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未抵4
冉猊香回到沧浪楼的时候,耳朵上的伤口都已经结痂了,颜知洲替她将耳坠取出,冉猊香疼得直龇牙。
“她为难你?”颜知洲问道。
“怕是不乐意我这样的舞伎接近辛鸿。”
“不对,”颜知洲说道,“当时也是她想要在沧浪楼里找几个伎子带进东宫伺候辛鸿的,如今又怎么会嫌你身份低?”
“我估计先前她还是想让我进宫的,让我跳支舞也不过是让我日后能够时刻清楚自己的身份。”冉猊香答道。
“那后来呢?”
“后来我要跳柘枝舞,辛鸿为了保全我的颜面当众就说要替我击鼓,我想那时候,顾启瑶应该是恼火了吧。”
“堂堂储君为一个舞伎击鼓,明显就是沉沦美色的表现,也难怪顾启瑶会恼火。”
“姨娘轻一些,疼。”
颜知洲替冉猊香擦拭着耳垂,又替她上了药。
“顾启瑶真的是心狠,”颜知洲捻着那耳坠对她说道,“你看,这上面都是些铜绿,我要是现在不替你清理,你这耳朵都怕要溃烂了。”
冉猊香看着这对耳坠在烛火下更显精美绝伦,不禁说道:“明明是曾经再害怕不过的事情,如今经历了,却只觉得羞耻。”
颜知洲看着冉猊香红肿的耳垂,只觉得心疼:“明明是自小养尊处优惯了的公主,如今却要受这样的苦。若陛下还在,该如何心疼啊。”
若辛戟还在……她一定不会明明看见辛戡就在眼前,却不能持着匕首手刃了他。
她那日在寒食节晚宴上第一次见到了辛戡,其实内心是没有恐惧的,她只觉得内心有熊熊怒火,只想让他七窍流血暴毙了才好。
可是她不能对他做什么,不是因为她不敢弑君,辛戡在她眼中分明就算不上一个君王。
她记得那时候萧如基教她那句“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她不明白像辛戡这种失德之人,为何还能在帝位上坐这么久。
若不是为了天下苍生免于皇位争夺之苦,可以兵不血刃地将辛戡赶下这个位置,冉猊香不会眼瞧着辛戡就在眼前,却一遍又一遍地劝说自己要徐徐图之,先拿到杜虎符。
“我有命活着便是万幸,”冉猊香叹了一口气说道,“如今受些屈辱又怎么了?”
“可是你这样活得太委屈了……”
冉猊香皱了皱眉打断了颜知洲的话:“自那日从大火中逃出来之后,我就注定不能活得轻松了,我如今是为着我父皇母后,为着涯,为着数百位在大火中丧生的宫人所活的。”
“可我是在为你活着,”颜知洲突然说道,面上尽是清泪,“若当年你未在椒房殿外哭喊,我早就随了陛下而去。你知道的,死不是不幸,这样日日痛苦地熬着,才是真正的不幸。”
冉猊香知道,若不是颜知洲将绮丽年华尽数耗费在她身上,她也不会长到如今的十七岁。
“姨娘,我知道你在为我倾尽所有地付出……可是,我没有退路了啊。”
“你活得不轻松,我也一样。”颜知洲说道,“所以我今日要求你一件事,行吗?”
颜知洲从未这样对冉猊香说过话,她对冉猊香,一向是没有任何要求的。
冉猊香愣了一会,说道:“姨娘请讲。”
“我们离开长安吧,”颜知洲说道,“你还小,才十七岁,不应该这一生的光景,都断送在其中。”
冉猊香想都没想就摇摇头:“不可能的,我不会走的。姨娘,我不怕,我真的不怕。”
“这是我求你的事,唯一一件,离开长安好不好?”颜知洲声音哀戚,一字一句地恳求冉猊香。
“我不明白,姨娘,我真的不明白……为何在如今,已经筹谋了八年了的今天,你要放弃?”
冉猊香确实想不明白,明明颜知洲是那么想夺回一切的一个人,为什么反而是她先退却了?
“说白了,我们能用的人也太少了……外无朝臣可用,那么这条路还有许多委屈要受。你活着,不是为着来忍受这些阴暗的,你懂吗?”
外无朝臣可用……一句话道尽了多少心酸。若萧如基未殉国,若崔靖年未辞官,这一条道路,怕是会轻松不少吧。
“是啊,长安已经变天了……”冉猊香喃喃自语,“可是姨娘,你知不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你让我此刻放弃,不仅是让我对不起绥宫的亡灵,更是让我不甘心。”
“萧望尘来找过我了。”颜知洲说道。
冉猊香听着一愣,心里扑通扑通的,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他来找你做什么?”
颜知洲把冉猊香的神态都看在眼里,与她相处了这么久,怎么会连她的心思都看不出来呢?
那时候她才九岁,是从养尊处优的嫡公主辛湄开始,不露声色地改变,努力让人相信,她是舞伎冉猊香。
她终究是少了许多快乐,没有睡过几个安稳觉。最初的几个月她都要颜知洲陪着睡,因为她一睡着就会胡乱地喊“卿卿”,她的母亲。
如今,她这么痴傻,竟然又要将情感隐忍起来……她与萧望尘,是青梅竹马的交情,若今日她舍弃了,颜知洲只会恼恨自己让她如此痛苦地活着。
颜知洲想着,若她来日问鼎了天下,可是却是背负着违背人伦的骂名,身边还没有人护着,这样的霸业不要也罢。
“他说,让我相信他,他会保护你一生。只要他没有倒下,他就会为你守护这江山如画。”
“你信了?”
“我为何不信?”颜知洲问道,“你没有出现之前,他就已经做得很好了,将热血尽数奉献给了疆场。”
“那是因为他想要功名,男儿的功名!”
颜知洲摇摇头,说道:“他说不是的,他让我问你,你还记不记得你说的那句,让他做了保家卫国的将军再来娶你的那句誓言?”
终于,忍不住又落泪了。眼泪断了线,簌簌地流下,心头,是止不住的委屈。
冉猊香哭得语无伦次:“不记得了,早忘记了!”
颜知洲看冉猊香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忙把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那时候她夜里哭闹了,她安慰她一样。
“不记得了,那便再记起。从前的迟迟不见了,那便再寻回来。不要越走越远,变得让人觉得陌生,不然陛下和娘娘也会不认得你了的。”
把从前,寻回来。
哪有这么容易?
“迟迟,”颜知洲轻轻喊道,“跟着萧望尘去大漠好不好?”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最终冉猊香还是松了口,说道:“姨娘,让我再思量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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