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侯门萧郎】
夜里下起了淅沥小雨,真真是剪不断,欲理还乱,我睡眠本就清浅,因着心里有事,愈发睡得不好,夜半醒来再也睡不着。轻轻一翻身,加了薰衣草的枕头窸窣作响,不想惊醒了芸儿。她半梦半醒道:“姐姐你还是睡不着吗?”
我微微摇头,“只是听着外面下雨了。”雨珠打在屋檐上,有滴答滴答的声响。
芸儿叹一口气,替我掖了掖被角。我看着她,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日色清浅,阳光淡淡地从窗纸里渗进来,疏忽带起一点光柱,微浅却又清晰可见。我正拿着丝线在娟子上绣着梨花,一个走神便将针尖按进了指头里,带起一串血珠来。芸儿见了忙拿起我的手看,又放进口中吮了吮,道:“姐姐你是怎么了?这些日子怎得心不在焉的。”
我将针穿在梨花撑子上,又把花架放到案上,这才朝旁边靠了靠,淡淡开口道:“大概是昨夜没睡好。”芸儿瞧着我眼下的一小圈儿乌青,眼里泛出心疼的神色来,道:“这些日子不知是怎的,姐姐睡的总是浅一些。不如我明日拿牛乳兑了银耳和莲子一起煮了给姐姐喝,就盼着姐姐能睡的好一些。”
她哪里知晓我的心思,我亦不想她知道了徒增担心,也只是与她说时气不好,方才如此多思。
我朝着她笑了笑,说了一声好。她便欢喜的剥莲蓬去了。有风从窗外吹过来,引着我看过去,外面的杏子已熟了一半儿,到了收获的时候了。屋里白瓷盛着的荷花却已然落败,只余两条鱼儿偶尔戏水,留下些声音来。只能留得枯荷闻水声了。我赶着最后一季晚荷将自己舞给他看,梨花色的裙角翻飞,秋风都被熏的温热起来。
本该是兴高采烈的好时候,可如今看着,春去秋来,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而于我,这年的秋天又分外温馨一些,温馨中,又透着浅淡的凉。
兮若叫人搬了几盆菊花到我屋里来,有几朵开的灿然,又有些半开半合的,形态甚是婀娜。有风吹过,垂下的发丝飞起来,划过脸颊时有些微触感。又转眼看到姹紫嫣红的花中,只有一朵白的开的最干净,便唤了芸儿道:“去把那只白色的给我折过来罢。”芸儿道了声是便也去了。
我拿着花枝在手中细细端详,是一只上好的胭脂点雪,花枝墨绿且长,开的正好,一缕缕蚕丝一般的花瓣拥簇而来,教人直直知晓秋天是真的来了。芸儿到我身边来瞅着,又开心的道:“这菊花开的真是好,满屋子仿佛都是这香气了。”
“是啊,”我黯然道:“如今,早不是海棠花盛开的时候了。”芸儿见我情绪不高,又不知晓是怎么回事,只好噤了声。我拿了菊花放在案上,又教芸儿拿了我的箫过来,直直地吹到宋朝诗人董嗣杲的《胭脂菊花》:
绿蒂黄心簇绛英,何时负取旱莲名。
预知荒径非全盛,先吐芳葩破独清。
篱落赪填空有艳,风霜风槁却无情。
红嫣香绝谁伤旱,难结柴桑处士盟。
此时此刻,又觉得颈联分外好些。我本知晓不该如此自伤身世,却挡不住自己的思绪。大约真的如他所说,我虽然读了许多的书,遇着他的事却像是个孩子。
那日,他沉默许久,方才开口和我说。他说灵儿,回鹘的首领带着回鹘公主到京都游玩,后日就要到玉门关。他的父皇,当朝皇帝苏钰,要他带人到玉门关去接人,一齐到京都来。
我听了他的话后一时无话可说,气氛顿时凝固起来。外使来朝,说是游玩,带了公主过来便是求亲,当朝皇帝十四个儿子,独独叫了他去,皇上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雅苑的地上是一地的月光,清凉的如同春日梨花。我与他两相寂寂,月色抚摸下的荷花池显得异常空旷和寂静。初秋里的荷花香原本美好,此刻闻来却觉得全是苦涩,压在喉咙里,教人喘不过气来。他就在我身边,我却觉得我们隔了千山万水。
“子珩……”我轻轻唤他,又不甘地问道:”只有你一个人去吗?“
他略略沉吟,像是豁然开朗一般,道:“我明日去奏明父皇,说我一个人周全不来,让四哥陪我同去。”又看向我,语气分外温柔些:“四哥知晓我已有了心上人。万事,他自会替我周全。”
阁里的光线稍微暗一些,香炉里的离香草燃烧时,有一缕缕白烟在周围盘踞。隔着这袅袅的烟,我并不能看得清楚他的神色,只听得他的声音万般恳切,一字一顿道:“我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可你放心,我的心里除了你,再放不下其他人。等我将他们带到京城,我便引你,去见我的父母。”
我的心里突然跳的厉害,口中却依旧极其温柔地回应了一声,“好。”他抱得紧,我动弹不得,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停滞了一般,我屏了呼吸,又轻声说道:“你不过是要出一趟远门,和从前一样,”又轻轻从他怀中起身来,替他理了理衣服,柔声说:“在外可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叫我挂心。”他听了后拉上我的手,“是,我去去就回,你在家里等我。”那时候我想,我该相信我眼前的这个人。他为我做了许多,感情的事情,若连最基础的信任都没有,不足以成亭台楼阁。
第二日,早上醒来的时候天色微明,梨花帐子里就剩下了我一个人,他已经走了。心里蒙上一层淡淡的失落,那时才明白,我不过是平凡人家的小小女子,只盼着身边的人是我的一心人,可以白首不离分。
我看着绣了一半儿的梨花轻轻叹息一声,想着大约此时此刻他正在回鹘公主的身边。以他的品学相貌,若是被回鹘公主瞧了去,即便他不愿意又能怎么样,皇家儿女的感情放在江山社稷面前,实在太微不足道。又问着自己,如果他真的被下旨赐婚,我是否可以为着他甘心接受。他曾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他,偏偏是这世上最不能一心的皇家儿女。
想着想着又摇摇头,方才明白为何当日兮若一遍遍于我重复,灵儿,你可要记着今日说过的话,凡事,先尽人事,而后看天命。大约从一开始,兮若就是知晓他的身份的。可她和子珩一样选择了守口如瓶,不教我受着皇家的恩怨是非。心里仿佛霎时便有了勇气,是了,为着他们的心思,我也不该就这样自伤身世,总要先争一争,毕竟,那是我和他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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