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另一个父亲

　　2001年，国家将“同性恋”从《中国精神病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中去除，到如今不过短短十几年时间。

　　老一辈人很难扭转观念，在他们心里，“同性恋”依然是不正常的，是一种病，甚至很多年轻人也如此认为。即使是喊着“漂亮的小哥哥就应该和小哥哥在一起”的所谓“腐女”，也不一定全都真正认同“同性恋”，当在一起的两个男人换成长相不出挑的人，她们中的一些反而会觉得“恶心”。

　　他们只是在性取向的选择上与大多数人不同，就被大多数人划为了异类。

　　顾韬就是这样的少数群体中的一个。

　　顾暖还很小的时候，看到幼儿园里很多小孩子都有爸爸妈妈一起接送，好奇地问顾韬为什么她只有爸爸，没有妈妈。

　　顾韬告诉他不是所有小孩儿都有妈妈，不过她可以从爸爸身上得到两份爱，并不比其他小朋友少什么。

　　她当时天真地相信了，当有其他人问起她的妈妈是谁时，她就会骄傲地回答说她的妈妈和爸爸都是同一个人，那个人比奥特曼都厉害，是地球上最厉害的男人。

　　七岁的某一天，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突然找到家里来，顾暖觉得他和爸爸钱包照片里那个人很像，可那个人笑容温暖，眼前的男人却一脸阴沉，自始至终没有对她笑过，只有面对爸爸的时候特别激动。

　　他和爸爸吵了一架，他让爸爸跟着他离开，他还说，自己不是爸爸亲生的。

　　顾暖因为这件事，难过了一周。

　　但最后爸爸也没有和那个男人走，并且安慰她说，每一个小孩儿都不是父亲生的，而是母亲生的，但父亲同样爱他们。这句话漏洞很大，然而顾暖当时根本不知道小孩儿是怎么来到这个世上的，只听学前班的同学说过他是爸爸妈妈从医院外面垃圾桶里捡来的，所以很容易被哄好了。

　　男人那次离开后，就再也没回来，顾暖以为这辈子也不会再见到他和父亲有牵扯，可如今……他居然不顾社会影响，就这样公开了他和父亲的关系？

　　她自己可以理解同性恋群体，不代表千千万万网友都可以理解，国内娱乐圈里不是没有同性恋，而且还不少，可在大环境下，谁也不敢公开出柜，因为面临的可能就是封杀。罗科在评奖的紧要关头公开，无疑就是要把父亲从候选人的位置上拽下去。

　　哪怕他们当初不是和平分手，可斯人已逝，他还不肯放过他吗？更何况，错的明明是罗科，而不是父亲！

　　顾暖长时间的发呆让陆旸心里很慌乱，他轻轻捏了捏顾暖的手指，“暖暖，针拔完了，可以出院了，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说：“好。”

　　卢恩恩开车回顾暖家，特意选了一条偏僻的路线，以免遇上狗仔，顾暖在车上把手机开机，没两分钟，就接到了Finna的电话。

　　“你不在家在哪儿呢？我进你家一个人没有。”

　　“哦，刚出院。”

　　“出院？！顾暖，你怎么了？”

　　“小感冒，没关系，我快回来了。”

　　“你把孩子们写给你的信放在哪儿了？”

　　“书房里有一个蓝色的箱子，都在那里。你找信干什么？”顾暖有些诧异，Finna问的是她资助过的孤儿院的孩子们给她写的信，除了年年除夕都去的那家孤儿院，她还秘密资助过全国各地不少孤儿院，收到过来自天南海北的信件，她没有透露姓名，于是孩子们都叫她大姐姐。

　　“工作室打算把你资助孤儿院的证明放出去，转移一波注意力，我查出来了，这件事不是针对你的，是针对老顾，叶梦非干的。”

　　“是他？”顾暖愕然，“不是罗科吗？”

　　“不是，叶梦非是为了龙炎奖。”

　　“可是他在网上说……娜娜姐，能不能把我父亲这件事也压下去？”顾暖有些急切地说。

　　“那件事压不下去，暖暖。当事人承认了，这让我们怎么澄清？更何况，你也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顾暖这才想起来她还没看罗科发的那篇微博，她对于父亲和罗科的感情其实了解得并不多，在她眼里罗科就是一个为了前途抛弃父亲的负心汉，尽管父亲不是那样说的。

　　“那你能帮我联系罗科吗？我想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顾暖说。

　　“事实上，他之前给我打过电话说要来见你，如果你愿意见，我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

　　“见他？没什么可见的。就这样，到家再说。”顾暖挂了电话。一分钟之后，她忍不住打开了微博，看罗科到底说了什么。

　　@导演罗科：我是罗科，关于大家热议的事件，我有些话不得不说。顾韬一生都没有结婚，不是因为他和顾暖有什么，而是因为我。我和顾韬的关系少为人知，虽然他也许不愿意承认，但如果他还在世，面对现在这样的局面，一定会和我做出一样的选择。

　　我们曾是情侣。

　　我和顾韬先生相识于三十五年前，那时我们上了同一所大学，分在同一个班级，有着相似的兴趣爱好，聊天聊上三天三夜也不会腻烦。我们彼此欣赏，彼此吸引，秘密地走到了一起。大学四年是我和他共度的最快乐的时光。

　　可渐渐的，我们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当时中国的形势比现在严峻的多，我和他又渐渐有了名气，在中国越来越不自由，我经常做噩梦，梦见我们两个人被举报，被抓进监狱，被所有人指指点点，于是我想和他一起离开中国，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生活，可他不同意，他热爱这片土地，一步也不愿意离开。他还想养育一个孩子，他一直都很喜欢孩子，可我不想，我认为孩子是累赘，是困扰。我们争吵的次数越来越多，到最后不欢而散。我远走美国，他留在这里，收养了顾暖。后来我们也偶尔联系，我曾经想再次带他离开，可那时顾暖已经上学，他更加不愿意走，在那之后，我们之间的交集就只剩下了各大电影节的擦肩而过，直至他去世。

　　本来我认为这段过往只要我记得就好，不需要也不应该公开给大家看。但这件事除了他，还事关一个女孩子的名誉。他是个好父亲，一直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过得无忧无虑，而我是个不体贴的爱人，更是个不称职的父亲，从来没有给过她一丝一毫关爱，我只能用最笨拙的方法告诉大家，真相是这样，希望大家不要再传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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