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回到现实世界时，天已经亮了。苏泽在朝阳与浪花声中悠悠转醒，空洞的眼里尽是迷茫。此时他唯一记忆深刻的，就只有那双硕大无比的眼睛了。

　　“哎呀！”见苏泽醒来，在他身边蹦跶了一宿的球球终于放下心来，然后一头扑进他怀里，竟还发出了哭泣般的呜咽声。

　　“球球……乖……”苏泽用僵硬的手掌抚摸着球球的茸毛，轻声说：“没事了。”

　　说着，苏泽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不远处的罗琼身上。他渐渐收起笑容，抱着球球走了过去，看着那个瘫倒在地而胸口尚有起伏的男人，不悲不喜地问：“师尊，你还没死啊？”

　　“臭小子，你还叫我师尊？”此刻罗琼的脸色真叫一个难看，脸颊凹陷、眼窝发黑，整张脸隐隐被一层黑气笼罩，想来应该命不久矣。

　　罗琼看了一眼身旁的苏泽，然后闭上眼睛，有气无力地说：“来吧，替你的父母报仇吧。用我的匕首，用我教你的技巧，杀了我吧……”

　　自昨夜抽刀划掌，罗琼的那柄鱼肠匕首就一直被苏泽握在手中。此刻，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匕首，沉默片刻后，将它小心翼翼地插进了自己的靴沿，顺势朝罗琼深深鞠了一躬，平静地说：“父母之仇，以此刀偿还。师尊，谢谢您这三年来的教导，咱们两不相欠。”

　　罗琼愣住了，他吃力地睁开眼，吃力地皱起眉头，吃力地怒骂道：“干什么？你可怜我？我火烧渔村、杀你全家，快点为你的父母报仇啊！你这三年出生入死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手刃仇敌吗？现在我就在眼前，来啊，快点杀了我啊！”

　　苏泽没有退缩，也没有动摇，他面无表情地承受着罗琼的怒火，直到对方发泄完了，才平静地说：“或许你是为了夺取我的身体才留我活到现在，但如果仅仅如此，你又何苦传授我那些求生的本领？如你所说，你或许就是我的弑亲仇敌，可是你在三年前的那个晚上救了我的命，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以德报怨，我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徒弟？”罗琼掩面而笑，不经意间，两行清泪从指缝滑落，“傻子，傻子。我罗琼纵横半生，再没有见过比你更傻的人了……”

　　苏泽点点头，自从三年前被那个杨先生定义为废人时起，他就已经承认自己是个傻子了。“师尊，早饭吃什么？”

　　“不吃了，不吃了。”罗琼一把擦去眼泪，用手肘支撑着身体勉强坐了起来。他看着苏泽的那双空洞无物的眼睛，满是遗憾地说：“放心吧，你不杀我，天也会杀我。黑魔法是一门禁术，使用黑魔法的人，不成功便成仁。我的情况我心里有数，过不了多久，就该魂飞魄散了。虽说是我自作自受，但我因你而死，你也算是为双亲报仇了吧。”

　　“哦。”听到罗琼的话，苏泽不悲不喜，只是那双空洞的眼睛，似乎变得更加空洞了。

　　“怎么了？是不是我死了，你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罗琼一眼看穿了苏泽的心思，有气无力地笑了起来，“嘿嘿，可怜的孩子呦，活着宛如行尸走肉，为何不把身体和魂力交给我呢？罢了，罢了，既然你还肯叫我一声师尊，那为师就把心愿托付给你，可好？”

　　苏泽缓缓点了点头，说：“师尊请讲。”

　　“好好好……”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罗琼心狠手辣二十余载，在此行将就木之际，果真是对苏泽越看越顺眼了，“死到临头，为师也不讲什么漂亮话了。我是一个杀手，待你离开这个鬼地方就会知道，黑樱桃可是世间罕见的臭名昭著呢……”

　　一想到自己委身于这样一个组织，罗琼的双眼就不由浮现出一抹厉色，然后才咬牙切齿地说：“为师的全名是罗伯特罗琼，罗伯特家族曾经也是一个颇有名望的召唤师家族。三十年前的一天夜里，我全家被杀，多亏一名家仆豁出性命将我送出府邸，才保住了我们罗伯特家族的最后一条血脉。那时我尚且年幼，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唯一还牢牢刻在脑海里的，就只有那一对在火光中金光闪闪的樱桃！”

　　苏泽将目光转移至罗琼那身黑袍的领口，“就是这个樱桃吗？”

　　“哈哈哈哈……凝视深渊之人，正被深渊凝视……屠杀恶龙之人，必将成为恶龙……”回顾自己有生之年的所作所为，罗琼的目光竟然变得比苏泽还要空洞无助，“我费尽心思打入黑樱桃内部，为了变强不惜手刃恩师和师弟，抢走了精疲力尽的腐朽精灵……我这一生只为毁灭黑樱桃而活，却不想这身我最讨厌的黑袍，竟然会成为自己的寿衣……”

　　“师尊的心愿就是毁灭黑樱桃吗？”如果真如罗琼所说，黑樱桃是这世界上最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想要毁灭它谈何容易？可是，度过了这血淋淋的三年，生死于他来说早已置之度外，于是他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我记住了。”

　　苏泽答应的如此果断，罗琼却不由陷入了沉默：我要他毁灭黑樱桃，他或许已经暗自赌上了性命，可是当他真正了解到自己的魂力之后，再加上他已有的手段、警觉和隐忍，毁灭黑樱桃或许真的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倘若他真的做到了，那在毁灭了黑樱桃之后，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不，不行……黑樱桃高手如云，实力超过为师者比比皆是，祭祀级别的强者更有资格学习首领亲传的黑魔法，稍有不慎你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最后的最后，罗琼决心将苏泽一骗到底，“苏泽，毁灭黑樱桃是为师的遗愿，你大可以记住我的心愿，待时机成熟之时再将其一举歼灭。但是在此之前，去上学吧……”

　　“上学……”听到这两个字，苏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三年前发生的一切，悲愤之余也回忆起了小萌那张清纯可爱的小脸。

　　苏泽从来没有对罗琼提起过小萌，但罗琼还是从他脸上读出了那一丝神往。知道苏泽有心上学之后，他又扯着嗓子警告道：“答应为师，从今往后，不论如何都不准服用显魂梅！”

　　罗琼本是将死之人，喊出这样一句话，几乎搭上了他半条命，这个警告苏泽自然铭记在心。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入学测试，不都得服用天神显魂梅吗？”

　　罗琼点点头，然后给出了他事先准备好的标准答案：“让他们用别的办法测，你就说自己显魂梅过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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