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
贺彰明的提醒很及时。
如果不是他那么说了一句, 又特意把早餐打包带回套房。
荀冽可能会空着肚子,啥都不吃的上了工地。
届时,可能会比现在还要饥肠辘辘, 像条又饿又渴的狗一样的趴倒在工地上。
头顶安全帽与骄阳,脚踏碎石头与尘土,荀冽眯着眼睛,在施工方负责人的带领下,用双脚一步步的丈量着近二十平方公里的项目片区。
贺彰明与他并肩同行。
说了一上午的话,顺便也吃了一上午的灰。
两个人的声音都不复晨起时的清冽与磁性,成了真正的破锣嗓子。
荀洌干咳一声,淡淡的开了口。
"亲自到了这里,我才真正意识到你为什么会这么重视这个项目。
他盯着面前一览无余,一直连接到海湾的沃土,目光有点儿痴迷。
"很难想象,这片土地会经由我们之手,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市民百姓安居乐业。"
顿了一顿,很坦诚的说∶"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实业建设。果然,一旦过于沉迷玩弄资本,把金钱视为数据,就会远离实际,忘记初衷。今天之前的我,大概已经有了这样的苗头。
贺彰明看着他,语气很平静∶"荀冽,不要妄自菲薄。"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中寰以天使投资人的名义, 到底扶持了多少个有利于科技进步的创业者,他们每一个人,一旦发展壮大后,又能为社会提供多少就业机会,创造多少利益财富?"
"能站在这里,只是说明,相对从前,现在的你改变世界的能力更大了而已。"
荀洌眼眸微移,与他对视。
贺彰明颜貌浓佚,连上下眼睫也细密卷翘,交叠在一起像是给眼睛勾出了一圈黑色的全包眼线。衬着漆黑深邃的瞳仁,往往给人一种摄魄钩魂的冲击力。
可现在,不知是因为午日的阳光过于明亮,还是刚才的语气太过真挚。此时的贺彰明,看起来竟有了几分温柔的意思。
荀浏晃神的功夫,贺彰明已经移开了目光,再次看向施工负责人。
刚才两人低声交流,施工负责人就很有眼色的停下讲解。直到此时得到贺彰明的示意,才再一次勤勤恳恳的介绍起来。
荀浏也很快回了神,继续考察工作。
一行人走到了一片正在搭建脚手架的建筑群,从下往上看工人使用充电扳手扳紧扣件时,忽然头顶传来一阵奇怪的吱哑作响。
荀冽心头一紧,抬手就要推开一旁的贺彰明。
不想贺彰明却率先抓住荀冽的手臂,带着他一起往旁边跃去。
火光电石之间,荀冽用眼角余光飞快扫视其他人,看到大家都在机敏矫健的躲避高空有可能发生的危险。
心里稍微松了口气,脚尖也在此落到了地上。
正要踩实了,蓦得感到脚后跟踏到一块圆溜溜的石头上。荀冽暗道不好,下一秒脚下就是一滑,猛地向前后倒去。
下意识护住头做好落地的准备,后背忽然被人截腰拦住。
然而在重力加惯性的作用之下,对方并不能完全抓住他,反而被带着一起向另一个方向栽倒。
"嘭"的一声,两人重重摔在地上。
荀冽感觉自己除了手肘和手掌抵住了地面,被碎石划的火辣辣外,身体其他部位却是压到了坚硬又柔软的地方。
略感闷疼,却很快就过去了。
他马上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人护在了怀里。
翻个身,撑着地面半跪着支起上半身,看到身边贺彰明正微曲着大腿,脸色发白的轻颤。
荀冽眉头紧皱,先看了上方一眼,发现某处脚手架不知何故发生了轻微的位移。
一截钢架插了出来,一头的扣件没有断,另一头却半悬在了空中,形成了一种危险的平衡。
再看一眼四周,众人都安然无恙,最多的,也只是为了躲避时的姿势有些狼狈,正互相搀扶着站起。
荀冽放下心,转向贺彰明,半跪着按上他的背∶"贺彰明,你还好吗?"
贺彰明已经抱着大腿坐了起来,挣扎着想要站起。
荀冽见了,连忙先起身,然后向他伸出右手。
贺彰明抬眸看了他一眼,抬手抓住荀冽的右腕。手指交触,把手腕上的檀木佛珠推的向上滑去。
荀冽心下一悸,转而也握住他的手。
双手紧握,互相借力,一拉一扯间,贺彰明站了起来。
他倚着荀冽半边肩膀站稳,语气微沉∶ "先离开这里。
荀冽"嗯" 了一声,转而抓住他的手臂∶"受伤了? 严重吗?"
贺彰明摇摇头,没说话。
靠在荀冽的身子想站直,眉间却是微微一皱。
大概是动作拉扯到了伤口,正在忍疼。
荀浏拖着贺彰明往自己身上靠。
藏在他大臂内侧的手重重捏了一下,低声斥了一句"乖,别闹!"。
贺彰明一僵,再无多余举动。
荀冽这才满意,看向惊魂稍定的其他人,对施工负责人冷声道∶"叫所有工作人员停工,撤出场地。另外马上组织一个保护措施完备、施工经验丰富的工程稽查组,配置专业器械检查一下到底是什
么情况,我需要立刻知道这是个例,还是整个工程都存在这种潜在危险。
他看一眼贺彰明,声音沉了下去。
"贺总为了保护我受了伤,去准备好应医药箱,再联系医生过来。
上级视察的时候出了这样的岔子,施工负责人早已噤若寒蝉,此刻听到贺彰明居然受了伤,更是魂飞魄散的迭声询问。
不只是他,其他人也有围上来关怀的趋势。
荀冽见了,双目一冷,呵声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一指王总监∶"你带着人下去,全权负责此事。"
王总监看看贺彰明,点了点头,然后对其他人劝道∶"有荀总在,贺总肯定没事的,我们先离开这里,待久了也危险。"
说着,催促众人离开。
荀冽扶住贺彰明,缓缓的走跟在后面,一边问∶"左腿伤到了?"贺彰明应了声∶"嗯,应该只是擦破皮了。"
荀冽低头观察半响,判断贺彰明确实只是稍微有点跛,支撑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也不是很大,这才把他的话信了半成。
至于剩下半成,也得自己亲眼看到再说。
搀着贺彰明到了临时搭建的轻钢骨架活动房。
这间活动房是为工地医疗救护准备的,房内设施比较简陋。
荀冽把贺彰明扶到简易床架坐下,自己也不找板凳,直接蹲在地上翻找应急医用箱,不过多少,就找出了纱布棉签镊子的医用包和一瓶碘伏。
拿着东西抬头一看,便见贺彰明坐在床边,正目光沉静的看着自己。
"看什么看?"
荀浏皱眉∶"还不赶紧把裤子卷起来?"
他起身去关房门,转头一看,贺彰明仍坐着一动不动。
立时眉间微蹙,不高兴的说∶"等会血干了,黏到布料撕不开,有你好受的。"
贺彰明看着他,上睫扑簌一下∶"好像已经黏到一起了。
荀冽默了一瞬。
想到今天格外灼烈的阳光,无奈的叹口气,拖着房内唯一的椅子到了床边。
坐下后感觉高度不对,索性直接单膝跪下,从下向上的卷起贺彰明的西裤裤脚。
贺彰明今天穿的是黑色亮面的牛津鞋,此刻已经沾满了灰尘。
荀冽也不在意,一心手上动作。
直到目光不由自主的被鞋口露出的一小截袜子所吸引。
荀洌∶·."
他盯着那个暗红色的勾边,忍下了想把皮鞋脱掉,看看里面是不是穿了一对红袜子的冲动。
注视着男人渐渐露出的长腿,纤长手指一边灵活卷着,一边问∶"伤口在哪?"
贺彰明放在床边的手抬起,曲指点了点自己的左腿膝盖,一路滑到大腿侧边。然后收回手,沉默的看着荀冽。
荀洌∶·."
松开裤脚,马马虎虎的扒拉一下,起身拍了拍手,淡淡道∶"早说啊,直接脱了。
他一站起来,两人视线高度互换,由贺彰明低头俯视,变成现在需要抬起头,才能与荀冽对视。凤眸沉着,声音冷静∶"脱?"
荀冽扯了扯嘴角,目光往医药箱一撇∶"或者那儿有剪刀。"
贺彰明缄默半响∶"还是等医生过来吧?"
"不行。再拖延处理时间,只会更痛。"荀冽断然拒绝,弯腰拿起医用剪。
他反手捏着剪刃,用光滑冰冷的指圈剪柄在贺彰明脸颊戳了两下,直把他柔软的脸庞弄的变形∶"怕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赶紧的,不要磨蹭。
贺彰明抓住他的手腕,眨了下眼。"这里是..外面。"
荀冽哽了一下,就着这个姿势,没好气的推了一下贺彰明的脑袋。"想什么呢你。"
贺彰明别开目光,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显然还是不太乐意。
荀冽却已经开始不耐烦起来,挣开手放下医用剪刀,腰一弯就去解他的皮带。
贺彰明一惊,下意识揉了把荀冽肩膀,结果自己反而扯到了伤处。吸着气,赶紧口上拒绝∶"我自己来。"
荀冽已经把皮带解开了,正在弄下装纽扣,闻言松了手,轻嗤道∶"早一点乖乖听话多好。
贺彰明抵不过他的纠缠,有点气闷,冷瞥一眼∶ "手臂。
荀洌抬起右手手臂。
贺彰明抓着他的手臂站了起来。
一脚落在地上,一脚却是半踩着不能着力,就这么单手拖下了西裤。
虽然嘴上不屑于贺彰明的羞涩,荀冽的心里,却还是有点痒痒的。趁着他不注意,眼眸飞快一溜,然后默默在脑子里倒吸冷气。
居然也是暗红色的。贺彰明,你好骚啊!
赶紧移开视线,咬着唇才忍住没爆笑出声。
又一会,窸窸窣窣的声音忽然停下,荀冽好奇,又偷偷看过去。
贺彰明的大手,正紧紧的拽着裤子,像是半卡着了,没办法再拖下去。定眼一看,却是西装布料和血肉紧紧的贴在了一起,完全不能分开。
荀冽连忙要贺彰明重新坐下,自己半跪在地上,贴着他受伤的膝盖仔细观察。
一般来说,人的肤色越白,受伤时,就会把青紫和血液反衬的越发惨烈可怖。
他揪着半落不落的裤子,避免血液黏湿的布料进一步撕扯伤口。却又忍不住抬起手,想要碰一碰周围还算完好的皮肤。
指尖即将触及时,倏地的收回。
他仰头看向贺彰明。下意识放软了语气∶"痛么?"
声音柔的像一片软绒的羽毛,轻轻拂过贺彰明的心脏。他垂头看着荀冽浅色的眼眸。
看到那双眼睛里,完全不受控制,顷刻间翻腾上来的关切与担心。而眼睛的主人,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此时他颦眉的样子,是多么的美丽。
嘴唇拿动,好一会儿,从鼻腔溢出一声闷哼。
"嗯……."
看着荀冽,贺彰明眼睫轻颤着,低低道∶"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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