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瓮中捉鳖
时间稍向前去。
数万水师大军攻入都城,兵锋直指皇宫,不时有快马从军中驰出,经东门直奔堤口,登船奏报军情。
“报!西南二门戍军不敌我军,龙武卫已退至宫门口!”
“报!我军已兵围朝臣官邸!”
“报!午门已攻陷!”
“报!崇文门已攻陷!”
“报!崇武门已攻陷!”
辰时初刻,崇华门失守,一队快马从宫中驰出,直奔东门而去。天将破晓,街上漆黑如墨,斥候在中,前后护卫举火而行,风逐着细碎的火星飘进一条暗巷,巷子里隐约有道黑影乍现。
嗖!
一支短箭从巷中射出,箭声仿佛暗号,刹那之间,暗箭闻声四至!
暗箭从八方而来,巷子里、房顶上、铺子门后、庭树枝头……斥候一行猝不及防,几息之间纷纷坠马,死了个干净。几声沉闷的响动并未在兵谏的夜里引来谁的注意,只见斥候身亡坠马的一瞬,一道黑影掠上马背,打马回头,进了巷子。
待那人下马回身,斥候的尸体已被几个黑衣人拖进了巷口。
几人穿着夜行衣,身背单刀,袖藏毒箭,赫然是水师先遣精兵的打扮,只是脸上糊着血,谁的相貌也看不清。
几人迅速解去衣袍,换上了斥候小队的衣甲,随即奔出巷子,拾起火把,翻身上马。
“依计行事!”为首之人穿着斥候的衣袍,一声令下,率先向城门驰去。
城门处根本无人阻拦,一队人畅通无阻地驰出了东门,向北直奔江堤。
“报——”战马未到,报声已传至堤口,待一队人在柳林道外翻身下马,战船上的梯板已然放了下来。
江上浪高风寒,甲板上众将士拱卫之处坐着位老将,不待斥候禀报,便急声问道:“如何?”
斥候高声跪禀道:“报!崇华门已攻陷!少都督率军逼至太极殿前,文武百官已候在午门外!”
“好!”老将抚掌而起,须发飞扬,目光炯亮,“宫门已破,大事将成!你等回去急告少都督,探子来报,汴州军中已得到消息,大军已动多时,估摸着不出半个时辰必到,望少都督速决,切勿拖延!”
“是!末将即刻就去!”斥候高声领命,抱拳一揖。
这一揖,斥候双拳向前,牵得袖中暗箭骤发!
这箭正是那三千水师先遣兵所配,箭上淬了毒,其光青幽,不易察觉,斥候又离老将只有丈许,这箭一发,可谓夺命!
老将大惊,暗道一声:我命休矣!
却不料江风突袭,白浪翻上甲板,那夺命之箭遭风浪一打,生生偏了半寸,本该一箭穿颌,却擦须坠入了江中!
铮!
几乎是在风浪袭来的一瞬,斥候便料到失手,毫不迟疑地拔刀一送!袖箭坠江,刀光已至!
老将刚刚死里逃生,转眼又遇杀机,不由空手阻刀,拼着被那刀削废一掌的机会,洒着血退至刀架旁,拔出虎刀应战!
这一切只发生在须臾之间,甲板上顿时大乱!停靠在堤口的其他大小战船听闻乱声,将领纷纷率弓手奔至船首,挽弓开弩,瞄了又瞄,却始终不敢放箭。只见江天混蒙,风浪呼号,二人在白浪里缠斗,谁也不敢保证放箭能不误伤老将军。
这时,主战船上的三千水师已向船首涌去,斥候的随行护卫只有六人,其中一人见斥候与老将缠斗,竟提刀助战,只将背后留给了余下五位同伴。
那五人生了熊心虎胆似的,面对着潮水般涌来的三千水师兵勇,竟不胆颤,反而攻守之间颇得章法!只见这五人所使刀的手法大有古怪,非但不是军中教头惯于教授的刀法,而且毫无路数可言,出刀刁钻,下手狠准!五人似乎早就做好了鏖战的准备,他们却并不像死士那般不惜性命壮烈杀敌,他们不仅惜命,还很惜气力,不求杀敌千百,只求废敌战力!他们伤敌手脚必挑腕肘筋脉,伤敌脏腑必刺要害穴路,一人失手,必有一人补刀,列阵配合,协作杀敌,绝不肯多出一刀,多费一分气力。区区五人,短短片刻,竟杀得甲板上残兵遍地,使得补上来的水师兵勇无处落脚,更被惊得心颤胆裂。
老将鏖战之间留意到这情形,也是心惊不已。相比那五人,与他缠斗的这两个刺客武艺也不差,看斥候的身法路数似乎并不擅使单刀,却胜在进退敏捷,而后来助战之人却是个使刀的好手,刀法大开大合,勇猛时如虎,刁钻时如狼,专攻人下三路,甚是卑鄙!
一个不擅使刀的刺客竟是刺客首领,一个护从的刀法竟像是身经百战的狠辣老将,区区五人竟将三千水师杀得吓破了胆!
这些人究竟是何来路?
老将知道刺客的目的是救驾,而那五人不肯费力杀敌,八成是想拖延时间,掩护这二人擒住他,亦或杀了他。
老将心中冷笑,他年轻时乃是一员猛将,曾数次剿过匪帮,在江上也是有名号的,岂有枉死于后生刀下之理?今日这二人欺他年迈,他就教教这两个后生,何谓宝刀未老!
拆开胸前一刀,老将往桅杆后一转,作势登杆,俯刺而下,刀尖儿往甲板上一杵,火花乍起,势如裂地,人随刀走,泼风般朝着斥候斩去!这一招老到精妙,斥候不擅刀法,难以拆当,直被逼得连连后退!后方便是同他一道儿弃生死上敌船的将士,避则伤及战友,乱及阵型,且一旦敌将借机冲杀出去,有三千水师相护,他们很难再杀入敌军之中,今夜必定事败!可若不避,死伤之人便是他。
如何抉择,显而易见。
这留给斥候抉择的时间不过须臾,须臾之间,他在战友背后站定,迎战刺来的虎刀。
须臾之间,刀风扑面,浪声灌耳,他的耳边响起的却是那晚尚书府里的夜话声。
“都城有北城墙之弊,江南水师若反,不论使何种计策攻城,只要战船靠岸,就是搭人梯,大军都能翻进城去!但他们绝不敢全军皆动,何少楷激进,但跟随他祖父半生的副将冯老将军性情稳重,他一定会为何家留出后路,所以水师能动之军至多十万!战船靠岸之后,冯老将军八成会留在主战船上镇守,察望战况,临机调兵,故而靠岸的大军也不会全动,至少会留两三万人在大小战船上,以作临机调遣之用。他们一定会防着江北水师大营,所以江北水师不能动,至少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时不能明着动。”
“那要如何制敌?”
“章兄可还记得当年皇后娘娘练兵之初,火烧军侯大帐的事?”
“嘶!你是说……”
“没错!想必章兄明白,江北水师若与江南水师开战,且不论兵策兵力,一旦战船多有损毁,将士多有死伤,那便是自毁江防,无异于是在给北燕机会,故而不到万不得已,两军不可交战!章兄能做的唯有秘密行事,上敌船,擒敌将!只要擒住敌将,便可扼住水师,号令战船,解都城之兵险!此计艰险,不同于当年练兵之时,皇后娘娘烧的是自家将领的大帐,章兄上的是敌船,败则身死。江南水师军中虽有圣上的暗子,但动不得,圣上要防着未动的大军得知事败后投奔北岸的可能,所以章兄只能孤军奋战。我虽已有全策在胸,却还是想问一句,龙潭虎穴,性命之险,章兄敢冒否?”
章同嘲弄地一笑,在虎刀刺来的一刻,猛地将身体往刀上一送!
噗!
刀尖儿已在甲板上擦得通红,入肉如削泥,斜穿左肩而出,火光下冒着热气,江风一吹,说不出是腥味儿还是焦糊味儿。
章同双腿如铁,站得笔直,吭都没吭一声,只是双目爆睁,死死地按住刀背——龙潭虎穴,性命之险,他敢冒否?他当然敢冒!但他还没打算死在这儿!他发过誓,要守着她,自从接过江北水师的那一天起,他就将当初的特训营改成了特战营,挑选精锐兵勇,意图锤炼一支尖兵营。她当初的练兵之法,她所教授的搏击之术,他并没有使其荒废,而是在此基础上加以发扬改良,融入了阵法,使单兵作战提升至了全军协作作战,不论酷暑严冬,军中始终保持着每日下水晨练的习惯,夏炼水性,冬炼体魄,军纪严明,不曾有一日懒慢。
他记得她曾说过,希望能将这五万儿郎练成一支铁军,而今她不能再带兵,这个心愿就由他来完成。
如今心愿未了,死在这儿还太早了些。
章同按着刀,这一刻,眼里竟有淡淡的笑意。这笑意在冯老将军眼里无异于将死之人的疯癫之态,他力灌刀身,正打算将刀抽出,忽听章同大喝一声:“几位将军还等什么?!莫要管我,下令放箭!”
这话一出,闻者无不变色!
放箭?什么放箭?莫非船上有将领是圣上的人?
冯老将军暗嘶一声,抬眼一扫,只见船上的弓将驽手皆面露慌态,一息之间难以看出端倪。他本想杀了这假扮斥候的刺客,而后一鼓作气冲出去,此刻却忽然迟疑了。
不料就在这迟疑的一瞬,身后忽有异风扑来!
这异风夹杂在江风里,本不易察觉,但冯老将军在船上半生,太熟悉江风,一察觉风声有异,不由暗叫一声:不好!
他登时便要拔刀,却发现刀背被按得死死的,章同任虎刀绞着血肉,硬是一动不动,只将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两人离得太近,这一口鲜血正喷在老将脸上,糊了双目。
老将吃痛闭眼之时,身后刀风已至!
侯天的刀法是在西北戍边时练出来的,狠辣夺命,扬刀狠狠劈下,一刀破甲,一刀穿胸!
老将喷出口血来,脚下踉跄了一步,虎盔便被人挑落,下一刻,染血的长刀便从他背后抽出,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都他娘的给老子把兵刃放下!谁敢妄动,老子先宰了姓冯的!”侯天扯着嗓子高喝一声,战船上顿时静得只闻风浪之声。
“都督!”两名特战营的将士回过身来欲扶章同。
“戒备!”章同喝止二人,从怀中取出一道密旨,高声道,“圣上有旨!江南水师兴兵谋反,朕念及兵丁皆听将令行事,多有身不由己,故赦其罪!凡弃兵甲者,赦!擒拿反将者,赏!抗旨不降者,诛!”
明黄的密旨上绣有金龙,龙身已然染血,三道旨意传罢,章同已然力竭,他扶着插在身上的虎刀,迎着江风往船首一瞥。
船首忽然抛上来一排勾爪!
不只主战船,其余大小战船的船首也同样抛上一排勾爪,翻涌的江浪中忽然冒出无数尖兵,身穿黑袍,背负箭筒,攀索而上,速度奇快,一攀上船首便翻滚而下!江南水师正因冯老将军被擒而心生慌乱,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章同手中的圣旨上,谁也没留意船首,待发现人时,攀上船来的尖兵队已然翻了过来!江南水师下意识便躲,登时便将船首让了出来,尖兵队滚下船首,停住之际就势躬身,背上羽箭齐发,射死一片弓弩手,抢弓夺弩,瞬息之间便掌控了船首。
混乱之中,一艘副船上传来一声惨呼。
副将吴勇左腿吃痛,他低头一看,见竟有一人趁着他被船头之乱吸引了心神之际摸来了他脚边,对准他的大腿便是一刀!这刺客的匕首是特制的,刀尖儿带着钩子,刺入肉里,顺势一划,他的腿上顿时便开了道三寸长的口子,血如泉涌!他忍着剧痛挥刀斩向那人的头颅,那人却滑得跟泥鳅似的,硬是从他刀下一滚,任凭长刀从头顶削过,竟无畏无惧,伸手拽住他的脚踝,使力一拖!
吴副将左腿重伤,哪里经得起这一拖?
他扑通一声跪倒,脖颈遭人一绞,冰凉腥红的刀刃已逼在了他的颈脉旁。
“别动!否则你会死得更快。”瑟瑟江风吹着船头,刘黑子避在吴副将身后,往船头望了一眼。
船头立即有尖兵举火,向主船打了旗语,一时间,各大小战船的船首皆有旗语打出——战船已得手!
从刺客宣读圣旨到吴副将被擒、各战船失守,不过是顷刻时间,望着被擒的主副将,望着船头迎风而立的尖兵,望着那些掉头对准自己的弓弩,各战船的军心顿时慌乱了起来。
能不慌乱吗?这些刺客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堂堂江北水师都督,竟亲自扮作刺客,仅率数人登船,擒了冯老将军!江北水师区区五人,竟杀得主战船上残兵遍地,无处下脚,这已经够令人心惊了,而更叫人胆寒的是这些夺下各战船船舵的尖兵,这些兵勇是何时摸到船边的,又在江里潜了多久?此乃隆冬时节,今夜又风高浪急,这些人没活活冻死在江中已属奇事,竟还能攀船夺舵,擒下吴副将!这些人都他娘的是水鬼不成?
帝后渡江之后,圣上并未废除江北水师之号,使其并入江南水师,而是准其独立成军,在城外划江设营。军中将士对此早有不满,平日练兵时,常有想到江北水师营外挑衅邀战的,因忌惮江北水师乃皇后嫡系,这才没闹出大乱子来。两军虽未较过高下,但军中多数将士都对江北水师不屑一顾,不仅因其兵力难与江南水师相较,还因其建军年头尚短,两军的水战经验远不能相提并论。
可就是这样一支备受轻视的新军,今夜以少胜多,一举擒下了冯老将军和吴副将!
这是皇后娘娘曾经带过的兵,竟然如此精锐悍勇?
江南水师慌了,军心正乱,忽听冯老将军咳血长笑道:“我当是谁有此胆量,原来是章都督。以前老夫笑你是黄毛小儿,倒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倒有勇有谋,是个将才!”
现在他已能断定,章同方才高喊的那句放箭之言是唬人的,此人在生死一线之时还能有此急智,仅凭一言就乱了他的军心,分了他的心神,致他大败,确是个将才。
“章都督虽已擒下老夫,却改变不了什么,少都督已率大军攻破宫门,这会儿兴许已经兵围太极殿了。我军在江上尚留有十万水师,仅凭你麾下的兵力是难以扭转乾坤的,倒不如转投少都督麾下,尚能保一个锦绣前程。”
听闻此话,侯天当先啧了一声,笑道:“哎,我说冯老将军,你已是我们的手下败将,我们还没劝你弃暗投明,你反倒先来策反我们,何少楷喂你吃了什么迷魂药?”
“老夫是惜章都督之才,故而有此一劝。”
“得了吧!你分明是想借机稳定军心!”侯天嗤笑一声,这老贼当他白在西北戍边了那么多年,连这点儿伎俩都看不出来?他一提兵围太极殿,战船上的气氛就稳了下来。
死到临头了,这老贼还在寄希望于何少楷兵谏事成呢!
这时,攀上主战船的尖兵已然扶住了章同,章同淡淡地问道:“老将军怎知何少楷进了宫,就一定能出来?”
“……此话何意?!”冯老将军一惊,当下又咳出几口血来。
战船上刚刚安定下来的军心又慌乱了起来,圣上素有乾坤之谋,这已是天下皆知,今夜明明盯紧了江北水师大营,这些人仍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那宫中会不会有变?
冯老将军盯着章同,不敢断定他此言是真有其事还是在扰乱军心。
身受重伤的两人就这么对望着,很有默契地都没再吭声。
两人都在等,等着看是宫中捷报先至,还是汴州大军先到。
没人知道究竟等了多久,只看到天色破晓,一线晨辉生于江东,滚滚大浪势吞金乌,却吞不没东边官道上滚滚驰来的大军。
在听见马蹄声的一刻,冯老将军闭了闭眼,脸色白得仿佛失尽了一身的热血。
正东门的城楼上,城门司马也慌了,奉命戍守城门的水师将领望见汴州大军,急忙命人关闭城门,开驽放箭。北门戍军的尸首仍然横在官道上,飞驽乱尸阻了路,汴州军以战车为阵,载着床弩,应战清路。
一路大军紧随战车强驽之后,靠着掩护驰下了江堤,策马往堤口而去。
战船上,江南水师听着城门方向呼啸不绝的弩箭声,一时之间不知所措,眼睁睁地看着一支精骑大军驰来堤口,黑压压的人布满了长堤,万箭似寒星,瞄着江上的大小战船,蓄势待发。
“章都督可在?”一名将领在马背上扬声问道。
“在此!”章同几乎力竭,却强撑着独自走出。
那将领见章同左肩上竟然穿着把长刀,不由面露敬意,朝他抱了抱拳。
章同面向长堤,晨辉洒在肩头,面色苍白,目光如铁,“斩!”
一声令下,船头旗语打出,侯天和刘黑子先后挥刀斩下,两颗带血的头颅滚落在甲板上,江浪扑来,腔子里的血被冲到水师兵勇的脚下,血腥味儿慑人心魄。
“圣上有旨!江南水师兴兵谋反,朕念及兵丁皆听将令行事,多有身不由己,故赦其罪!凡弃兵甲者,赦!擒拿反将者,赏!抗旨不降者,诛!”侯天接过染血的圣旨,替章同再宣了一回。
这一回,没人再敢熬等兵谏的捷报,大军强弩面前,谁也不敢去猜度宫里究竟是不是有诈,上位者的机谋之争,自古有几人能猜得透?
锵!
不知是谁将兵刃当先丢在了甲板上,随着丢兵弃甲之声,战船上的大军一层一层地跪了下来,临堤望去,犹如潮落。
不久,堤上传来隆隆之声,汴州大军凭借兵力战车十倍于守城水师之势,硬闯过了城楼上的枪林箭雨,一军精锐兵马押着十余辆战车闯到了北城墙下。
“攻城!”
冯吴二人的人头被抛上岸,州军将领一声令下,巨大的铁弩呼啸着扎进城墙,远远望去犹如残垣断壁上生出的树桩,精兵攀桩而上,潮水般翻入了城中。
何少楷虽知汴州军必至城下,但他自知水师城战之力无法与州军抗衡,唯有挟天子才能号令州军,故而水师大军进城之后,他为了尽快攻入宫门,只命一万兵马戍守城门,这一万兵马哪里敌得过汴州军?
天色大亮之时,城门口伏尸万余,血铺长街,城门开启的一刻,汴州总兵徐锐手提人头高举虎刀,喝道:“兵围宫门!诛杀叛臣!”
汴州军闻令,如同一把插进都城的利剑,卷着腥风驰进了城中。
马蹄踏血驰骋,徐锐唤来随行的亲兵长,吩咐道:“速请御驾入宫平叛!”
“是!”
*
汴河宫依山面水而建,山川秀丽,辟有石路,半山腰处建有平地,青石铺就,石碑为林,乃是一座废陵。
废陵四周有御林军把守,李朝荣、陈有良、傅民生、韩其初皆在。
韩其初举目东望,江上战事难料,友人生死不明,眼见着天色已然大亮,汴州军和江上的奏报还没有来,他不由回身看了眼陵园中央。
陵园中央有块空地,站着一马,坐着一人。
地上有口铁锅,深如大缸,锈迹斑斑。锅里除了枯枝败叶,别无一物,只是此刻晨光洒来,锅身沐着金光,仿佛盛有世间至宝。
除了李朝荣和少数侍卫,没人知道这口锅的故事。
当年,皇后还是周美人时,曾在此看验柳妃的尸身,帝后于一口锅前论天下江山,谈彼此之志。皇后从军后,圣上便命人将这口锅放在陵园,后因政事繁忙,从未再来过。
昨夜从合欢殿内的密道出宫,到了陵园,见到这口锅,步惜欢便盘膝坐下,伴在锅旁,任月移星淡,任宫里宫外的军情奏报来去如飞,男子的目光始终不曾从这一口锈锅上移开。
这气度叫韩其初由衷钦佩,辰时初刻,崇华门失守,何少楷率水师兵围太极殿,逼百官请君上朝,那万军山呼之声在这山上都能听见,陛下身披大氅盘膝而坐,眼里愣是只有一口锈锅,那缅怀的神情自始至终不曾变过。
破晓时分,何少楷率兵闯入太极殿,发现中计,随即纵兵搜宫。史云涛和杨禹成率部保护未降的朝臣撤往神武门,神武门即是冷宫禁门,出了宫门便是此山。何少楷绝不会放史杨二位将军出宫,他必会下令屠杀,如若看出禁军的撤离路线,定会怀疑陛下藏身于山中。
当初听闻圣意,左相大人和傅老尚书皆不同意,都认为陛下以己为饵,太过冒险,陛下却道:“锄奸平叛,大清朝堂,将士们皆拿命在拼,朕的命怎么就拼不得?为了彻底洗清朝堂,朕才太极殿让出来,一旦辨明忠奸,朕就不能让人再死了。让史云涛和杨禹成把人都护送出宫,朕就在陵园等着何少楷,倘若江上失手,汴州大军来迟,朕就亲手取下何少楷的首级。”
以何少楷的性子,如若发现宫中有诈,他必不敢久留,定会一面纵兵搜宫,一面率部以追杀禁军为由离宫,一旦他上了山来,陛下亲自出手,万军之中取他首级只怕如探囊取物一般。
取了何少楷的首级,一样能扼住江南水师,其实章兄不必非得去江上冒险,但陛下还是命他去了,因为杀何少楷容易,何家覆灭之后,何人统御江南水师却是个问题。
江南水师建营江上,乃是横在天子身边之剑,需得交给一个信得过的人。
陛下属意章兄,但章兄一非名将,二无奇功,年纪尚轻,资历尚浅,此前因他与皇后娘娘有同伍之谊,深受娘娘器重,在军中又是从陌长一步步升到军侯的,他接任江北水师都督时,将士们都当他是自己人,但江南水师的将士们可就不会这么亲近他了。江南水师本就排斥江北水师,兵力又是江北水师的数倍,倘若两军合并,章兄接手水师,只怕难以服众,所以他必须要立军功,忠义智勇,无论哪一样,要能堪当表率,慑得住军心,日后的路才好走。
陛下是在给章兄建功的机会,章兄,你可一定要活着回来!
韩其初又面东远眺,直觉得这一刻比盛京变天那一夜还难熬,于是忍不住问道:“陛下,天色已然大亮了,江上的消息还没有来,是不是……”
他想问,是不是该派人去打探打探,话还没问完,就听步惜欢笑了笑。
“韩爱卿也有心神不定的时候啊,朕还当你老成持重,万事从容呢。”这等紧迫的时候,步惜欢依旧笑得懒散,仿佛大浪滔天,灭顶之灾,也只不过是轻舟一覆,何足为惧?他背东而坐,老树枝杈割碎了晨霞,细碎地洒在那紫貂大氅上,似披一身星月,叫人不敢久视。他仍然望着面前的那口锈锅,头都没回,只道,“你仔细听听,这不是来了吗?”
来了?
韩其初猛地回身,只见树高林密,并无异声,心中正疑,忽见树梢掠过一道黑影,未待他定睛细看,那黑影便盘旋而下,落在了李朝荣的手臂上。
李朝荣解下绑在黑鹰脚上的密奏速速看罢,面色一凛,禀奏道:“启奏陛下,江上已然得手,章都督身受重伤,汴州军的军医已上船诊治。徐总兵已率汴州军攻破城门,斩敌万余,此时正率军围堵宫门,恭请御驾平叛!”
汴州军攻破城门毫无悬念,江上得手却称得上是大捷,陈有良和傅民生闻奏皆露出喜色,但一听章同重伤,心又双双沉了下来。
韩其初道:“陛下,朝臣被逼入宫,其中肯定没有御医。而今城中正乱,章都督身受重伤,何不命徐总兵拨些兵马将御医院的圣手们从府中救出,护送出城,与军医一同登船问诊?”
“准奏。”步惜欢抬袖一拂,拂去身上的落叶,终于起了身。他负手望向皇宫的方向,说道,“命徐锐调拨兵马杀进神武门,把人给朕救到山上来。”
“遵旨!”李朝荣扫了眼身后,树影里立即有人影一掠,往山下去了。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后,神武门方向杀声大起,又约莫过了大半炷香的时辰,山下才渐渐传来了脚步声。
史云涛和杨禹成率禁军在前,汴州军在后,保护着未降的文武一同上了陵园。
“啊?陛下!”众臣相互搀扶着,见到步惜欢,无不纷纷叩拜,喜极而泣。
“启奏陛下,末将二人幸不辱命,护送诸位大人前来面圣!”史云涛和杨禹成齐声复命。
“二位爱卿平身!”步惜欢亲手将二人扶了起来,目光缓缓地从龙武卫和禁卫被血糊着的眉眼上扫过,最后才看向了后头跪着的文武朝臣。当他在人群里看见工曹尚书黄渊和督察院左督御史王瑞时,眸底似有明波涌起,渐渐暖若春阳。许久后,他才道,“朕知道这一夜诸位爱卿受惊了,此刻必定惊魂未定,但朕身上可没带定心丹。朕想问一句,诸位爱卿刚从宫中死里逃生,可有胆量随朕再回宫一趟?”
众臣震惊地仰起头来,见天子负手而立,晨光斑驳,洒在貂毫上,那银亮之色若隆冬雪融,早春已至。
只听步惜欢道:“这一回,诸位爱卿还走午门,朕领着你们!”
山风穿过陵园,众臣呐呐地望着帝颜,心头皆似有热浪在涌。
不知过了多久,王瑞率先叩首,众臣齐声道:“臣等誓死追随陛下!”
“好!”步惜欢噙起笑来,转身拍了拍马鬃,叹道,“她不在,只有你陪朕了,走吧,咱们下山,进宫。”
卿卿爱答不理,性子真跟暮青似的,马尾一甩,自己先往山下去了。
*
这天,宫门被兵围了两次,一回是江南水师,一回是汴州大军。
当何少楷发现太极殿中无人之后,马上便命人搜宫,他担心宫中有诈,见禁军趁他闯入太极殿之际,竟护着未降的朝臣杀出了一条血路,往后宫方向撤去,于是急点一支兵马,亲自率军追赶。
禁军边战边退,经冷宫方向撤往神武门,神武门外是一座皇家陵园,葬的是高祖尚未迁都盛京之前亡故的妃嫔,而今荒废已久,少有人前去祭拜。
那座废陵山高林密,倒是个躲藏的好去处。
何少楷暗嘶一声,高声喝道:“射杀禁军!速往废陵!”
可是,宫巷幽长,墙高三丈,弓手难以列阵,又上不去高墙,极难发挥作用,只能与禁军刀枪相拼。禁卫无一不是高手,水师兵力虽多,却难以近身,大军行进缓慢,生生在冷宫禁苑前的这条幽巷里耗到了天色大亮。
何少楷怒火中烧,扬鞭催马,却被大军挤在中间,眼睁睁地看着禁军退到了神武门门口。
然而,未待禁军开启宫门,宫门便被撞开,何少楷高居马上,隐约看见水师军中一个都尉正率人往宫里钻,边钻边喊:“快!快退进宫中!”
这都尉率军把守着神武门,本该与宫中的水师一同夹击禁军,怎么反倒想往宫里逃?
何少楷心里咯噔一声,急忙抬手惊喊:“撤!快往后撤!”
前头正与禁军拼杀的水师视线不及何少楷的高,忽闻撤兵之令,一时不知发生了何事。而那都尉也没想到,他麾下的兵马被汴州军杀得抱头鼠窜,正想退进宫中躲避,却不料一开门就撞上了禁军!前有汴州军,后有禁军,一营的水师兵力一会儿工夫就被围杀了个七七八八,禁军和朝臣被接出宫门,宫门口一空出来,顿时露出了黑压压的州军和战车强弩。
何少楷一见那弩,顿时色变,高喊道:“撤!撤!快撤!”
然而宫巷里挤满了人,要退谈何容易?
“放!”神武门外,汴州军将领一声令下,粗如人臂的铁弩射出,所经之处,劈山分海,血泼宫墙!
何少楷身下的战马被铁弩迎面掀翻,马尸擦着青砖撞上后头的兵潮,巷子里顿时人伏如草。
“退!退!”何少楷失了战马,落入人群,听着弩声怒啸,心下发了狠,咬着牙纵身而起,踩着人头乱尸当先掠出了宫巷。
太极殿前的广场上,以御史大夫严令轩和殿阁大学士秋儒茂为首的降臣听说太极殿中无人,早就慌了心神,看着水师搜宫许久都没搜见圣驾,众臣聚在一起,急得团团转。
正在此时,忽见何少楷率兵而回,丢盔弃甲,面色狼狈。
严老大夫大惊,急忙上前问道:“少都督,这是……”
何少楷脸色难看,顾不上理这些碍手碍脚的老臣,招来一个小将便命令道:“命大军关上宫门,坚守不出,快!”
“报——”话音刚落,一骑快马从崇华门外驰来,不待驰近,传令兵就跃下马来,在地上骨碌一滚,起身时灰着张脸,急报道,“禀少都督,汴州军重兵围宫,午门已破!”
“什么?!”众臣大惊。
何少楷一把揪住那传令兵的衣领,面色狰狞,怒声问道:“汴州军何时破的城门?为何不见来报!”
传令兵道:“末将不知!末将没有收到城门的军报,兴许是、兴许是……”
兴许是人都死了,或是被俘了。
这话传令兵没敢说出口,但任谁都懂。
“兴许是什么?你敢乱我军心?”何少楷大怒,拔剑要斩此人,身旁的将领见了急忙阻止。
“少都督不可!军情紧迫,传令要紧!”那将领按住何少楷,给传令兵使了个眼色,催促道,“快去传令,命前方将士死守崇文门,待少都督搜出圣驾,必定论功行赏!”
圣上不在太极殿中,而皇宫御苑又有宫殿院阁四五十所,仅屋子就数千间有余,其中还不知是否藏有密道。莫说圣上可能不在宫里,就算藏在宫中某处,要查遍皇宫也非一朝一夕之事。但事到如今,只能如此传令,若不令将士们以为少都督大事将成,军心必乱!
传令兵死里逃生,呐呐地点了点头,刚要爬上马背,忽听何少楷道:“慢着!”
传令兵两腿发软,险些跪倒在马蹄下,以为何少楷必斩自己,却没想到他转身进了太极殿,少顷,手里拿着只玉冠走了出来。
“你拿着此物前去传令,告诉徐锐,圣上已在我手中,如若他不鸣金收兵,下一回看见的就会是圣上的头颅!”何少楷将玉冠塞给传令兵,目光阴沉诡诈。
“好计策!”何少楷身边的将领目光一亮,暗道少都督还不算失了心智,竟能想出诈徐锐收兵之计来,料想徐锐见了圣上的玉冠也不敢莽撞,“还不快去?”
“是!是!”传令兵抱着玉冠上马离去。
何少楷又命人将太极殿中的那套龙袍取出送往神武门,止住攻进宫来的汴州军,而后命人继续搜宫。
殿前广场上静悄悄的,一众降臣见何少楷刚刚差点斩了传令兵,谁也不敢在此刻去触他的霉头,只好闭嘴,静观其变。
眼下众人已在一条船上,这时才想起圣上亲政大半年以来显示出的手段谋略已经晚了,众臣只能祈祷水师搜宫有所收获,祈祷太极殿中的衣冠不是圣上撒的饵,祈祷圣上千万别在宫外。
但世上之事,许多时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崇文门外,徐锐道:“陛下,臣这就率军攻入宫门,把何少楷的头颅提来献上!”
步惜欢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只是端量着手中的玉冠,慢悠悠地道:“这传令兵倒是个不怕死的,敢出来传要朕脑袋的话,人在何处?给朕唤来。”
少顷,两个精兵押着个水师的传令兵走进了军阵之中,那兵步子迈得小心翼翼,头都不敢抬。
步惜欢见了笑道:“刚刚朕还夸你胆子大,怎么才一会儿,这胆子就缩回去了?”
什么?
朕?
传令兵听得一怔,而后猛地抬头,只见面前一匹神驹,通体雪白,耳蹄乌黑,神态倨傲,仿佛极通人性。而马上之人披着身紫貂大氅,月袖迎风舒卷,晨光之下似有金龙腾跃。
“啊?陛、陛下!”传令兵面色煞白,两膝一软,当即就跪了下来。
陛下不应该在宫里吗?怎么会在汴州军中?
“朕听说何少楷扬言要取朕的脑袋?朕这儿凑巧也有人头,还是两颗!你帮朕提过去。”步惜欢说罢,徐锐便将人头往地上一扔,两颗头颅骨碌碌地滚到了传令兵面前。
传令兵仔细一瞧,惊叫一声,连忙退避,“冯冯冯、冯老将军?吴副将?”
“顺道给朕传句话,就说江北水师都督章同率死士混入江上,斩冯吴二将于船首,江上水师已降,汴都城门已破。朕念及江南水师乃听将令行事,故赦其罪,即刻起,凡弃兵甲者,赦!开启宫门者,赏!抗旨不降者,满门皆诛!”
“啊?”传令兵忽闻江上军情,惊得心胆俱颤。他想说这旨意传不得,刚刚他报了宫门被围的军情,少都督便迁怒于他,险些以惑乱军心之罪斩了他!他要是提着冯、吴二位将军的人头驰过宫门,叫将士们看见,真把军心给乱了,少都督还不得活剐了他?
但当他仰头望向马上,却见天子抚着马鬃,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那眸波凛如严冬,刹那之间,连晨光都被逼退了三分。
他忽然间便明白了,他根本就没有选择。
……
仿佛要打何少楷的脸似的,他刚命人将天子的朝冠送出宫门,以为暂时稳住了军心,可搜宫还没搜上一刻,马蹄声就又踏破了宫门。
“报——”一声长报,惊得朝中老臣们险些发了心病,众人纷纷回头,见传令兵手上提着什么正策马而来,还未驰过崇华门就报道,“报少都督!江上军报!江北水师都督章同率死士混入江上,斩冯吴二将于船首,江上水师已降,圣上现身汴州军中!”
什么?!
谁降了?
圣上……在哪儿?
不待朝臣们回过神儿来,传令兵便扬手一抛,两颗带血的头颅从朝臣靴边滚过,滚到了何少楷脚下。
“啊?这、这不是……冯老将军?!”就算有人不识得吴副将,朝中也无人不识冯老将军。
何少楷低头盯着冯吴二将的头颅,抬眼之时双目血红,见那传令兵竟然连马都没下,不由拔剑怒道:“你……你果然是汴州军的奸细!”
传令兵急忙辩白道:“少都督,末将冤枉啊!末将出去传令,在汴州军中见到了圣上,圣上有旨……”
“闭嘴!”何少楷挥剑便斩!
传令兵料到会是如此,故而方才从老远处就开始传报,到了跟前儿也不敢下马,此刻见何少楷果然要斩他,于是掉转马头,扬鞭便逃。
何少楷大怒,抢过弓来,张弓就射!
传令兵肩头中箭,险些坠马,咬牙死死地抓着缰绳,心中愤恨,边逃边高声道:“圣上有旨!念及江南水师乃听将令行事,故赦其罪,即刻起,凡弃兵甲者,赦!开启宫门者,赏!抗旨不降者,满门皆诛!”
“奸细!奸细!”何少楷怒极,竟一连射失数箭,眼见着传令兵驰远了,他还想要张弓。
“少都督!”一旁的将领一把按住何少楷的手,急呼道,“想对策要紧!”
“报——”仿佛嫌乱得不够,这时又传来一声长报,是从后宫方向而来,“禀报少都督,不好了!龙袍递去神武门之后,州军竟不收兵,将士们敌不过角弓强弩,伤亡惨重!州军眼看着就杀出后宫,往这边来了!”
何少楷挽着弓,缓缓地转过头来,沐着晨光,脸色终于显出了几分苍白。
“这、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降臣们慌了,有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六神无主地问,“严大人,秋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严令轩和秋儒茂皆非善于用兵之臣,别说主意了,两人此刻也是面比纸白,汗如雨下。
“少都督,末将领兵去拖住后方的州军,前头儿需得少都督前往,将士们唯有见到少都督,方有可能稳住军心!”将领说罢便点了兵马,急匆匆地往后方去了。
何少楷没有阻拦,他知道,眼下只能如此了。
但一切还是晚了。
何少楷快马驰到崇文门,路上所见皆是军心动摇之景,将士们惊惶无措,那目光仿佛在问为何刚刚还说擒住了圣上,圣上就出现在了汴州军中?为何誓师时说兵谏必成,如今大军却被围堵在宫中?冯老将军是否已死,江上是否有变,如今大军是否已经无援?
这些问题何少楷都不能答,何家赌上了满门,他唯有死斗到底。
“将士们!徐锐奸诈,那是他乱我军心之策,切莫受他蛊惑!打起精神来!今日我与将士们同生共死,共守宫门!”何少楷举剑高喝。
崇文门内静悄悄的,半晌,忽然有人怯怯地问道:“少都督,圣上真被您擒住了?”
何少楷循声望去,见吭声的是个陌长,于是淡淡地道:“自然。”
“那、那为何您不叫圣上来宫门前?汴州军总不会不顾圣上的安危,强攻城门吧?”陌长越说声音越小,话还没说完,就已把头低下了。
周围越发的静,静得熬人。
何少楷盯着那陌长,忽然从马上跃下,提着剑缓缓地走了过去。人群呼啦一声散开,那陌长觉出不对来,抬头之时,何少楷已在他面前,目光沉郁,“方才军中混入了奸细,我就在想会不会还有同党,你莫非就是那奸细的同党?”
“啊?”陌长大惊,连忙摆手,“不!少都督,末将……”
噗!
那陌长的胸膛猛地被长剑刺透,他喷出口血来,未待争辩,人就死了。
“陌长!”几个伍长两眼发红,要扑过去,被同伍之人给拉了回去。
何少楷拿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血,举着染血的长剑,高声道:“圣上被看守在太极殿中,军中混入了奸细,万一圣上被救走,诸位将士今日的血岂不白淌了?望将士们莫要中徐锐之计,与我一同死守宫门!倘若再有听信蛊惑之言,乱我军心者,军法论处!”
何少楷被奉为少都督多年,军中威望颇高,水师的将士们看着地上未冷的尸身,看着长剑上淌下的血珠,慢慢地往宫门处涌去。
就在这时,忽听轰的一声!
冲撞车撞在宫门上,巨响声如春雷天降,万壑石破!
一击惊破万人胆,水师纷纷后退,没人不记得午门是如何被破的。
水师只在江上作战,军中并无冲撞车,这种冲撞车是专门攻城用的,车上装有巨大的木桩,木桩前头装有铁头,莫说宫门了,就连城墙都能撞破。且州军有战车强弩,宫门一破,铁弩先发,寒鸦箭后至,所到之处,遍地伏尸。此战不在江上,水师军中又无重兵械,劣势显而易见,不说遭遇州军只能坐等被屠,可也差不多了。
“不准退!不准退!死守城门!此乃军令!”何少楷的呼喝声被淹没在轰隆声中,他想斩杀几个逃兵以正军纪,却被大军挤得连连后退。
接下来的事犹如大梦一场,生死两回。
巳时三刻,崇文门破。
午时初,崇武门破。
午时二刻,崇华门破。
此时,后方战事已休,何少楷的副将中箭身亡,所有宫门皆被州军围住,宫墙之下遍布弓弩,皇宫如同一口大瓮,将水师前后两路败军一同逼进了太极殿四周。
太极殿四周人如黑潮,军心惶然,数万残兵败将一同注视着崇华门外。
日高云淡,血洗宫道,两旁精骑驰列,有人远远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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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万来字,我晚上赶个结尾,明天上午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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