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捌：彩云之难】

　　眼看着中秋就要到了，盘指算起来，也不过五六日的光景在即。

　　他那日回来与我说，要在中秋家宴时带我见着他的父皇。

　　心里这样想着，便觉得欢喜而雀跃起来。这一日秋光正好，日色透着格子窗在贵妃榻上撒起阴影来。我正坐着品茶，便看着芸儿跑过来道：“姐姐，姐姐，依兰姐姐一会儿就要来呢。”

　　芸儿跑得急，脸色泛起些微的红色来。我笑着瞧向她的脸，拉她过来替她擦擦道：“依兰又不是第一次来，你这样紧张作甚么。”芸儿娇喘着道：“芸儿就是瞧着依兰姐姐许久没来了，刚到那边取茶叶，便见着依兰姐姐的婢女盈盈过来了。”

　　我心里高兴，起了身到门边去迎，却见着依兰已经在门口了。上身身着莲花色上添兰花的上衣，下面配了条雪白的裙子。一步一步走起来，裙子翩跹的很是好看。身后跟着的婢女是我从没有见过的。见着我亦是笑起来，身子盈盈拜下去，道：“王妃娘娘万福金安。”

　　我忙摆摆手叫她起来，笑道：“姐姐这些日子没来看灵儿，是不是把灵儿给忘记了。”

　　她微微侧过头，雪白姣好的面容上露出些笑容来，道：“我怎么敢把你给忘了，如今都是要做王妃的人了，还这样贪玩。”又微微施了个眼色又道：“我许久不来，倒是十分想念你做的海棠酥了。”

　　依兰比之前又消瘦了一些，梳着鸿鹄髻，其间又饰以几朵精致的蓝色绢花，斜簪一支金祥倒垂兰花步摇，有珍珠与碧玉的穗子交缠坠下，看上去寻常却又大方地很。上衣是莲花色的直领锦衣，兰花绣边上配上几支遒劲的兰花叶；下衣雪白的裙子上细看都勾了星星点点的边，又在外加了一件杏花色珍珠扣段子对襟。虽然是及朴素的颜色，却越发衬得她莲骨纤纤起来。

　　我瞧了她一眼，心下猜着她大约有什么不方便起来，便唤了芸儿道：“既然你依兰姐姐想着海棠酥了，你便去准备着罢。”话刚说完，只见依兰回了头对她的婢女道：“彩云，你也跟着帮忙去罢。”那名唤彩云的婢女面色坦然道：“小姐身边不能少了人伺候，我还是留下来伺候小姐罢。”

　　依兰正色道：“我这边一切方便，你快去罢。”我看那婢女没有离开的意思，亦开口道：“放心吧，偌大的王府必定不会亏待了你家小姐的。”那婢女见我这样说，没办法，施了一礼便跟着芸儿走了出去。

　　我看着芸儿领着那婢女越走越远了，方才开口道：“姐姐是怎么了？”话还未说完，依兰已经捉了我的手，轻声道：“我如今，是不方便的人了。”她的话刚一出口，我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又拿团扇掩了口道：“是怎么回事？”

　　依兰眼里带了些凄凉神色来，开口有些哽咽，道：“璃音阁要为我赎身，我不愿意。”

　　我略略惊讶，道：“君夫人教彩云过来跟着你的？”

　　她摇了摇头，道：“璃音阁是家大业大的地方，见君夫人没有回应，不几日倚芳阁便多了这个姑娘来。”

　　“你疑心是他们送来的？”

　　依兰点了点头，道：“我也不敢十分的确定，彩云到了倚芳阁一定要跟在我身边，说是仰慕我的琴技，她跟着我没多久，从前跟着我的青蓝便失足溺水殁了。”说着她落下泪来，道：“说到底，是我连累了青蓝了。”

　　我拿了娟子替依兰试了眼角，心下想想，这的确像是璃音阁一贯的作风。又看了看依兰，心下生出些愧疚来，她亦不过是个被我连累的人。依兰瞧着我的脸庞道：“灵儿，我与璃音阁素来没什么往来，他们为何要赎了我走？”

　　我一时晃神没听着依兰对我说的话，待着她拉拉我的袖子方才反应过来，摇了摇头道：“也许，他们只是想招徕几个才貌双全的女子为他们效力。”

　　又或许，不过是对我的一个警示罢了。

　　依兰默然道：“可我如今该怎么办，彩云在我身边，我作甚么都不方便。”

　　我想了想道：“你可以去和君夫人说说，君夫人是慈悲的人，若她能帮你，便一定帮了你了。”

　　依兰眉头微拧，然而并没有说什么，只道：“正是君夫人将彩云指到我身边来的，她会帮我吗？”说罢又道：“我其实也没有多少把握。”

　　我听了她说道：“君夫人知晓这个彩云的来历吗？”

　　依兰面色微微难看些，道：“我还不知晓。”

　　我握了依兰的手，道：“那便试一试罢，我觉得君夫人并不是不讲理的人。她若知晓你的难处，大约不会袖手旁观的。”

　　说罢拿了一张纸过来，工工整整写了几个小字，折起来放到了手心里。

　　又叫了兮若过来，将纸条放了她手心里，道：“一会儿海棠酥好了，教芸儿自己拿上来罢。”兮若点点头道：“兮若知道。”依兰看了我道：“你给兮若写什么了？”我笑道：“我说，彩云手艺好，教她做桂花糖藕芙蓉糕罢。”又挑了一丝浅笑道：“桂花糖藕芙蓉糕没有四五个时辰是做不出来的，彩云又是初学，我们便等着它的芙蓉糕罢。”

　　依兰抿着嘴儿笑，道：“还是你的鬼主意多。”

　　我噙了一丝调皮笑意道：“灵儿也不过想和兰姐姐多些两个人的时间罢了。”

　　依兰神色诚挚道：“难为你这样细心为我打算。”又仔细端详了我一会儿欣慰道：“你如今可是出落的越发好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桃色满面。”

　　我瞪了她一眼，道：“你看你看，刚帮你解了围，这就要来笑话我了。”

　　依兰像是看不够我似的，上下细细地打量着，继而开心道：“我看着你好，我开心。”

　　我调皮道：“好姐姐，我知晓你一心为着我好。”

　　依兰似笑非笑，轻轻道：“你我的心，不都是一样的吗。”

　　正说着，便看着芸儿过了来。刚进门便笑道：“今天的海棠酥可是芸儿看着做好的呢，姐姐们只管尝着罢，必定好吃得很。”

　　依兰眉目间染了淡如烟雾的笑意来，目光从我脸上悄悄划过去，道：“芸儿如今还是这样欢喜得很。”

　　我唏嘘道：“这儿小丫头天天都是元气满满的呢。”芸儿抚一抚脸颊，道：“姐姐就不要调笑芸儿了，快尝尝海棠酥罢。”

　　依兰的目光落在海棠酥上，盈盈的亮着些光，笑道：“那我们便尝尝罢。”我亦是笑着点了点头，拿起一块海棠糕放入口中，刚咬了一口，便觉得胃中翻江倒海的厉害，连着刚喝的茶水，一起吐了出来。

　　芸儿见了忙过来递了娟子道：“姐姐怎么了？是芸儿做的不好吃吗？”依兰见着了也忙到我身边，轻轻拍了拍我的背，又端了茶水递过来给我漱口。

　　我的胃里正恶心的厉害，闻见了茶水味道又干呕起来。依兰连忙将茶水撤了下去。只是瞧着我问：“怎么了？”

　　我摆摆手道：“大约近来时气不好，胃里受了寒，这几日都吃不下什么东西。”

　　依兰的目光落在我的衣饰上，忽然住了口不言。再开口道：“你是不是——害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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