工的下午,想各种变通办法,激活岛上的阿法族非醒士?
意识和身体极度匮竭,吴尘挨到了第四天。
清晨。
醒士居然没有出现。
吴尘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意识恍惚地踱到门边。抬起沉重的眼皮,见沙兴正在院中自己捣药上药。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好几天没开口说过一句话了。这几天过的,完全不是人能承受的生活!
沙兴闻声回眼瞟过吴尘,眼中一抹无奈闪过,没说话。
对沙兴这等老诱饵来说,见过太多人一年之期后颓废、堕落、自杀,早已见怪不怪了。
“他们今日怎不带我走?”吴尘跌坐在门槛边,语气也虚浮无力。
但他突然想和正常人说说话,否则他会崩溃。
沙兴一面用木条裹布蘸了药草,吃力地伸到后背去敷,一面漫不经心地回:“怕你撑不住死了,让你缓缓!”
“你早就知道……这就是你说的一年之期……”
吴尘仿似喃喃自语,两颊深深凹陷,双眼蒙尘青紫。
沙兴哼了一声,意思是说,那你以为我动不动就汗流如雨地回来,是干什么去了?
第一天在阿法族的控制下痛苦回忆,吴尘还不甚明白。
但经过一连三天的折磨,每一次,思绪仿佛都被定格在那个痛苦的夜晚。
每次被插上线路,脑中思绪便不前不后,自动切换到那一段,吴尘方有些明白了。
那恐怕是阿法族通过机械文明的科技,汲取了每个人记忆中最痛苦的一段,用来刺激他们的思维。
可是这样折磨一年期后的诱饵们,对阿法族有何好处?
这时,沙兴转换了口吻,讥诮道:“怎么,今天闲了,下午不打算拉你那粉红知己去河边腻歪?”
沙兴口中说的粉红知己,便是星云。
他明知道吴尘已被折磨到不成人样,哪有激发阿法族的心思,又是故意挑衅。
吴尘0132号诱饵的剧情设定里,有一段是与星云溪边闲聊。
这一点,更是令沙兴不忿的因素。
每个诱饵所在的岛上,都有一位可听他倾诉的非醒士设定。
也许是拂尘道大本营担心诱饵们崩溃自杀太过频繁,才有这一设定,算给他们一个发泄排解的突破口。
但并非谁都像吴尘这般好运,能与一位妙龄少女倾吐心声。
就比如沙兴。
0131号沙兴的闲聊对象,就是个七老八十的老汉。
与十三岛上一枝花星云比起来,和一糙老汉倾诉心声烦恼,显得十分无聊,甚至恶心。
但是,沙兴从不敢拉着星云去闲聊,虽然他很想这么做,但他更怕丢了小命。
他生怕如此突兀,星云一旦进入报废程序,他就要葬送星云之手了。
阿法族的激发手册里明确记录,警告各位诱饵,不得急功近利,不得改动过多与阿法族的对话或剧本,更不得倒行逆施。
一旦致使阿法族非醒士芯核错乱,阿法族便自动开启报废程序,这会使得他们在彻底报废前能量爆发,力大无穷,手撕面前的诱饵自然不在话下。
不仅手册上有明确提醒,老诱饵们更心知,确实有人曾死在暴怒的阿法族非醒士手下,那种死法,是所有人从未见过的恶心。
面对沙兴的嘲讽,吴尘不做声,眼神晦暗如同活死人。
沙兴终于给自己上好药,抖了抖衣袖理好衣衫,向院外迈步而去。
待他走到院门边时,脚步突然停住,他若有所思地顿了顿,而后没回头,却掷地有声道:
“小子!你记住!在拂尘道里当诱饵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打起精神来活着!一条是赶紧自杀,还能少受点罪!”
吴尘眼睛眨了眨,没有言语。
沙兴降低了声音,像说给自己听一般又道:“你没来以前,曾经还有个0132号……这是他对我说过的话,而他后来选择了自杀,我选择了活着。”
说完,沙兴大步流星,走出院门,阔步而去。
这后半句话吴尘没有听到,等沙兴的背影远去,吴尘默然闭上眼睛,欲泪难流,欲泣难咽。
整整一天,吴尘都跌坐在门边,任由秋日冷风吹遍全身,也不觉一丝寒冷。
他不知明天一早是否便要重复那样的折磨,也不知自己还能撑多久。
眼前仍是故岛那夜生灵涂炭之景。
是养父被掳走时,高声喊叫的凄厉之声:“吴尘,快跑!向海里跑!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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