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抉择(五)
李奥娜正是在这个房间里杀死了卑鄙的老洛伦诺斯,卫兵与侍女们已经精心地收拾过这里,搬走尸体,擦拭血迹,点燃熏香,然后在多灵的前领主曾经倒下去的地方洒上干丁香花与灯芯草。即便如此,作为一个与残暴的兽人对抗了十几年的军人与骑士,伯德温还是能够嗅出空气中新鲜的血腥气,还有那种只有从死者松弛的肛肠里流出的粪便才会散发出来的腥臭味,它们和保养金属武器时必然采用的油脂与滑石粉的味儿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感觉相当不适的古怪气味。
而老王的长女安然地坐在那儿,就像坐在玫瑰花从里那样——伯德温倒是知道她并非从未见过血的温雅仕女,一个多愁善感的小可爱可不适合成为高地诺曼的****乃至国王,老王无可选择地承认了自己将会有个女性继承人这一事实后,就完全将李奥娜当做了自己的儿子;而高地诺曼人的儿子总是被鼓励着去残忍无情的,有时候他们的父亲还会勒令他们殴打自己的母亲或是姐妹,杀死他们的侍女和情人,以保证他们不会像个娘们儿那样优柔寡断,被那些无谓的情感操纵——老王也是这样做的,他在某次酩酊大醉后夸耀自己有着一个冷酷果决不逊色于儿子的女儿,“她会是个好国王的,”老王这样对伯德温说:“有多少面孔漂亮,出身高贵的男孩儿向她献殷勤哪,可她一个都没理睬过,甚至还用佩剑抽打他们的脸,只因为他们胆敢阻挡她的去路——这可真是太好了,伯德温,你知道我一直在担心什么吗?我就担心我的女儿也会像那些生性浅薄的女人那样只为了几句甜言蜜语就将自己的王冠献了出去,并不是没有这样的事儿!该诅咒的,难道她们就不明白一顶国王的冠冕要比王后的冠冕牢靠上几百几千倍吗?”
所以老王在得知李奥娜并不是如他想象的那样珍爱权柄以至于对男女之间的****漠不关心,而是出乎意料地爱上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平民之子的时候,他的愤怒程度可想而知——他甚至说出了他本不该说的话,暴露了不应公之于众的秘密……伯德温如今回想起他们的过往时既悲凉又觉得可笑至极,他曾经那么得老王的信任,他被允许睡在老王的床榻下,也曾护卫在他的身侧,老王还曾不止一次地将自己的大氅、别针或是随身之物赏赐给他,这是极为亲密的心腹之人才能得到的待遇。在李奥娜的父亲失去理智,疯狂的叱骂、侮辱与攻击伯德温之前,他从未想过,在他所忠诚的人的眼中,他也只是个卑贱滑稽的小丑。多么讽刺啊,泰尔告诫他的追随者们要随时保持谦卑,但伯德温知道他在这一方面可以说略有欠缺,他可能对一个娼妓谦和有礼,却无法对一个王都贵人发自内心的尊重,每当他们以无视、讥笑与挑拨离间来打击他的时候,曾经的圣骑士心中总是充满了怜悯与骄傲——这些可怜的人,完全是凭靠着他与雷霆堡才能免于兽人的威胁,他轻视这些人,暗中将他们比喻为蹦蹦跳跳不知死活的兔子——谁又会在乎一群兔子的冷眼呢……他只将老王当做兄长或是父亲那样敬爱,并以为他也有着与自己相同的看法。
事实证明他大错特错。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甚至难以自持地对每个人都抱持着怀疑与戒备的态度,李奥娜也是那份名单中的一个,但很快地他就为自己的多疑而感到深深的羞愧与抱歉,作为一个受害者,李奥娜为他做出的牺牲比他幻想中的还要多——如果没有她,精灵游侠与他身边的法师的反应不可能如此迅速,很有可能,在他们找到他之前他就已经不名誉的死去了;而在他们一路逃亡的时候,李奥娜还在不断地为他奔走,希望能够为他洗脱冤情;当她发现这一方法根本无法达到预期的目的时,她选择放弃一切——放弃她的姓氏,放弃她的身份,放弃整个高地诺曼,只为了与他共同承担这个可怕而沉重的罪名。
现在他看到了李奥娜,小女孩已经长大了,只是那份固执倔强的劲儿始终未变,伯德温以为他会有很多话想要说,但等到他真正地跪在了高地诺曼的王女面前,却发现自己就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太多的情感积累在他的喉咙里,就像是一个粗麻的线团,而线团的一段吊挂着他的心脏。
幸好李奥娜并不准备任凭沉默侵占他们所余无几的时间:“伯德温,”她平静地说:“我在仪式前召唤你,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希望能在仪式前获得一些答案。”
“请说吧,”伯德温说,“我必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奥娜向前倾身,将伯德温与自己的距离拉到只有一尺或是一尺半,在这个距离,伯德温能够看见她的眼睛里一个微缩的自己正半跪着,双手交叠,按着膝盖,虔诚地听候着她的旨意。
“我想要知道的是,”李奥娜问:“我的父亲,高地诺曼的老王,真的是你杀死的吗?”
伯德温闭上了眼睛,那个可憎的夜晚再次降临到了他的脑海里,他畏惧着不敢去仔细地回忆其中的每一时刻——他只记得当时一片混乱,乱极了,所有的景象就像是万花筒中的碎片那样反反复复地出现在他的噩梦里,而噩梦的结尾就是老王睁着眼睛,仰面躺在地毯上,鲜血自颈脖上的伤口汩汩流出——那时约翰公爵与富凯在哪儿呢?他无法准确地指出……他犹豫着,会不会是他们施放了什么邪恶的法术呢——他们是很愿意看着老王死去的。
“我不确定,”他说,声音就像是另一个人发出的,伯德温都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在说话:“我不确定。”对啊,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轻轻说道,如果约翰公爵与富凯愿意拿出他们的护符来拯救老王的话(他肯定他们身上会有那么一块紧要时刻使用的符文护符的),那么老王就不会死——那个真正将老王置于死地的,不是他,而是那些更为邪恶与自私的家伙。
“告诉我真相。”李奥娜哀求道。
“真相就是……”伯德温低声说:“真相就是……”他的声音逐渐变得坚定起来:“那是一个巨大的阴谋,殿下,一个针对您的父亲与我设置的阴谋——我只是那双恶毒之手所持的武器——殿下,这就是所有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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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凯瑞本悄声问。
举办仪式的房间里,几乎人人都在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年轻的黑发施法者——没什么特殊原因,只因为他的穿着竟然只比王女略逊一筹——那是件缀满了红宝石、坚石的黑丝绒长袍,在微光时刻的暗淡光线下,它看上去比即将升起的星辰还要明亮。
“一只……长翅膀的仓鼠,它自称是一个术士制造出来的魔宠,因为在瘟疫中失去了主人而特意前来向我毛遂自荐。”
“但我记得你已经有个元素灵仆了。”
“这就是原因所在,”克瑞玛尔说:“它们打了起来,毁掉了整个房间,包括我的衣服(幸好泰尔给予的那件白袍对酸液火焰有着同样强悍的抵抗力),所以……”他拉了拉略微有些短了的袖口:“这是我导师的。”
“噢,”游侠恍然大悟地说,“对啦,比维斯是领主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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