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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帝高阳之苗裔(下)


  季蘅将五百年老僵尸公子无忌封入了庆王赵桓的身体里,而后二人以迅雷之势清除了最有可能认出其死人之体的天师一门。

  再而后,太子因巫蛊之祸下狱,朝中人心浮动,太子太傅颜飞受庆王之邀,前往琼海山庄商讨救援太子的计划。至于那位不可一世的太子爷是如何卷入了巫蛊之祸,又如何在一夕之间惹怒了天颜,此中经过,便只有季蘅与公子无忌知道。

  而今二位老而不死,一为昔年诸神黄昏后的遗脉,一为五百年前羌国的国君,二者相顾片刻,公子无忌低头一笑,道:“对着你这张脸,当真还要些时候习惯。”

  再早一些的时候,季蘅在长鸣山凤族的眼皮子底下将上神东君抢了来。此举破费功夫,折了许多人力,但此举甚值。昔年神界遗脉所剩无几,除了朝华这身挟天子白玉圭而魂魄永固的,世间还有一人,既懂换魂之法,亦有本事将他者生魂活活剥离躯体。

  东君曾是温冶的得意弟子,若非他行事有偏,为神界所不容,恐怕也不至于被九重天驱逐后以渡魂术苟活。是以季蘅寻到东君的时候,其上神魂力已所剩无几,勉力难支,观之与凡人无异。

  “颜飞”——或者说季蘅——颤巍巍走到桌前,猛灌了几口酒,擦了擦嘴,道:“下次还得找个年轻些的。这老家伙也没几年可活,到时还得再浪费我百年修为行此险招,实在血亏。”

  公子无忌假惺惺地拍了拍他的背,干笑道:“你不是还从未褫夺过活人之身躯?此番权当练手,待我为你寻得一具强健而永生之体,你便再没有后顾之忧。”

  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渡魂之术向来渡死不渡活,活人的魂力太盛,稍不留意被其反噬,得不偿失。季蘅得了渡魂术全貌,铤而走险,往颜飞的身子上一试,谁料这一试竟当真事成。

  季蘅直看着地板上脸色黑青的哑先生,看了半晌,摇了摇头,道:“此法凶险,不可常用。倒是兰台寺地牢里的二位上神,你可得好好伺候着,万不可节外生枝。”

  他言罢又照着公子无忌打量了一番,意又所指,似笑非笑,道:“谢棕琳尚有大用,尤不可妄动,你可明白?”

  公子无忌撇了撇嘴,心道,你怎就知道我要做什么?

  “你这把我当成了什么人?”

  公子无忌爱江山更爱美人,他的那点小爱好,季蘅早在五百年前便已经了然于心。他懒得理他,张开手隔空一握,松开手,又隔空握紧。如此反复数次,直到此身躯终于安分,他方才松了口气,踢了踢地上哑先生的身躯,忽觉有些怅然。

  “昔年我将这人从傈僳族寨子中接出来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季蘅忽道:“他曾对我说,族中若有人身死,族人不恸哭不悲戚,盖因死之一物于他们来说就如生一般可喜可贺。他们的祭司说,死者的身躯化为山水之后,死者的生魂依然环绕在村子里与族人共乐,可谓有趣。”

  “这是什么趣味?”公子无忌摇了摇头,道:“若果真如此简单,你我也不必……”

  “我与你不同,”季蘅道:“你有你的霸业未成,我只是想在这世间活得稍微久一点。这神佛之寿,说来漫长无涯,实际上真正能够让人觉出些许滋味的,也就这么短短的一瞬呐。”

  他言罢,也不看公子无忌,不看一地杯盘与残酒,不看那高鼻深目、泛着死者青黑的躯体,自顾自走出了殿门外。

  遥夜浮星,如长河般隽永。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季蘅行至寝殿,左思右想,尚不放心。公子无忌之魂火是被他以傀儡香镇着的,但此人狡诈如狐,心机深沉,倘若他真有所谋,不防还不行。他叹了口气,披上外衣,拖着个年俞甲子之身躯,提着个飘摇不灭的灯,一路打听,一路顺后院竹林往后山而去。

  琼海山庄曾是当朝太后的七十寿礼。山庄中亭台楼阁,玉树琼枝,自不必说,然最为精妙之处还属后山上的一汪温泉泉眼。此活泉名曰骊,承天地灵气,生生不息,水流清可见底。季蘅沿青石板路行至泉水边,一愣,旋即一腔无奈喷薄欲出。

  只见方才那给公子无忌斟酒之美人肌如凝脂,纤腰盈盈,一双玉臂如耦,一头青丝如墨,耦一样的手臂被一条红绳缠着反绑在身后。

  墨色点染在清水之中成了一笔浊烟,水花晃动的波纹则是一团揉烂了的纸。她坐在温泉池里、他的腿上,公子无忌顶着个赵桓的端正皮囊,扯着美人的头发往后拽。

  莹白的脖子甚是纤弱,盈盈可堪摘,如一朵俏生生的花。

  公子无忌一口咬了上去,她的轻呼声被他蒙在了掌间。

  笑意亲和的男人伏在美人的肩头,他的手也甚是亲切,右手挽着她的腰,左手抓着美人的脖子牢牢抓住。她呼吸不畅,的脸颊上刹时红了一片。

  “殿下……”她眼睛一红,眼看就要哭将出来。公子无忌既怕美人悲戚,又爱美人悲戚。他低声道:“大声些。”

  “什么……?”

  美人没有听清,这便迎来了惩罚。栖鸦之声萦绕不绝,虫鸣声细碎怯怯,漫天星辰是漫天的命途,如此星辰如此夜,如此绝境幽谷,泉水温热,水中巨石光怪陆离,令公子无忌无端想起了几百年前的一个遥夜。那是子陵君连夜出逃的日子,于他却是再为寻常不过的一夜笙歌。

  那日的美人不如今日这一个丰腴。他听到美人低低的悲戚之声,停了片刻,道:“本王弄疼你了么?”

  美人怯怯地摇了摇头,他又道:“听他们说你声如黄鹂,歌声正好,可能为本王唱一个?”

  “……王上?”

  公子无忌抓着她发丝重重一扯,轻声呢喃了一句不知名的词。秋兰为佩,年岁不吾与。

  私下无人之时,公子无忌喜欢令众美人叫他一句“王上”。这一句王上令他想起遥远的羌国与旧日荣光,也提醒他前路漫漫,江山之美,而庆王的身躯太过渺小,容不下他的野心。

  “观战”许久的季蘅低咳了一声。美人挣扎着站起身,清水中晕开一线若有若无的红,公子无忌眸色深沉,抓着她的肩膀重重往腿上一按,道:“一些小癖好,不足挂齿,先生见笑。”

  季蘅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待宫人递来衣衫将美人莹白的躯体裹严实的时候,公子无忌懒洋洋抬了只手,朝不远处的暗卫挥了一挥。哑先生忙让朝一边。

  他不爱美人与美人的滑溜溜的皮。

  美人拖了一地的水,泉水浇在青石板上纵横四溢,石板初时黑沉,美人的莲步一步一黑沉,而后石板上便溅了些许红。

  殷红温热,四溢纵横,血渗到石板边的泥土缝隙之中,化作了盈盈修竹的养分。美人的后心插了一把刀,掷刀的手懒洋洋收了回来。公子无忌接过宫人递上的帕子,擦了擦手,哑先生见之咋舌,道:“不满意?”

  “满意。太过满意,不忍见其流落民间,这便只能葬在这行宫里。”

  公子无忌站起身。

  一地清泉水渍,一地狼藉,一地竹影交杂了血色。季蘅知其因谢棕琳之事心怀不满,遂也由他。

  他往行宫山脚处走了两步,忽一回头,盯着那美人尚温的尸体看了片刻,道:“还是将她葬了吧。我思前想后,觉得傈僳族那人说得甚有道理。死之一事同魂魄离体是为两件事,参商之事,本也不应这般泾渭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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