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一股很熟悉的味道
昼追着夜跑了整整十万年，物换星移事事非，却不忘怜一怜不眠人。
自君帝十万年前颁下醒己诏，神界在他励精图治的治理下，越发的如日中天，成为六界不可撼动的存在，而那场诛魔大战，似已被经年累月的史簿压在了落满灰尘的角落。
厚重的光阴似尘封起了那段以血铸就的历史，一缕残光穿过透风的墙壁照在角落的那一摞竹笺上，尘粒欢快地跳了跳，复又安静地躺在竹笺上歇息。
一墙之隔外是姹紫嫣红，青山碧水，白云悠悠，仙鹤齐鸣，是泛金殿宇，是鼓瑟吹笙，是新人笑旧人泪，是十万年辗转六界的不眠人。
朝花看尽落霞飞，入夜唯恐踏梦来，染血的衣，散于天地的魂，微阖的眼，惊醒的梦中人……
寒暑易节时，又是百年为期的七峰收徒之日。
连着最近这几日，飞升上来的小仙不胜枚举，尤妖界为最，七峰峰主在几万年前便已避世，若非遇到动摇神界根本的大事，平日里是难见得其一面的。
如今六界安定祥和，再无战事，神界亦四海升平。
七峰威名在外，便成了众仙家学本事的首选之地，大大小小的神仙就为奔着七峰的名头，差点没把头手脚给挤破了，其中不乏有浑水摸鱼，插科打诨之辈，众峰神君不堪其重，直接设立入山考核制。
因此七峰近些年来虽广开山门，招收四海八荒慕名求学的弟子，但几经入山考核下来，真正能被七峰众神君收为座下弟子的却寥寥无几，或一个，或两个，可谓是沙里淘金，颇有凤毛麟角之感。
倒是近几百年来，一向不问世事，偏独安一隅的虚庭峰，破天荒地贴出收徒的示帖，此消息一出，六界为之沸腾，便连正在太微宝殿与众臣议事的君帝，都给震得愣在当场，若不是近身的宦童提醒，恐已失了体态。
虚庭峰一直以来都是被众仙神虚化的地方，更具泠然淡漠，望而却步之称，更何况十万年前，虚庭峰疆骋神将身死魂散，其死后便化了原形，鼎身上的梵文当即化作一缕黑灰，鼎身也随之化作一抷白土，真真是魂飞魄散。
当时玄清尊手持一把螭龙，差点屠尽六界，幸得其下属苏木神君及日及神君等人舍生阻止，才堪堪教六界避过祸乱。
据传闻，凡是与疆骋神将之死扯上关系的，都已被灭了全族，就连想要转世轮回赎罪都是奢望，如今谈来依旧令人色变。
此后，虚庭峰封闭山门十万年，无人敢去扰其清净，如今它却告诉众人要收徒了，怎不教人惊悚又惊喜。
看着从虚庭峰山门前一直排到其它峰的山门后的拜师子弟，苏木头疼地揉着额角，委实不知帝尊突回山门便教他准备收徒的一应事宜是为何。
若是换作以前，他大可问上一问，可自从银笙走后，他们都是憋着大气过日子，帝尊身上魔脉虽已被除，可现在的帝尊比魔脉苏醒后更让人脚底生寒。
待摆好几案笔墨，苏木方唤来躲在山门后看好戏的贰负。
“研磨！”
贰负笃笃笃跑过来，看着后面一溜儿的人眯了眯眼，顿时笑得合不拢嘴：“是要加餐吗？”
“……”苏木无奈，“今日只是收徒！”末了，又提醒她，“饿了便自己去药园找些人参吃，莫要将主意打到这些人身上。”
贰负失望地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以前我吃那些妖的元灵你都没管。”
苏木顿下手中动作，偏头看向形似两分银笙的贰负，无奈叹息一声：“你既已修得人形，还是个女儿家，再这般重口欲，乱吃些元灵，当心帝尊责罚于你。”
贰负忙捂紧嘴，惨兮兮的向苏木告饶。
苏木倾身坐于几案前，抬手撤去布于山门前的仙障，朝纷纷向这方张望的一众小仙道：“我乃是虚庭峰，玄清尊座下苏木上神君，今日开山收徒，只有两个要求，一，能入山者唯男神仙；二，合我身旁这位仙姬的心意。”
贰负杵在一旁，听到苏木这话，立马将竖着的耳朵收回来，同苏木传音入密道：“是你收徒，又不是我收徒，专看我的心意做甚，万一我给你挑个歪瓜裂枣也妥？”
“方才忘了与你说，此次收徒是帝尊的意思，话，我已与你说明，端看你上不上心了。”
贰负顿时就急眼了，她又看不出这些人的好歹，万万个一，她就挑了个裂的，不是毁了帝尊他老人家的名声吗？
思及此，贰负转身就跑，却被看穿她一切小动作的苏木给提溜了回来。
“开始吧！”
贰负幽怨的多瞅了苏木几眼，焉嗒嗒地朝站于第一个的小仙喊道：“你，上前来！”
那小仙顿时涨红了脸，怯羞羞地不敢抬头去看贰负。
“名字？”
小男仙管住了自己的嘴，却没管住突然生胆的细眼，悄悄偷瞄了一眼站在青衣男子身后，有着一双不谙世事双眼的女子，血气顿时冲向头顶，支吾良久也未蹦出一个字。
苏木不着痕迹地看一眼身后之人，直接道：“你不合格，下一个。”
那小仙未及反应过来便已被扫出虚庭峰，看得身后众仙将那颗高悬的心又升了几个度。
“名字？”
“羌无。”
“原是在哪座山头修炼？”
“下界雾空山。”
“有何不同寻常的本事？”
“我特别能吃！”
“噗！”
苏木执笔的动作一顿，他抬了抬眼，不理会贰负的发笑：“虚庭峰禁口欲，不合格，下一个。”
“名字？”
“江木木。”
“都有些什么本事啊？”
“不知道耐打算不算本事？”
苏木直接抬手一挥，名叫江木木，又耐打的散仙哀嚎着被扫下了虚庭峰。
“下一个！”
“我能歌善舞！”
“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我……我没什么本事。”
“我修炼都是自个在家琢磨，我很有天赋的，苏木上神君考虑考虑我吧！”
苏木将笔一搁：“下一个……”
“我姓曌名明空，乃是下界的一只藤蔓妖，偶遇机缘修得仙身，我会十六般变化，拜入虚庭峰是因我仰慕疆骋神将威名……”
苏木抬眼看了男子一眼，仰慕疆骋神将？有趣！
贰负眯眼，微朝前倾身：“因何仰慕疆骋神将？”
“疆骋神将以身殉职，大道济世，护神界万世安泰，自然值得所有人仰慕。”
贰负收回打量男子的视线，朝苏木摇头。
“不合格，下一……”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合格？难道就仅凭这女子一个摇头便否定我，我不服！”
苏木看了这位勇气可嘉的男子一眼，道：“你的元灵太过污浊，手上必染有冤魂；你的十六般变化，不过是夺舍了他人的幻化之术；再者，疆骋神将万不是你这般灵魂腐臭的人能仰慕的。”
男子惊骇地瞪大眼，不等苏木动手，他便自己连滚带爬地跑下了虚庭峰，教候在一旁的众仙不明所以。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
被直接扫出虚庭峰的小仙没有万把个，也有千把个，眼见着后面不曾变动的人数，苏木疲累的捏着额角。
贰负早就偷偷溜回到日及那处躲起来，任日及使尽手段，她愣是把自己团吧团吧藏在一隔板处，开始两耳不闻板外事。
凤净尘恰巧从后山练完剑回来，贰负耳朵竖了竖，逮着空就窜到他身前控诉苏木的诸多罪行，凤净尘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淡笑不语。
贰负见凤净尘不帮自己，又气鼓鼓地想要回到隔板中躲起来。
凤净尘轻笑一声，扶着她的肩将其转过身来。
“帝尊昨日就回来了，你这几日安分些，省得冲撞帝尊，知道吗？”
贰负呆呆地看着凤净尘，好似要溺进他的笑般，捧着一颗扑通乱跳的心脏呐呐应道：“哦，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出去玩？”
凤净尘点破她：“又馋了是不是？”
贰负嘿嘿一笑，像只偷腥的小狐狸。
“待虚庭峰收徒一事结束便带你去，这次想好要去什么地方了么？”
“我想去下界的清客镇，带两坛清客酒回来。”
凤净尘笑了笑，师父在时便极爱喝清客酒，他喝过那酒，比不得弥罗峰的松花落甘冽，亦比不得日及酿造的醉尘心香醇，却总能勾得人心尖微颤。
贰负平日里嬉闹居多，可每到这个时候，都非要亲自去清客镇买来两坛子清客酒，在久封未开的青渊阁呆上一两日。
“两坛怎够，届时记得带上乾坤袋，买个十坛八坛的回来，以天兕的性子，定然得喝去一半。”
“我晓得的。”
忙活了两日，总算是收到一名修为有三百年，刚从下界飞升上来的竹子仙，当真是可喜可贺，皆大欢喜，诸峰还未结束手边的事情便忙送来贺礼，只差穿着红裙围着虚庭峰拨鼓弹唱了。
众峰贺礼的真情心意却是教虚庭峰一众人汗颜无比，因着今年虚庭峰招徒一事，教原本就收不到几个弟子的其余六峰愣是没收到一个弟子。
有种抢了别人弟子的负罪感，虚庭峰众人一边拆着贺礼，一边继续汗颜无比，教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地小竹仙更是搅紧了手心。
鸰要一掌拍在他的肩上，不料那小竹仙却软了腿。
“仙，仙，仙君。”
鸰要将手上的一盒点心递给他：“要吃吗？”
小竹仙咕咚咽了一口口水，低着头婉拒道：“多谢仙君，我不饿。”
“咕……咕……”
“真的不吃吗？”
小竹仙捂着肚子，满脸羞得通红，却硬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哦，那你就饿着吧！”鸰要很干脆地将点心扔到一旁，拿起一面铜镜好奇地翻望着。
小竹仙唯唯诺诺地站在一旁，继续不知所措，这是他飞升的第五日，方到九幽之境，他便听得身边的一些散仙在议论虚庭峰今年要招收新弟子一事。
在妖界，虚庭峰是只存在于一个又一个的传闻中，连众仙都遥不可及的地方，他从未想过自己能被那名叫贰负的仙姬看中。
数万人中，唯他被选上，怎教他不惊不惶，尤其是玄清尊威名在外，他自是要活得小心翼翼些，不多言，不多看，父亲在他来神界时便如是叮嘱。
贰负抱着比她还高两个头的一个礼盒从小竹仙身旁经过，瞄了眼腋窝下快掉的素白锦盒，忙朝小竹仙努嘴：“快替我拿着！”
小竹仙一脸茫然的看向贰负：“拿什么？”
“锦盒，锦盒！”
小竹仙诺诺应了声，眼见一只嫩白的胖手就要搭上锦盒边沿，另一只骨节分明，手掌上落了老茧的修长手指接过贰负怀里的礼盒便一语不发的朝前走去。
贰负怀里得了空，抓着锦盒朝那抹欣长身影追去。
“净尘，等等我啊！”
天兕在一旁酸着牙与那小竹仙道：“本神君看你也是个明白人，日后可离贰负远些罢！”
小竹仙默了会，忽恍然地点头：“多谢神君提点。”
天兕笑笑：“日后你便住在磐彧院，记住，竹蘭殿，青渊阁与药园这三个地方，无诏不得入。”
“是！”
“这些东西都是各峰送来的贺礼，挑些你自己喜欢的吧！其它的不要便扔了。”
“是！”
天兕摆摆手，咕哝一声：“也只有贰负那没见过世面的丫头，才会觉得这些东西新奇。”
小竹仙没听清天兕咕哝些什么，倒是把他的话都给牢牢记住了，在虚庭峰，不能靠近的人是玄清尊和贰负仙姬，不能去的地方是竹蘭殿，青渊阁和药园，性情最为温和的人是天兕神君。
天兕出了谪尘殿便径直到机殳阁寻苏木，再过几日便是银笙的祭日，他得去与苏木商榷一下。
机殳阁，苏木将将煮好一壶茶，天兕便风风火火的旋身落到他殿中。
“哦，天兕？你来的正是时候，快来尝尝我这茶煮的如何！”
天兕掀袍坐在他对面，执起茶盏泯了一口。
“今日这茶不错，何处采的茶叶？”
“就在后山随手捻的一把树叶子。”
“……”煮茶手法见长，可挑选茶叶的功夫却是一日比着一日的差。
“我收的那只小竹仙如何？”
天兕将手边的茶盏推远了些，方道：“不错！”
苏木瞧着他的动作，不在意道：“贰负说他身上有一股很熟悉的味道。”
天兕正了脸色：“你是说……”
“总归不能放掉任何一个机会，哪怕等来的是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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