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八章 失望
七月二十五,凌晨。
汉将李信,领军攻破大周都城洛邑,引发城中骚乱,乱军焚烧春秋宫,殿宇坍塌……帝崩!
魏王姬烈、齐王姬邺,慌忙间集结三万禁军、屯卫,保护部分宗室亲眷于亡出白虎门,逃往益州。
李信部孤军驻守洛邑城,无力分兵追赶……
七月二十七。
星夜驰援洛邑之王翦军,在接到洛邑城破的消息之后,在成皋转道向北,退守河内大营。
追击王翦军之陈胜部,得以长驱直入,直奔洛邑。
八月初一。
陈胜领军开进洛邑城。
……
“陈”字帅旗高举,大军从东方青龙门缓缓入城。
九丈五高的城墙,横亘数十里、巍峨似绝壁,人置身其下,很难不心生卑微渺小之感。
城内房舍,错落有致、高低有序,街巷横平竖直、整齐对称,沉淀着岁月痕迹的泛黄青砖黛瓦,给人一种很舒服的融洽感,就像是被盘完得溜光水滑的老物件。
整座城池弥漫着的这股古老而不衰败,厚重而不浮华的韵味,像极了一位丰腴、端庄的美人……
除了频繁出现的白绫、孝衣,有些扎眼之外,洛邑的一切,给陈胜的感觉都好极了!
“末将李信(陈刀),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城内列队久侯多时的一干红衣军将校,眼见‘陈’字帅旗入城,齐齐抱拳行礼道。
层层叠叠的短兵向两侧分开,陈胜翻身下马,大步走到二人面前,亲手将二人扶起,欣喜酣畅的大笑道:“此役吾汉廷能大获全胜,两位将军当居首功!”
顿了顿,他再抬起头,望向二人身后的一干将校,正色道:“亦全赖诸君奋勇先登、戮力作战,王廷才能解此重围,我代家中数百万父老乡亲,先拜谢诸君血战之功!”
说着,他不顾甲胄在身,捏掌向后方的数十名营团战一揖到底。
众将校见状无不是既大惊失色,又欣喜若狂,只觉得孤军转战千里之苦,尽皆随风而散,只剩下自豪与荣耀,充斥心田!
他们亦捏掌作揖,声嘶力竭的高呼道:“愿为大王效死、愿为王廷前驱!”
这一幕,别说是周遭执行警戒工作的无数红衣军将士见后心脏澎湃、难以自己。
便是拥挤在长街两侧的千千万万洛邑百姓见后,都有些沉默。
这可不就是先贤们宣扬的“君臣相得”吗?
可无疑令他们觉得嘲讽,因为这样德行,竟然是出现在一支叛军的身上……
陈胜请诸多将校起身,而后亲手牵了两匹战马过来,邀二人并行。
二人自是不肯也不敢,但他们又如何拗得过陈胜,只能硬着头皮翻身上马,驱马于陈胜并行。
“稍后好好给我说说!”
陈胜驾驭着战马,笑容满面的说道:“这一战你们到底是怎么打的!”
破城之战的战报,他当然是早就见到了,但这等以少胜多的攻坚之战,又岂是战报那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
越是奇兵,技术含量就越在细节!
陈胜觉得,这一战已足以入列稷下学宫的教案。
面对陈胜的要求。
李信自是满口答应,心下说不出的振奋!
而陈刀却显得期期艾艾、心事重重,不知该如何将陈小六儿战死的消息,告诉陈胜。
若陈小六儿是于沙场刀兵那也就罢了,沙场征战哪有什么万无一失,连他自己,每次披甲上阵,都有再也回不去的心理准备。
可偏偏,陈小六儿不是死于沙场刀兵之下,是死在残周国运反噬之下,死在为陈胜这个大兄背负千古骂名之下……
这教他如何开得了口?
陈胜并没有察觉到陈刀的异常。
直到这一刻,他都还沉浸在大获全胜的喜悦当中。
哪怕走了一路,见了一路的白绫孝衣,哪怕他明知这些白绫孝衣,乃是这些洛邑百姓在自发的为少帝守孝,他都丝毫没放在心上。
直到一个白发苍苍、高冠博带的老儒,站在街边一边撕扯着身前阻挡他冲到长街中心的红衣军将士,一边须发喷张、声嘶力竭的朝着陈胜咆哮道:“‘乱陈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此言一出,先前任他如何撕扯都没有生气的红衣军将士,当场大怒,抬手就一拳重重捣在了他的脸颊上,当场就打飞了他半嘴老牙。
陈胜的脸色也阴沉了几分,“乱陈贼子”这个骂名,他知道。
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用这个名号辱骂他!
而且还是挑在这样高兴的场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他添堵!
他勒住马,冷着脸的看红衣军将士将那老孺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那老孺倒也硬气,满嘴牙都被打掉了,仍兀自破口大骂。
只是扑打他的红衣军将士,再没有给他说出一句完整话来的机会……
拥挤在长街两头的数千洛邑百姓见状,隐隐有些骚动。
统领大军的季布见状,高高的举起左手,做了一个握拳的姿势。
霎时间,四万余红衣军将士齐齐提起手中的戈矛,重重的一跺地面。
森冷的肃杀之气随着整齐而雄浑的跺地声,席卷长街!
骚动的数千洛邑百姓,就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登时就偃旗息鼓了,乖乖退回了封锁线外,看不到也听不到……
那对着老孺拳打脚踢的红衣军将士,眼见说服教育没有用,索性一手抽出腰间短刀,一手拧起鼻青脸肿的老孺发髻,欲意加深说服教育。
就在这时候,陈胜终于开口:“带过来!”
那名红衣军将士没有犹豫,虽然他手里的短刀都已经抵到老孺的脖子根上,但他还是瞬间收回了短刃,抓着老孺的发髻,像拖死猪一样硬生生将其拖到陈胜面前重重一掷,一本正经的抱拳道:“禀大王,老狗带到!”
陈胜看了他一眼,脸上的阴沉之意稍解。
一旁同样阴沉着脸的李信,注意到这个细节认真的看了一眼这名士卒,将他的长相记在了心里。
“看你的样子,也是读书人吧?”
陈胜抚摸着战马的鬃毛,,漫不经心的问道。
“呸!”
鼻青脸肿的老孺吐出一口带牙的血水,不屑的道:“乃公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圣人门下公孙忌是也!”
陈胜淡淡的笑了笑,指着老孺对他身畔的红衣军将士说道:“教教他怎么说人话!”
红衣军将士听言,毫不犹豫的提起四十二码的大脚,一脚跺在了老孺的嘴上!
老孺痛呼了一声,张嘴吐出两颗门牙。
陈胜笑吟吟的看着他:“肯好好说话了吗?”
老孺捂着嘴不答,但眼神中仍透出愤恨之意。
陈胜见状轻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摇头道:“就是我最烦你们这些蠢货的地方,我想跟你们讲道理的时候,你们非要跟我动刀剑,我跟你们动刀剑,你们又来跟我讲道理……合着你们是不占便宜就吃亏是吧?”
“你说我陈胜是‘乱臣贼子’,那你来给我说说,我陈胜到底怎么个‘乱’法儿,怎么个‘贼’法儿!”
“可要说清楚哦,说不清楚,我可是要治你诽谤之罪的!”
他仍在笑,但语气却寒冷的像是呼气冷成霜。
面对这个难得的可以当着千百人的面戳破陈胜乱臣贼子真面目的机会,老孺也索性豁出去了,放下捂着嘴的手,声嘶力竭的厉喝道:“汝乃周臣、代天子牧守一郡,不思忠君报国,反而起兵自立,此乃乱也;汝为周民,不思饮水思源,感历代先王夙兴夜寐、宵衣旰食之恩德,反纵兵攻入都城,焚天子寝驾之于一炬,此乃贼也!”
“乱臣贼子之名,老夫岂有半字污蔑!”
他须发喷张、满脸青筋迸发的怒吼着,可谓是字字啼血、句句诛心!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陈胜笑吟吟的说道,眼神的冰冷之意,已似隆冬:“你们这些老匹夫污蔑我也非一日两日,今日我一件一件回你!”
“陈郡郡守之职,不是残周赏我的,我陈家区区商贾之家,也入不了你们洛邑这些大人物的眼,那陈郡郡守之职,乃是我带着我红衣军,从上一任郡守手中抢过来,为什么要抢呢?那是因为他勾结太平道,而太平道要杀我们这些商贾筹措粮饷财货,抢郡守之职,实是自保之举!”
“但即便是这样,我陈胜,我陈家、我红衣军,也还在想着保护你们这些躲在后方的废物,是我带着七千红衣军,击溃了屠睢那十五万大军!”
“即便残周至始至终都没给我红衣军拨付过一粒粮、一个大钱,我红衣军将士都不曾有一句怨言!”
“听清楚喽,郡守之职,不是残周给的,我红衣军的军饷辎重,也不是残周给的!”
“而我陈胜为何要反,你们心头都更明镜儿一样,只是都在装瞎、装傻,反正挨饿的不是你们、受冻也不是你们,面对黄巾乱兵刀锋的,也不是你们,你们当然可以吃饱了撑的,觉得我陈胜、我红衣军,就该给残周、给你们这些又蠢又坏的废物卖一辈子命、挡一辈子枪!”
“是残周、是你们负了我陈胜、负了我红衣军!”
“不是我陈胜、我红衣军,负了你们、负了残周!”
“这就是你所说的‘不思忠君报国’!”
“至于我红衣军为何要攻入洛邑……笑话,那不是残周先派遣大军来攻伐我汉廷的吗?咋的,只许他残周攻打我,不允许我红衣军攻打他?若要这么论,那我现在就要屠你满门,你满门上下都必须得伸脖子给我砍,但敢反抗,便是大逆不道!”
老孺涨红了脸,爆喝道:“一派胡言!说一千、道一万,此地也是大周帝都,非是尔等乡野之人应该踏足之地,滚出洛邑,滚回你们陈郡!”
此言一出,长街两侧的人群之中再次传来骚动。
陈胜扫视了一眼,眼神之中尽是失望。
他轻轻的笑道:“这就你们儒家所宣扬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吗,我今日当真是长见识了……对了,若是我的没记错的话,周之前还有商,商以前还有夏,若真如你所说,这里应当是夏地,应该是尔等周人,滚出夏地!”
老孺愤慨道:“桀纣失德,大周取而代之,岂能一概而论?”
陈胜拍了拍手:“说得不错,那残周就没有失德吗?若是没有失德,又岂会有汉廷,又岂会有我红衣军?”
老孺听言,张口就再欲斥责他这个“乱臣贼子”、“罪魁祸首”。
但话还未出口,就想到了陈胜先前那番话,一时语塞。
“没话说了?”
陈胜满意的点头道:“看来你也意识到你这是诽谤了,既然如此……来人啊,将这老狗拖下去,凌迟处死!”
他没再给这老孺开口的机会,径直打马前行。
但心中对洛邑百姓的失望,却再也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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