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入偃珀城
狂风骤雨乍歇,霁空碧如洗,绵亘千里的天青色山峦,隐在重重薄烟后,朦胧幽惑。
被雨打落的残花,裹着湿土的厚重气息直窜入鼻翼,继而冲入头顶,教银笙略微愰了下神,她收回视线,浅尝了口醇酒。
几只鸟雀自窗棂处掠过,扑棱的翅膀带进来些微凉意,未卫掸了掸落在袖口上的雨珠,转头同银笙道:
“斥候卫卫队长从偃珀城传来消息,明日新任魔主大婚,极毓向六界之主均递了宴帖,还广邀八方有志人士参宴,往好听了说,是为那新任魔主多添几分喜气,往不好听了说,极毓霸占着咱们神界的城池,为他魔界之主大摆喜宴,有够恬不知耻的。
不过就在昨日,我听底下的卫兵在传,苏木神君收到魔界的请柬,与那魔使大打出手,应是觉着魔界这番行为是对我神界的羞辱。
如今神魔两界正是多事之秋,极毓不仅不避嫌,反而大张旗鼓的来邀请苏木神君,你说他会不会是想要支开苏木神君,对黔水城来一个釜底抽薪?”
银笙不语,脸上神色莫名,她执起酒盏一饮而尽,拿过竖在窗旁的银枪向外走去,未卫忙掏出一颗灵石扔在桌上,抱起未喝完的酒追上她,身后传来酒肆小厮的吆喝:“两位爷慢走!”
“今日休沐,你我好不容易得空出来军营,现下打算去哪溜溜?是去囚午城找南石她们,还是去黔水城找苏木神君?”
银笙头也不回道:“去偃珀城看看。”
未卫一顿,而后又快步跟上去:“你要去偃珀城做甚?那周围有魔兵重重把守,想要进城去很难。”
见银笙不说话,未卫又道:“你莫忘了,上一次咱两企图混进去时,可是吃了那季冥的一个暗亏,你可千万别去挑事儿啊!”
银笙轻笑:“最近偃珀城内一直有魔界公主的传闻流出,据说那位公主是这六界顶漂亮的女子,便是比扶乐神姬还更胜三分。
我一直都是不大信这些传言的,不说她貌比扶乐神姬,便是她那六界第一美人的称呼恐也不尽详实,我倒要去看一看,这美人能美到何种程度。”
未卫瞅一眼银笙,再喝一口酒,暗道,这女子大多都比较看重于自己的容貌,他下得凡界时,瞧着那些个凡界女子自怜自哀,大多为自己容颜所恼,他不明就里,现下看银笙这般架势,他或许是有些明白了。
未卫暗忖,如今能治得了银笙的,便是那苏木神君了,这事得尽快告诉苏木神君,若不然银笙贸然闯到偃珀城去,遇到季冥或者季邝,即便是不死,被抓住也会折磨得她生不如死。
银笙不用猜也知道未卫在想些什么,两人相处这么长时间,未卫心思又简单,她知未卫的担心。
执起长枪打在未卫腿上,银笙威胁道:“你若是敢让苏木知道我去偃珀城,回来收拾你!”
未卫喝酒的动作蓦地僵住,他猛地把酒坛摔在地上,一溜烟跑远后朝银笙大吼:“比起苏木神君的怒火,我更愿和你打一架,至少不用提心吊胆。”
银笙提着枪追了他两步,却突然转身向反方向跑去,待未卫停下身,回过神来之际,哪里还见得到她的身影,未卫暗道一声遭糕。
与守城副将告了假,忙跑去黔水城找苏木。
窟火城一战,神界虽说大获全胜,却是以三万将士的血肉铸就,万千城,庵城,黔水城在同日亦与魔界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搏杀。
驻守黔水城的将领南昊仙君被擒,靳夙仙君亦重伤昏迷,日及赶去支援时,恰与那季邝正面对上,两人见面便打了个昏天暗地。
季邝修为莫测,又惯爱使些阴毒的手段,日及不防,陷入季邝设下的迷障内,后连同那南昊仙君一起被掳到偃珀城去。
苏木收到消息时,紧急调派人手往庵城和黔水城驻守,如今两城将领被俘,士气必然大减,为防魔军趁机反扑,苏木安排好窟火城的一应事宜后,只带了几名卫兵赶过去。
扶渚驻守的万千城只遭了一小队魔兵的偷袭,听斥候卫禀报完其他几城的战况,亦连夜赶往黔水城与苏木商议此事。
待二十二城的情况基本稳定下来,扶渚正要回万千城,却听闻有魔界使者前来拜见,苏木与扶渚对视一眼,对那卫兵道:
“带他进来!”
那魔使一进入营帐便直奔主题,显然是不想在神界之地多待。
魔使双手奉上请柬,道:“后日我魔界之主大婚,魔皇特命我来请苏木神君参加我魔主婚宴。”
苏木负手站于上首,并未有要接请柬的意思。
“季擎还真是老当益壮,前魔后不过才去世十多万年,他这么快就要娶妾了。”
魔使从容道:“苏木神君说笑了,后日大婚者乃是我魔界新主,魔皇宴请六界,邀八方之士参宴,但想着苏木神君也在此,魔皇故而让我来……”
苏木打断他,笑嗤道:“魔界新主?既你魔界换主,为何这般无声无息,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本神君为何要去?”
魔使道:“魔皇有吩咐,让我把请柬送到即可,至于苏木神君愿去与否,却不是他想知道的。
不过,魔皇大人让我传一句话给苏木神君。”
苏木挑眉,他看了扶渚一眼,朝那魔使道:“说。”
魔使摇头轻笑:“此事怕不是不能教其他人听去。”
扶渚笑与苏木道:“既然黔水城已无要事,我便先回万千城,至于日及神君和南昊仙君一事,若有何消息,我再来罢!”
扶渚走后,苏木睨着那魔使道:“你要与本神君说什么?”
魔使不语,从怀中掏出一物递与苏木,待如愿看到苏木脸上闪过的震惊,才道:“魔皇说,苏木神君若得空,可去偃珀城坐坐,想必你对这物件会很感兴趣。”
苏木一把掐住那魔使的脖颈,声音彻骨的寒冷:“你回去告诉极毓,他若敢在帝尊身上动手脚,我便是死也要杀了他。”
那魔使有恃无恐道:“苏木神君担心什么,玄清尊已是我等的魔主,魔皇又是他的叔父,不过是把他的另外几缕魂魄封印起来罢了,苏木神君毋须担心。”
苏木捏紧手中的封魂幡,挥袖直击那魔使前胸而去,那魔使不慌不忙的应对,两人打了几个回合,竟是不分胜负。
愈是和那魔使打下去,苏木愈加惊心,他撤掌收势站好,厉眼看着那魔使道:“你是极毓身边的左使阎罗,昼惟!”
昼惟笑道:“倒也不怨你现下才认出我来,当初我和卯邑跟着主子远游在外,常年不在魔宫。
我记得与你少时见过一次,那时你便凶狠得像个狼崽子,之后你成了前魔主的暗卫,鲜少站于人前。
没想到如今你却成了神界的神君,还能在我手下走这么多招,倒是越发本事了。”
苏木对昼惟的冷嘲热讽视若无睹,他寒声道:“极毓的目的是什么?他教你送请柬是假,送封魂幡才是真吧!”
昼惟轻笑几声:“主子要做什么,我只管听命,即便主子要我为玄清尊血祭,我亦是义不容辞。
这封魂幡共有三面,要怎么做,想必苏木神君已经知道了,主子虽疼玄清尊,但若是苏木神君一时半会想不通,另外两面封魂幡怕是……”
昼惟语到一半,狂笑几声,闪身便离开黔水城。
第二日,苏木正想着封魂幡一事,未卫突然闯进他营帐中,大声道:“苏木神君,银笙她独自一人去偃珀城了。”
苏木大步跨到未卫身前,皱眉沉声道:“你说什么?”
“今日休沐,晨时我与银笙去酒肆吃酒,可银笙却突然要去偃珀城瞧那什么魔界公主,我拦都拦不住她,只好立马来向你说此事。”
“她什么时候去的?”
未卫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小心翼翼道:“快,快一个时辰了。”
苏木眉头皱得更深,照银笙的脚程,她现下怕是已到偃珀城,说不定还混入了城中,若她当真只是去看那魔界公主还好,他现在担心的是银笙孤身去救日及和玄清尊。
苏木看向手中的封魂幡,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峻,极毓为将帝尊彻底留在魔界,竟不惜使用禁术,如今帝尊的一缕神识被封印在这封魂幡中,想必这才是帝尊久被魔脉控制的原因。
……
偃珀城,银笙敛去身形容貌,化作一名稚童,满目好奇地仰首看着“偃珀”两个铜金大字,守城的魔兵上前对她一通推攘,语气不耐道:
“哪里来的小孩,趁爷爷没发火之前赶紧滚开,要不然爷爷单手拧断你的脖子。”
银笙眸子噙怒,跳起来扇了那魔兵一耳光,而后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传出:“小爷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对小爷这般无礼的人,若不是你们魔皇大人向小爷我递了请柬,你以为小爷会来神界这破地方,要吃没吃,要喝没喝,关键是连玩的地方都没有,简直气煞小爷。
尤其是你,方才自称是小爷的爷爷,待小爷见到魔皇,定让他将你扔下油锅炸个九九八十一天,以泄小爷我心头之恨。”
那魔兵被银笙这番话唬得一愣,他咬着舌头,磕磕绊绊道:“你你,你一个奶娃娃突然出现这里,行迹可疑,有何证据证明你是被邀请来的客人?”
哟呵,还挺精的。
银笙自袖中露出一角红色,口吻嚣张至极道:“看到没,请柬在此,还不快给小爷让开!”
那魔兵心下一惊,忙躬身退至两旁:“小的眼拙,贵客请,贵客请!”
银笙冷哼一声,背起手,大摇大摆的走进城中。
在街上晃荡了几圈,目光所及之处,皆有三三两两的魔兵来回巡逻,银笙侧身走进一家酒楼内,当即有伙计上前笑问道:“小公子是打算用饭,还是想找个雅间歇脚?”
银笙意外挑眉:“你为何不像其他人那般将我赶出酒楼?”
伙计笑回:“我们开门做生意的,哪有将客人往外赶的道理,况且小公子您一身贵气,能来我们酒楼,实是我们酒楼的福气。”
银笙眯着眼,笑道:“你这番话虽然是在奉承小爷,但小爷我就爱听这些不言不实的,替小爷寻个临窗的雅间罢!”
上得楼,银笙扔了几枚上品灵石与那伙计,问道:“这城里到处都是巡逻的魔兵,可是城中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伙计得了好处,与银笙一一道来:“自打偃珀城被攻打下来后,城里被抓的那些神界之人,原本还有几个有骨气的,最后被活活折磨死,其余人虽不敢造次,但也不乏有不要命的。
这不,明日新魔主即位,公主大婚,刚抓来的那几名神界之人打伤了我魔界不少人,明日估计会被杀了祭祀。
那被抓的几人可了不得,据说是神界的神君,这么有身份之人,神界那边定然会派人来救,可不就得加派人手排查可疑人物么?”
银笙了悟点头:“原来如此,我受魔皇之邀来赴宴,但到得这城中,竟见不到一点喜气,故而有些不明罢了。”
伙计笑而不语:“小公子先在此歇息吧,小人先下去忙了。”
伙计走到门边,一拍脑袋,突然说道:“在我魔界,待嫁与待娶的新娘和新郎官会在前一日游街,接受来自魔族众人的祈福。
若是小公子闲得无聊,倒是可瞧上一瞧,想来仪轿会经过此处,小公子临窗,正好看得清楚。”
“有劳了!”
待伙计走后,银笙坐在桌前长呼出一口气,还好都唬弄过去了,这次虽然没遇到季冥等人,但自己还须小心些,也不知日及被关在何处……
银笙临窗而站,似不经意的瞥过魔兵的换岗规律。
视线一转,便瞧见街上聚集的魔界之人越来越多,大家皆跪伏在地,嘴巴一阵蠕动,银笙只听得一阵“嗡嗡嗡”的声音从街角一直传到街头。
一顶金边镶嵌,四檐挂满珍珠翡翠的车辇缓缓驶来。
银笙定睛看去,见那魔界公主蒙着脸,只露出一双比日光还耀眼刺目的眸子。
只一眼,即便只是看着那双眼睛,银笙亦知她美得不可方物。
而坐于她身旁的人,却是自己念了无数个日夜的离长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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