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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三章 一雪前耻


  “……这位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陈胜提醒自己伯父的话语刚落,一道带着些许无奈意味的苍老声音,就从厅堂之外传了进来:“小友,背后中伤长者,可非君子所为。”

  陈骜眉头一跳,连忙起身抱拳行礼道:“末将陈骜,拜见谋圣!”

  一道身穿整洁但粗劣的葛布麻衣,面带五彩面具的嶙峋老人,手杵鹿头杖缓步走进厅堂中。

  陈胜纹丝不动,平静的端起面前的浆水浅浅抿了一口,淡淡的回道:“论君子,老先生一大把年纪却还潜入他人家中偷听他人伯侄话家常,是否更为人不齿?”

  他并不意外鬼谷子会发现他秘密入北疆,他身负人皇气,只要身处人道气运所钟之地,皆有紫气华盖相随,寻常人看不见他的紫气华盖,但在鬼谷子他们境界的巨佬眼中,却如同黑夜之中的山火一样显眼。

  但不意外归不意外,鬼谷子这种不请自来,还偷听他与伯父密谈的行为,仍然令他心头大感不悦!

  鬼谷子进门的步伐一滞,伫立在原地好几息都没有迈出下一步,既像是在被陈胜怼得有些尴尬,又像是在为陈胜对他的强硬态度而困惑。

  “这人吧,腿脚太过利落,也不见得是全然是好事,一个不小心,就失了礼数……”

  他淡笑着用老人特有的低沉而温和的语气一笔带过,而后提起鹿头杖向上首的陈骜揖手道:“老朽一时急切,未经通传、不请自来,望陈将军宽宥。”

  陈骜揖手还礼,却无法开口回应,而是先看了看陈胜的脸色,见陈胜不置可否的低垂着眼睑悠然的饮水,这才回道:“谋圣折煞末将了。”

  他乃是陈胜伯父,此间又是在他家中,陈胜还是私服前来,落座之时自然是以他为长,伯侄俩搁家里说些家长里短,也无须太多讲究。

  但若是有外人在,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礼毕之后,陈骜再次用余光瞥了陈胜一眼,见他仍面无表情,这才走向厅堂,向陈胜对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陋室无以待贵客,谋圣若不嫌弃,请坐下歇歇脚、饮上一碗荆妻烹煮的浆水。”

  若没有陈胜这一茬儿,似鬼谷子这样的大人物,还真是他求都求不上门的贵客。

  鬼谷子亦是看了陈胜一眼,见他不露喜怒,才揖手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陈骜亲自取来席子请鬼谷子落座,再为其奉上浆水与食物。

  陈胜旁若无人的吃着大伯母烹制的食物,直到陈骜忙活完重新回到堂上坐定,他才开口道:“我不知老先生此来所为何事,但无论何事,都总得了尽前尘,才有继续往后谈的基础,否则就成了各怀鬼胎、同床异梦……老先生以为何?”

  鬼谷子被他一方抢白,再度怼得无言以对。

  任他智深如海、算无遗策,面对陈胜这种非但不按常理出牌,还不惮于将潜规则都翻到台面上敲锣打鼓议论的异数,依然有种老虎咬刺猬——无从下口之感。

  那……鸡子不能放在一个竹篮里,古来如此!

  以前无论何人主政、何人坐大,都心照不宣的默认了这个游戏规则!

  怎么就你事儿多,一坐大就六亲不认了?

  鬼谷子战术饮水,心头思索着应对之法,今日这个机会太难得了,错过这个村,可能就再也没有这个店儿了!

  他这一沉思,却是将堂上的陈骜看得目瞪口呆……长见识了长见识了,自家这个大侄儿是真的勇,有事儿他是真敢上啊!

  这位可是谋圣啊!

  王朝都会更迭,圣位却会永流传的圣人啊!

  陈胜却是态度平平无奇的继续吃喝,似乎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怼的是一位圣人!

  但事实上,陈胜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

  他如今,勉强也算是站在九州最顶端的少数人之一,很多的游戏规则,已经不再需要旁人来告诉。

  比如,九州内活动的诸多人道亚圣,包括孔圣人这位当世唯一的人道圣人,对他的威胁,还远不及一位大宗师级的巅峰强者大!

  因为大宗师级的巅峰强者,还可以拼着道途尽毁,与陈胜同归于尽……当然,前提是他们能拉得动陈胜。

  而鬼谷子、庄周他们这些人道亚圣,自身的道途早就像蔓藤一样,与人道这颗参天大树共身一体。

  就和天子气,代表的乃是最受天帝宠爱之子一样。

  陈胜所负人皇气,代表也是他乃人道最宠爱之子!

  试想一下,当下属的想要谋杀大老板最宠爱的儿子……

  都别说成功了,动一动这样的念头,都必将招致人道雷霆万钧般的反噬!

  别说是鬼谷子顶不住,就算是现阶段的孔老夫子都够呛!

  反观陈胜,作为人道最宠爱的儿子,他若是干掉鬼谷子这个等级的人道亚圣,顶多也就是被人道爸爸呵斥一顿,估计连禁闭都舍不得关他的,毕竟还指着他管理这么大一个九州……当然,前提是陈胜打得过鬼谷子!

  陈胜现在肯定打不过鬼谷子的,但也快了……

  而且,陈胜奈何不了鬼谷子,还能奈何不了那些鬼谷门人么?

  鬼谷一脉可不是道儒墨这样的显学,门人遍布九州、子孙无穷。

  以大汉现在的声势,若想动鬼谷一脉,只需陈胜一道王令按下去,立刻便能令鬼谷一门元气大伤,不出十年,便能令鬼谷一脉之传承在九州绝迹。

  圣人之位,以立言、立功、立德证得。

  什么意思呢?

  就是你的言论、功劳、德行,不但得在当下能称之为圣人,还得能够流传下去,在未来也能称之为圣人,这样你这个人才能不因为世易时移而被世人所遗忘,才能一直活着、真正的不朽!

  简而言之就是,圣位乃是超脱于时间长河之上的尊位,乃是过去、当下、未来,三位一体、缺一不可!

  当下与未来很好理解,过去?

  须知证圣三个阶段,是一步一步来,你得先有独属于你的言论、思想,然后再去践行你的言论、思想,从而立下属于你的功勋、功劳,让世人知道你、了解你、记得你。

  最后一步,才是从践行思想的过程中,提炼出言行一致的、核心的主张,传播出去,并且无论是在当下还是在未来都能被无数人奉为至理名言、指路明灯之时,你才能成圣……亚圣也是圣。

  如此任重而道远的求道过程,无论是哪一家、哪一脉的修行者,无论其天资有多高、家世有多隆,都将是一段十分漫长的岁月。

  天纵之圣如孔圣人,都是在经过了漫长的求学、游学、讲学之后,才终于得证儒圣之位。

  所以站在成圣的那一日,的确是过去、当下、未来,三位一体。

  陈胜的开山大弟子鲁菽,当下就处于一只脚跨入立德门槛的阶段,说不定啥时候就在劳作中顿悟了,领悟出类似于“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样的道理,直接立地成圣了。

  说起来或许有些嘲讽,哪怕是没读过书的三岁稚子都知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的道理,九州千古,却无一位农圣诞生。

  而农夫作为九州最大的职业群体,若是祭祖,除了神农氏这位都可以追溯到上古年间的主祭之外,竟然连一位陪祭都找不到。

  噢,也对,一群土地里刨食儿的泥腿子、乡巴佬,连饭都吃不饱,哪有资格祭祖……

  话归正题。

  既然因为圣人乃是过去、当下、未来,三位一体的存在。

  那么,当陈胜握有断绝某位圣人未来的力量之时,他也就自动拥有了将某位圣人拉下圣位的力量!

  当然,这肯定是把双刃剑,圣人又不是死板的机器人,谁都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陈胜斩断自己的道基,将自己拉下圣位。

  陈胜要真敢玩这么大干,必将招来对方不择手段的惨烈报复。

  但双刃剑也是剑!

  手里没剑与有剑不用,完全是两码事。

  这就是陈胜与鬼谷子平等对话的底气。

  ……

  陈胜在北疆与鬼谷子,就鬼谷一脉的归属以及幽州军入汉等一系列事务进行平等、友好、和睦的磋商之时。

  恒山郡正研究并州舆图的李信、陈刀,也正好接到了斥候回报:那并州韩信,指挥大军星夜杀将过来了!

  “大王果真是料事如神啊!”

  李信压抑不住心头狂热崇拜的惊叹了一声,将手中的斥候密信递给对面的陈刀:“那韩信小儿,果真在今日杀将过来!”

  算到韩信会东进,这不足为奇。

  毕竟除了退入雍州这个选项之外,韩信就只剩下东进这一条路可走……他总不能坐以待毙,眼睁睁的看着红衣军与虎贲军东南合围吧?或者是南下去找三十万红衣军,外加二十四万平西军送人头?亦或者自雁门关退出九州之外,给犬戎人送肉糜过去?

  摆明了,东进是韩信唯一的出路!

  毕竟柿子挑软的捏!

  但连韩信东进的时间,都能算计到分毫不差……

  这无异于是将那韩信,玩弄于股掌之间啊!

  这叫李信如何能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前番巨鹿之战,他可是被那韩信全方位压制!

  他被韩信全方位压制,韩信被大王全方位压制。

  这岂不等于大王一只手就能将他按在地上摩擦到死?

  陈刀见怪不怪的一边一目十行的浏览手中的斥候密信,一边说道:“兵分三路……来者不善啊!”

  李信不屑的嗤笑道:“我们才是来者!”

  陈刀不置可否的收起密信,正色道:“此战你准备如何打?”

  李信毫不犹豫的回道:“分兵!”

  “你带着七万兵马,依托地形,节节阻击、且战且退,一面阻挡其突进华北平原、一面保存实力。”

  “我带着剩下的八万兵马,突进到敌军后方,先断了他们的退路,咱哥俩再东西呼应着,好好与此獠玩玩儿。”

  前番巨鹿之战的始末,战后他曾与陈刀多次复盘。

  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自他与陈刀带着十五万虎贲军进入冀州开始,就已经落入了韩信的算计之中。

  包括后边的攻破HD,分兵二度漳水合围,都是韩信为了最后一举坑杀他虎贲军主力而故意示敌以弱……

  骄狂如李信,这样的结果简直比杀了他,更令他难以接受!

  这简直就是把他李信的头颅砍下来,填进茅坑里!

  如见面对这么一个绝佳的找回颜面机会,他怎么可能会放弃?

  “分兵?”

  陈刀有些犹豫,低声劝解道:“韩信恐怕是要搏命了,分兵确非明智之举!”

  李信想找回颜面,他又如何不想?

  但先前的巨鹿之战……老实说,的确是给他留下了一定的心理阴影!

  而今面对韩信之时,他本能的就想先稳一手。

  再加上,他们兵力与韩信相比,并不占优势……

  “此一时、彼一时!”

  李信面色肃然的一句一顿道:“当初巨鹿之战,他韩信是守势,你我兄弟二人是攻势,他以逸待劳无须着急破敌,咱们却不得不考量粮草消耗,这才乱了阵脚,叫此獠所趁!”

  “如今,攻守易形了!”

  “他韩信急着突进华北平原保命,而咱们却只需要将他堵在并州之内,便可大获全胜!”

  “自乱阵脚的是他,相机破敌的是我们!”

  “若是这么好的机会,你我兄弟二人都放过了,此生怕是无缘再洗巨鹿之耻!”

  陈刀低头凝视着并州舆图,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那就打吧!”

  他抬起头看着李信,双眼之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轻笑道:“大王北上之际我还在想,他为何既已算定韩信必然趁着他北上劝降项羽之际挥师东进,却还要执意先行北上,还不作任何部署……现在想来,这应当就是大王留给你我二人一雪前耻之机!”

  “不只是你我!”

  李信摇着头走上帅帐,从兵器架上抓起佩剑悬挂到腰间:“这也是咱虎贲军报仇雪恨之机,咱虎贲军,可是在巨鹿扔下了五万多弟兄啊!”

  陈刀愣了愣,心头茅塞顿开。

  难怪只带龙骧师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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