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零五章 羊质虎皮(下)
曦光破晓,雁荡峰东侧燃起血一般的一抹红。一夜鏖战过后,众人精疲力竭,此时才终于熬到了破晓之时,也不知破晓之后的日光照往谁边。
临衍二人背靠菱奴的尸体而立,那一截入体的龙头拐在他的胸腔中还未拔出来。朝华与临衍对视一眼,纷纷尝出了世间荒谬,不得不连声喟叹。
“若你不怕血流成河,我可以……”
“别,我怕。”临衍道:“再等等。”
众人受此飞剑余波,一一不敢上前。正当松阳调息完毕想给二人最后一击之时,不料与那天边曙光一样通亮的还有一丛火把。
这一从火把从山下而来,持火把之人皆为官差,肉体凡胎,不明所以,只顾着跟领头之人来捉一个朝廷缉拿之逃犯。
这逃犯甚贼,大半夜摸到雁荡峰竹林之中装神弄鬼,而今他胆大包天,一早起来便往府衙跟前挑衅了一通。官差眼看气不过,这便又浩浩荡荡往雁荡峰上来。
这一来便撞了一群雪衣的仙门之人。
两队人马在春波苑的矮墙外狭路相逢,正自惊疑不定之时,临衍眼见救星从天而降,将双掌凑到嘴边大声道:“杀人啦!救命啊!”
“……”
不止朝华,天枢门众人见其骄矜首座弟子竟行此臭不要脸之举,纷纷目瞪口呆。临衍浑然不觉,收了司命挥手大喊道:“官老爷救命!草民知错,这就同您回府衙之中画押认罪!官老爷且千万莫要弃我于不顾!”
松阳行走仙门这几十年,从未见过这般打不过便报官的厚颜无耻之人。他大张着嘴,缓了许久,深吸一口气,对领头那圆滚滚的官差抱拳道:“此乃我门中私事,还望各位……”
“你又是谁?”
那官差夜间时受了临衍的戏弄,一大清早又被许砚之从睡梦之中惊醒,正憋着一股子气没处撒。此时他见了乌泱泱严阵以待的一群仙门弟子,先一愣,而后心头火起,既怕而又憋屈。
“我朝廷之人来捉拿逃犯,你们拦在这里又是几个意思?”
“敢问逃犯何人?”
不等松阳说完,临衍便又在院中大声道:“我知道许家小公子藏身何处,请官大爷近身一叙。”
他此一番上蹿下跳,毫无昨夜清绝之态与谪仙之姿,天枢门弟子见之不忍,目瞪口呆,一时竟也没人拦他。临衍又道:“昨夜我撒谎骗人,实在过意不去。此外我还晓得天师余党藏身何处,各位大爷千万要信我!”
——原来你所谓“再等等”等的便是这一群脓包?朝华气不打一处来,盯了他半晌,不得不感慨此招说怂也怂,说绝也甚绝。
前有琼海山庄之祸,仙门之中人心浮动,便是这几个脓包再不顶用,松阳也决计不敢将这几人当场格杀。
他便是失手杀了临衍都还有个说处,但偏生这几个府衙的脓包,肉体凡胎,那是当真动不得伤不得,连辩都辩不得。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便是这个理。
松阳眼见竹林之中来了一群朝廷中人,心下一沉,纵再是百般不愿也只得同那脓包一样的领头之人虚与委蛇。二人絮絮叨叨不知说了何事,松阳长袖一抚,怒道:“我们同朝中素有往来,便是当今参知政事的小儿子也曾同我们有师徒之情,你们如此从中作梗,是几个意思!”
“你他娘的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拿参知政事压我!”那胖官差急道:“京城距此千里之遥,你们聚了一帮人闹事,不报朝廷,还设私刑!你他娘的想反吗!”
要说仙门处事较朝中更为克制,几百年来便是真出个人命,朝中也一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没有琼海山庄的一记警钟,仙门人自行处置其弟子,照说官差确实不好插手。坏就坏在此弟子自称知晓朝中通缉之人的下落,几个官差纵再不愿同天枢门人瓜扯,这一个好容易盼来的线索却无论如何不能再丢。
松阳同官差僵持不下,临衍二人在院中煽风点火。晨曦胜血,雁荡峰的一派远山寒黛皆被点染上了无双艳色。
朝华仰起头,只听得云层间传来一阵清越长鸣之声,百鸟朝凤,有祥瑞降于雁荡峰顶,那象征着四海宁靖之物总算赶到了。
“走!”
临衍一手抓着铁柱子顶头垂下来的链子,另一手抓着朝华,眼疾手快,念了个扶风之咒便往上攀。
松阳眼见二人又要跑,盛怒之下以拂尘横扫而过,三条铁链被他的气海扫断了两条。
朝华忙抓着链子双腿一蹬,荡到铁柱子背面避开这来势汹汹的几招杀招。临衍低下头,眼见松阳一击未成又要推来一掌,他将司命衔在口中,反身聚力,迎了他的一掌。
二人掌风相接,铁链轰然裂了开,铁柱子表面受此气海冲击也寸寸龟裂。正所谓千山鸟飞绝,竹林连声萧瑟,连直插云霄的柱子受此强力一击,也微微偏了寸许。
松阳不料临衍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掌力,他方才全力一击,本想将此人一掌直拍下来。而临衍有妖血加持,他的修为又因为连翻历练,早精进不知多少。
二人双掌隔空相击,松阳吃了轻敌的亏,而临衍虽也已经内息翻涌,一条胳膊麻得动弹不得。
“好,好,好。”松阳连声长叹,心道,这般天资这般孤勇,若不慎堕入魔道,将来又该成为怎样一个惊才绝艳之人——恐怕连其师尊治他不得!
爱才归爱才,他的第三招雷霆之力已运于掌,就等着将临衍一掌拍下来!
临衍衔着司命,一条手臂失了知觉,他眼见那凤凰正落在铁柱子顶头,而朝华正抓着铁链一路往上爬,心下稍安。此时朝华距那凤凰仅有一步之遥。
松阳掌风汇聚,气海翻涌,眼见又要一掌拍来。临衍心下一沉,道,无论如何,朝华不能落入天枢门的手中。
——倘若如此,她恐怕能一把野火将天枢门烧成灰。临衍低头笑了笑,正准备倾其全力接下松阳的第三掌之时,却不料下头剑光一闪即逝,其力万钧,那气海之强,险些众弟子皆俯下身去。
“走!!”
北镜捡起沧海,凌空一抛,临衍稳稳接了,还未来得及谢过,却见她将万钧往地上狠狠一插。她方才倾其全力,生生将松阳长老的一掌尽数接下,而今她身受重伤,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她终是信他君子品性,内质清正,而她终究看不惯门中仗势欺人之举。
临衍攀上凤凰背,遥看地上一群人乌泱泱地抬起头。北镜的身形在钧天气海之中缩成了一个点,而钧天不敌松阳一掌之力,应声断裂,北镜由此便连人带剑重重摔到了地上。
北镜在晕过去之前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轻快与舒畅,而临衍遥坐在凤凰背上,居高临下,心头翻涌出前所未有的痛苦与愤怒——是为无力与愧疚,也为着门中一派道貌岸然,竟将一个清正之人逼迫至此。
反身而诚,善莫大焉,北镜不愧为怀君的弟子,而他此举奔逃,实在有愧于庄别桥。
晨曦晕成烈焰般的血色,二人在凤凰背上乘奔御风,云间浮月,山川瞬息远去。
雁荡峰的盈盈玉竹与春波苑之浮桥曲水尽收眼底,连乌泱泱一群仙门闲客也渐渐地越缩越小。
临衍得见翻涌的气海与攒动的人头,他捂着胸口,半闭着眼,暗暗做了一个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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