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异常的琴灵3
焦桐第一次醒来的时候,自己还是一桐木,吸天地之灵气,孕育于若水之巅,那时自己混混沌沌,全然没有灵识。
偶尔有鸟儿会停在枝头,也有清风卷携而来,一树绿叶沙沙作响。春去秋来,叶落归根,一个有一个的循环。
焦桐没有感情,望着山下的人们,生死轮回,喜怒哀乐,一切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个观望者,站在山之巅默默审视着世间。
第一次感到恐惧时,焦桐已经被劈开了,他的半个身子,在火中哔啵作响,火花莹莹飞着,悠悠地在焦桐身边炸开。
不行,我不能死啊,我的命运决不是这样。
焦桐在心底呐喊,却没有人能听见他在说什么。
完了,火焰如舌,一点点舔舐着焦桐的身体,自己的尾部已经开始热的炸裂,疼痛开始蔓延。
焦桐渐渐绝望,直到一双手,指节分明,纤细修长而又蓄着力,将他从烈火中拽了出来,白衣宽袖拍灭了他身上的火花。
扼腕叹息的声音:“这上好的木料差点被你们烧了。”
上好的木料?
自己又要被做什么?
似乎暂时的得救了。
焦桐心想,眼前这人文质彬彬的,看起来温润如玉,和烧自己的那帮人似乎确实不太一样。
反正,眼下自己似乎暂时得救了。
焦桐被送进了一间铺子,一把把锉刀隔开了他的身体,依旧是疼的,只是这种疼和那种绝望的疼痛不太一样。
焦桐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可是自己也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怎么了,反正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大不了就堕入轮回再来一世吧。
只是,一直无欲无求的焦桐却有了几分遗憾,救她出火海的那人,一直未见到,他心中隐隐有了几分期待,他想和他见面。
多天后,自己那烧焦的尾部被裹了一块红绸,被一粗糙的大手递到了救他出火海的那人手中。
“阮公子好眼光啊,这乃是上好的百年梓桐木,这琴跟着阮公子定然会流传百世,只是这琴尾...”
一穿着布衣的老匠人,有些遗憾。
焦桐莫名感到一阵羞愧,对于自己烧焦的尾部,应该会很让人嫌弃吧。
阮子墨接过琴,拂过琴弦琴身,指尖似水般轻柔,又暗自藏着翻滚的激流。
焦桐心思神荡,他开始颤抖,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红绸被揭开了,那狰狞的伤痕,那被烧灼的痕迹,永远摆脱不掉的耻辱。
那双手抚上了焦痕,更加轻柔的指尖,在焦痕上点过,似轻闪的蝶翼,蹁跹而过。
“这琴尾很特别,不如就唤焦尾吧。”阮子墨朗声里,全然是对焦桐的赞叹。
焦尾。
焦桐在心中默念着两个字,他成了一张琴,在阮子墨手中,不论是否流芳千古,只要跟随着他,就好。
阮子墨少时登殿,少年人不懂得藏拙,锋芒毕露,才情震撼朝野,很快便位列中书。
阮子墨为人刚正不阿,清风傲骨,是很难接触的麒麟才子,而且前途一片光明,少不了官宦之家拉拢攀结。
阮子墨偏好雅音,十几岁便奏的一手好琴,只是平日里事务繁忙,案牍劳形,如今偶的焦尾,重拾旧好。
焦桐一点点明白了人世的生存规则,那些原本奇奇怪怪的发音,那些发音里所蕴含的意味,焦桐一点点学会了。
只是,他说不出口,他只是一段桐木而已。
阮子墨带着他的焦尾琴,坐落于高山之巅,伴着流水击石之声,飞鸟划过,走兽嬉闹,泠泠琴音在山谷中久久回响,连绵不绝,迂回奔迭于天地之间,久久不绝。
焦尾感到心中一震激荡,这是从来没有的感觉,就像一束光,就那么轻轻柔柔温暖而实在的进入了心中。
阮子墨带着焦尾琴,踏上琼林宴,穿过觥筹交错,赦赦琴音回荡与天地之间,众人惊叹击掌不绝,焦尾因此名扬四方。
焦尾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这大概,就是心有灵犀吧。
阮子墨对他,就是知遇之恩了。
那么,它对阮子墨的感情又是怎么回事呢。
似乎,并不是知遇之恩那么简单。
鞭炮声想起,红绸缠满了阮家别院,又一次裹上了焦尾琴的焦痕。
焦尾讨厌别人这样对待它,可是它没有办法言诉,它只能在心中自己宣泄自己的不满,在阮子墨扫弦时,故意不予他契合。
就算这般,阮子墨的一曲《凤求凰》还是奏向了整个婚礼现场最动人之音。
当朝丞相之女媗祎,容貌迤逦,性温婉,识文断字,善舞擅音,多少青年才俊求之不得,阮子墨亦曾是其中之一。
才子佳人向来都是佳话,婚后,二人庭前弄影,琴瑟和鸣,好不和谐。
焦尾琴渐渐蒙尘。
岁月已然,划指而过,焦尾被揭开了尘封已久的锦罩,阮子墨依旧是那般温润的容貌,却掩不住眉间的疲惫沧桑。
沙哑的声音不复当年。
“你可要与我同去。”
去哪儿?我去,和你在一起我就去。
焦尾琴在心里叫着。
“去。”媗祎坚定而温柔的声音响起。
“此番背井离乡,不知要遭受什么。”
沙哑低沉的声音里,隐约有了几分波澜。
容貌迤逦的女子,紧紧握着他的手。
“此心安处是吾乡。”
焦尾心中涌起一阵酸涩,原来是它自作多情了,可是什么是此心安处是吾乡,为什么要背井离乡。
能力卓群,不懂藏锋,势必为人妒之,一纸无端诉状,一本无名账簿将阮子墨流放岭南。
山高水长,路途艰辛。
媗祎想到这一路奔波,最终还是放下了焦尾琴。阮子墨不舍,温厚的双手拂过琴弦。
“等我回来。”
好。
我等。
此心安处是吾乡。
若离开你,我不能心安呢?
整个阮府上下,阮子墨珍藏的古玩书画被运出府,焦尾也被人抱着,离开了阮家。
....
三十年后,阮子墨被平反,归京。
媗祎残魂在岭南飘荡,焦尾全然不知所踪。
天地茫茫,再无泠音。
人群攘攘,再无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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