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深谋远虑赵立本
腊月廿四,婚礼的前两天。
赵公子本打算补个觉的,却四更天就被老爹叫起来。赵守正命他梳洗干净,换穿新衣后,领他来到爷俩所住的后院,进了正中一间后罩房。
房中烛光通明,赵立本和赵守业都在。
赵昊进屋向爷爷和大伯打声招呼,目光便被香案后的长条供桌吸引了。
只见供桌正中用个神龛,高高供奉着老赵家厚厚的族谱。
族谱下供奉着四具样式庄重的紫檀木牌位,上头分别写着:
‘先伯考赵公讳守古府君之灵位’。
‘先伯考赵公讳守丞府君之灵位’。
‘先伯考赵公讳守平府君之灵位’。
‘先伯考赵公讳守己府君之灵位’。
“爷爷,这都是什么人啊?”赵昊看起来这好像是他爹那一辈的。便一面合十拜拜,一面好奇问道:“难道都是我故去的伯父?”
“是,以后你要继承他们的宗祧,为他们传宗接代,快点磕头归宗吧。”却听赵立本淡淡道。
“爷爷,你就是对我爹再不满,也不能给我换掉啊。”赵公子回头看看身后的赵二爷,小声嘟囔道:“再说也不能一换四啊……”
“我给你换爹干嘛?”赵立本差点背过气去,瞪他一眼道:“那畜生还是你爹!”
“那从今往后,我就有五个爹了?我要那么多爹干嘛啊?”赵公子哭笑不得道:“一个还不够让我操心的?”
“为父现在省心多了。”赵二爷小声抗议道。
“这四个都成牌位了,你有什么好操心的?”赵立本白他一眼道。
“那也怪不吉利的。”赵昊没法接受道。
“你当老子愿意费这些事儿啊?”赵立本吹胡子瞪眼道:“还不是因为你小子非要娶五个老婆?那就非得这样不可!你要是只娶雪迎一个……我才懒得多管闲事呢!”
“明月是皇上赐婚……”赵守正弱弱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其实也不是他的态度……
“住口,你这傀儡!”赵立本横眉竖目喝道。
“那还有张小姐呢……”赵守正又嘟囔道。
“住口,你这叛徒!翅膀硬了想造反吗?!”气得赵立本扬手要揍他。
“我不是叛徒,也不是傀儡……”赵守正连连后退,嘴却碎个不停。
“我打死你个畜生!”赵立本抄起供桌上的烛台,就要给赵立本开瓢。
“爹,我后天就当公公了!”赵守正赶紧抱头,拉开安全距离……
那边老爷子和赵二爷置气,这边赵家大爷对赵昊说个分明道:
“按说你又不当官,想娶几个老婆就娶几个,老百姓只会说你有情有义,不愿意让自己的女人当妾。但终究是‘法有大妨,礼无二嫡’,咱们书香门第、仕宦家庭,还是得讲究一些的。”
“明白。”赵昊点点头,他知道赵守业的意思。
随着嫡长继承制作为宗法制度的核心确立下来,华夏自周以降,婚姻制度便一直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并在历朝历代以法律的形式固定下来。
然而礼制归礼制,法律归法律,社会现实又是另一番景象。‘平妻并嫡’现象作为礼法秩序中始终存在的波澜,扰动着统治阶层礼的理想与法的权威。虽然一直为法律所禁止,却在社会生活中一直理所当然的存在着。而且自春秋至大明越演越烈,其生存环境也越来越宽容。
譬如方才赵守业说的‘五后并立’,就是隋文帝杨坚的女婿,北周天元皇帝宇文赟的壮举。在他之前,魏晋士大夫为了更大范围的联姻,并娶‘左右夫人’的现象也不罕见。
到了民风开化的唐朝,就直接‘双妻并嫡、既成流俗,议者不以为非’了。有唐一代,并嫡之风尤盛,唐代户籍册中所录一家二妻三妻十分普遍。朝臣已有妻者,皇帝往往仍赐以妻,且与原配并封受爵,作为拉拢朝臣的常规手段。
这种风气到了宋朝理学大兴之后,逐渐式微。但本朝心学大兴后,礼教大坏,平妻现象再度屡见不鲜。而且民间对于这种明显有违礼制的现象不以为意,反而将其看做有情有义的表现。
平妻现象最多的地方就是徽州。因为徽州人普遍早婚,年纪轻轻结婚后,便会出远门做生意。妻子则留在家里侍奉公婆,抚养子女。在这个万恶的男权社会,男性只要有钱是不会因为夫妻两地分居性压抑的。所以徽商们赚了钱之后,往往会在外再娶一房,过上两头并大的性福生活。
官府也不会管这种家事的。就连海瑞都不好意思搬出《大明律》,判人家重婚罪的。
大家都是男人,难道你有一妻一妾,就比我娶两个老婆高尚不成?其实还不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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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赵立本想的深远。一来,违法就是违法,不能因为沙克也干过,就变成合法的。所以这种事情处理不好,日后终究是个把柄。
现在皇帝赐婚不要紧,可万一将来皇帝翻脸了呢?或者就是有御史打定主意,要严格按律条来追究怎么办?就算没法搞赵昊,在关键时刻却能给赵守正使个大绊子。
越是干大事的人,越要步步谨慎,不能留下后患。哪怕现在觉得没问题,也要考虑到将来情况变坏了怎么办。所以赵立本思来想去,决定向家乡的商人学习。
徽商‘两头大’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们家大业大,这个问题处理不好,等老了两房老婆孩子争家产就能打出脑浆子。
就算他们立下遗嘱,明白分家。但如果不从法律上给后进门的老婆一个正当地位,那原配生的儿子就能去官府以‘重婚罪’提起控告,主张遗嘱无效,让二房净身出户。
虽然这很不容易,但只要能打通关节肯使银子,就有可能办得到。
为了解决这一隐患,头脑灵活的徽商们从嘉靖皇帝‘继统不继嗣’的主张中得到了灵感。他们从同族中,寻找无后的叔伯辈,备以重礼请求在不出户的前提下继承宗祧,以一人兼祧两房香火,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两妻平等,无分大小了。
因为虽然两房丈夫为同一人,但在宗族法度下,他却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自然可以各娶一个正妻,只要两房子嗣日后分别继承两支宗祧即可,所以与禁止重婚的律条并不矛盾。
当然,这种掩耳盗铃似的事实重婚,其实是在利用法律的空白,放在别的朝代分分钟就会被打上补丁。
唯独在本朝,在嘉靖以后,这个补丁是决计打不上的……
因为你打补丁就是否认兼祧制度,如果你否认兼祧制度,那嘉靖皇帝的皇位继承就不合法,他爹兴献皇帝就得立即移出太庙去!
老百姓可能已经忘记了,但所有读书人都会清晰记得。因为孝宗皇帝坚持一夫一妻一个娃,正德皇帝竟没有亲兄弟,他本身又不育,结果宾天之后,只能便宜了他堂弟——兴王朱厚熜。
朱厚熜以藩王入继大统后,便是先帝嘉靖了。嘉靖皇帝即位不久,便与首辅杨廷和为首的武宗旧臣们,就谁是他爹的问题,展开了长达三年半的大礼议之争。
大臣们认为他是以藩王继嗣大统,理所当然应该认孝宗皇帝为爹。至于他的生父兴献王,就变成他叔叔了。
嘉靖一听可不干了,老子是来当皇帝作威作福的,结果上来先把爹丢了,这皇帝当着还有什么劲儿?这时新科进士张骢上疏,陛下是来继承皇统,而非继承皇嗣的。就像民间的‘兼祧’,不一定要过继才能继承宗祧,完全可以一兼祧两房。所以皇统不一定非得父子相继。建议嘉靖仍以生父为考。
嘉靖这下有了理论依据,便坚持‘继统不继嗣’,这皇帝我当,但新爹我不认……
尽管‘继嗣派’大臣们前赴后继,小阁老杨慎更是率众在左顺门振臂高呼‘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然后便求锤得锤,被反复廷杖后流放……
但强硬的嘉靖皇帝还是取得了‘大礼议’的胜利,以兄终弟及继承大统,追尊生父为兴献帝后又加封为献皇帝、改称孝宗皇帝曰‘皇伯考’。
所以,兼祧是不可以被非议的。你否定它的合法性,就否定了嘉靖皇帝的合法性。那隆庆皇帝的合法性也会遭到否定,他子子孙孙继承皇位的法统,都要被动摇了!
所以,除非大明再发生一次帝系转移,否则这个补丁再也打不上了。
于是一个完美的闭环形成了,两头大的合法性便解决了。这样徽商们只要将其在两房的财产严格区分开,所生之子各承宗祧,各继各产,就不用担心两房争家产了。
而且赵昊是赵守正的独子,跟当初嘉靖皇帝的情况完全类似,所以兼祧的理由更加充分。
这样一搞就彻底杜绝了日后的隐患。
所以知法懂法才能犯法……哦,不违法啊!
虽然一肩挑五房,确实多了点,但能者多劳嘛。
此外,赵立本一直很担心他执意不分嫡庶,将来他百年之后儿子们争家产的隐患,也就有办法解决了。
赵昊是绝对想不到这些的,所以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此言一点不虚!
明白了前因后果,他便痛痛快快给四位伯父上了香,然后四拜兴,便挑起了这四房的香火……
ps.自从打完仗我就在琢磨,如何能让赵昊合理的娶五个老婆,呼,终于解决了这一大难题。不用卡文了,加速加速!再写一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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