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章 搬石头砸自己脚
香港中环,尚德拍卖行。
此刻本应该去深正新家和妻子享受新生活的吴星伟,在一位妙龄女文员的陪同下走进经理办公室。“大舅哥”交代的事必须要办,幸好跳槽了,像今天这样的事以后应该不会多。
“王先生,冒昧打扰,不好意思。”跟正主儿握完手,关星伟习惯性地解开西服钮扣。
之前虽然没打过交道,但关星伟这个名字不止一次听说过,矮矮胖胖的王经理甚至怀疑拍卖行有内鬼,有眼前这位的线人。
不管他以前在警局当差,还是跳到了金管局,都是监管钱尤其大额资金的,尚德拍卖行曾拍出单件艺术品上亿的天价,眼前这位绝对会联想到洗钱,王经理不敢得罪,一边招呼不速之客享用咖啡,一边笑道:“关Sir言重了,关Sir屈尊驾临,鄙人受宠若惊,鄙行蓬荜生辉。”
“王先生是大忙人,我就不浪费王先生的宝贵时间了,贸然拜访是想打听一件事。”
“关Sir,干我们这一行不容易,信誉比什么都重要,如果涉及到客户隐私,恐怕要让您失望。”
这个老狐狸,居然一开口就把话说得死死的。
关星伟暗骂了一句,似笑非笑地说:“王先生,我已经不在警队服务了,就算没跳槽我及我主管的部门也不负责调查个案,连搜查令都申请不到,所以您大可放心,得罪我没关系。”
“关Sir何出此言。”
“就事论事,王先生,得罪我没关系,但有些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尤其做你们这一行。”
“关Sir,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我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市民,我们拍卖行是一家遵纪守法的拍卖行,而且拥有50多年历史。”
“这一点毋庸置疑,关键委托贵行拍卖艺术品的客户不一定遵纪守法。坦率地说我是受一位内地公安朋友之托来跟您打听的,他关注贵行已经很久了,如果您不帮忙,他一定会很失望,如果因此失去内地的卖家和买家,我很怀疑贵行能否继续保持现在这辉煌的业绩。”
王胖子愣住了,关星伟又趁热打铁地来了句:“要是他怀疑贵行拍出的艺术品中有内地严令禁止流出境外的文物,或者贵行的拍卖涉嫌内地贪腐官员洗钱,那根据港府加入的相关国际司法合作协定,警方完全有义务应内地执法部门请求协助调查。”
文物怎么界定?
真要是上纲上线,尚德之前拍卖过的古董有很多能列入文物清单,洗钱更不用说了,在这一行混得越久越觉得那些艺术品没那么高的价值,之所以能拍出动辄上千万的高价,既有艺术品投资人士乃至机构的炒作,也存在利用艺术品投资进行洗钱的情况。
换作别人说这番话,王胖子根本不会理会。
但眼前这位不是别人,曾担任过十几年联合财富情报组主管,专门负责反洗钱,现在虽然跳到金管局,但一样是港府金融监管部门的高官。
大陆收回香港那么多年,现在不比以前。
两地警方合作越来越密切,内地公安一年不知道要给香港警方移交多少罪犯,香港警方移交给内地的也不少,新闻里经常报道两地警方甚至三地警方又联合破获一起什么案子,联手捣毁一个什么犯罪集团。
王胖子可不想被内地公安和香港警察同时盯上,擦了一把虚汗,小心翼翼问:“关Sir,您朋友想打听什么?”
“去年底,贵行以三百万港元的价格拍出过一幅内地画家的作品,那位画家姓吴,叫吴澄,我朋友想知道是谁委托贵行拍卖的,真正的成交价是多少,作品最终是被谁拍走的。”
“鄙行每周都有拍卖会,拍出的艺术品太多,我要看看拍卖纪录。”
“请。”
“关Sir,尚德是拍卖行,不是入境处更不是警队,我承认鄙行有客户资料,但没有您想的那么全面,尤其一些场外买家,我们只有一个电话号码和一个银行账户,对方姓什么都不知道。”
作为前联合财富情报组主管,关星伟一直很关注香港几大拍卖行,不止一次给商业罪案调查科提供线索,破获好几起贩毒团伙通过艺术品拍卖洗钱的案件,对他们内部的情况并非一无所知,若无其事笑道:“我朋友只需要您知道的。”
王胖子站起身却没走,又苦着脸说:“关Sir,协助警方办案是鄙行的义务,但传出去必然会影响鄙行的信誉。”
“放心,今天的事我朋友会帮贵行保密,不需要贵行提交书证,更不需要王先生出庭作证。”
“谢谢,尝尝咖啡,我一会儿就好。”
……
与此同时,只能委托妻子和老同学请三位专家吃饭的韩博,刚匆匆赶到隆华分局刑警大队四中队。见到了伤心欲绝的死者妻子和女儿,也见到了上衣被撕扯过、脸上有淤青,正抱着双臂哭哭啼啼的黄家慧。
跟专案组两位副组长打了个招呼,韩博直接走进最左边的询问室,坐到黄家慧面前。
“怎么回事,怎么搞成这样?”
“报告韩局,死者妻子刚才没控制住情绪,认为她丈夫出事都是黄小姐害的,甚至怀疑黄小姐与死者存在不正当关系,趁我们不注意对黄小姐大打出手,拉开之后破口大骂,骂得很难听,我们不得不严厉警告了一下她。”
“黄警官,别为难她,要不是我,吴老师也不会来深正,我……我……我对不起吴老师,也对不起吴太太。”黄家慧嚎啕大哭,泪水直流。
不太像装出来的,韩博有些意外,一边示意黄建峰坐下,一边慢声细语地问:“黄小姐,我理解你此时此刻的心情,但为了搞清吴澄先生的死因,给吴澄先生的在天之灵及吴澄先生的亲属一个交代,希望你振着起来,配合我们公安机关搞清楚一些情况。”
“您问吧,我配合。”黄家慧擦了一把眼泪,妆容全毁了。
站在一边的常彩燕取出一包纸巾,很默契地递了过去。
韩博翻开了一下安保分局刑警大队长黄建峰刚才做的询问笔录,抬头问:“黄小姐,你跟吴澄先生是怎么认识的?”
“很早就认识了,我是东山人,我是吴老师的学生,毕业之后才来深正的。”
“吴澄在东山有家庭有事业,都已经当上院领导了,怎么想起辞职来深正的?”
“毕业之后跟吴老师一直没联系,直到去年夏天去东海参加一个活动,在活动遇到了吴老师,他很高兴,推掉应酬请我吃饭,聊了很多,问我的近况,问我们那一届学生的近况。”
黄家慧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聊到一些哗众取宠的所谓大师,放个屁都有人抢着闻,胡乱画几笔就值几百万,而真正献身艺术的画家的作品却无人问津,吴老师很不甘。
我去东海参加那个活动本来就是要结识画家跟他们谈合作的,跟出版社编辑约稿差不多。老师怀才不遇,我想帮他,就建议他来深正发展,毕竟深正的拍卖行比较多,艺术品市场也比老家红火……”
用她的话吴澄是一位怀才不遇的画家,志不在仕途,也有那么点不甘现状,从东海回老家之后权衡了两个月,决定辞职来深正搞一个画室,让曾经的学生当他的经纪人,帮他卖画。
死者就妻子在二楼,到底是不是这个情况很容易查证。
韩博微微点点头,不动声色问:“你在深正工作好几年,一直在炎煌文化艺术投资公司干,有关系有人脉,有你这位弟子帮助,吴先生的画应该卖得不错吧?”
“不好。”
黄家慧摇摇头,沮丧地说:“吴老师油画水平很高,好几幅作品获过奖,看似杂乱,实却协调,对冷暖的比例掌握恰到好处,笔触摆放眼准、手狠、下笔无悔,那是需要功力的。近处看,一堆颜料。放远看,山村风景。厚重奔放,风流不拘。
可那么好的画就是叫好不叫座。来深正大半年,卖出三十多幅,但都是工薪阶层买去挂在客厅当装饰的。搞艺术品收藏投资的老板只认作者名气,不看作品水平,而且对国画更感兴趣。”
“一幅高价卖出的都没有?”韩博紧盯着她双眼。
黄家慧沉默了,沉默良久,突然抬起头:“有一幅,警察先生,事关吴老师的声誉,我可以说,但您能不能帮我保密?”
“黄小姐,油画圈就这么大,有些事你不说我们就不知道?”
“拍卖的事您知道了?”黄家慧忐忑不安地问。
韩博低头看了一眼刚收到的短信,淡淡地说:“要不要我给你点提示,比如香港尚德拍卖行?”
公安果然知道!
黄家慧暗叹口气,用蚊子般地声音哽咽地说:“在炎煌干好几年,我看到甚至参与过炒作,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以为像吴老师这样的画家只要精心包装,只要稍加炒作就能红,于是委托香港尚德拍卖行拍卖一幅作品,请几位朋友参与竞拍……”
自己送拍,自己又高价拍回来了。
吴澄对她这个学生很信任,给尚德拍卖行的三十万佣金是吴澄出的,全部积蓄拿出来都没够,还跟老家的亲朋好友借了点,结果炒作出一幅三百万的画,其它画依然无人问津,包括高价拍回来的那幅都卖不出高价。
如假包换的搬石头砸自己脚,难怪吴澄的妻子如此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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