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轮回

　　宝石城的人盗走了1019号避难所关于土壤改良技术的资料，建成了星辉农场，在污染程度相比鸢城地区更高的琴岛市废墟建起一座宝石城，养活了上万人口。

　　唐岩在此基础上开发出再生针剂，一旦得以量产，将来肯定会有一番大发展，宝石城居民也会因为他受益良多。

　　这是鸢城人从城主那里了解到的情况。

　　然后他们来了，借用矿井里一个农村小女孩儿的遭遇，来到美心罐头厂外，用狗一样的乞食方法从那个男人手里骗来20多支再生针剂。

　　城主说，一支针剂最少可以救活十几名罹患辐射病的鸢城人，并且能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提高人体的抗辐射性。

　　在再生针剂的帮助下，鸢城人可以用最小的牺牲得来大量矿物，换取日常生活需要的粮食，满足上千张嘴。

　　这种行为虽然很下作，很没有尊严，但是对于集体，对于整个鸢城，毫无疑问是一种伟大奉献。

　　少年们带着奄奄一息的同伴来了，出卖自己的可怜、悲惨、尊严，换取到20支再生药剂。

　　这20支再生药剂怎么分呢？

　　城主说一支再生药剂能够救活十几个人，前提条件是这十几个人是轻度或中度辐射病人，如果是生命垂危的重度辐射病患者，就算再生药剂有效果，相比轻度与中度辐射病患者，所需药物剂量在数倍以上，最后还不一定能够活下来。

　　把这么珍贵的药剂给快要死的人用是一种浪费。

　　轻度与中度辐射病患者里也分为老年人，成年人，小孩儿，那么再生药剂应该给谁用呢？谁能对鸢城做出更多的贡献呢？

　　城主把这个问题的解答权交给了两位少年。

　　这是一个考验，考验他们的决心，考验他们能够为备受苦难的鸢城人做到什么程度。

　　如果说到美心罐头厂门口乞求敌人的施舍是出卖尊严，那么亲手埋葬三轮车上的同伴就是出卖灵魂。

　　为了鸢城的未来，这是他们必须背负的责任，是他们生为鸢城人的末日使命。

　　就像城主说的那样，废土的天空下何来鲜花，既然生为废土人，哪怕是身高不及五尺的少年，也要像个大人一样直面命运。

　　鸢城人从来不是孬种，永远不会向命运低头。

　　哗……

　　最后一把土洒在死人坑上。

　　牛峰没有堆起坟头，他用铁锹把地面拍实整平，头也不回地推着车厢放置药品箱与干粮的人力三轮车走向远方，消失在夜色里。

　　牛峰与小勇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来这里祭奠，哪怕里面埋着他的妹妹，他的表弟，还是两人亲手所杀。

　　每个人都要做出选择，是坚强地活着，还是软弱地崩溃。

　　废土不养花木，只有最顽强的野草，才有生存地可能。

　　最起码……最起码他们在最后时刻吃了些窝头咸菜，记住了人间的味道。

　　牛峰与小勇没有拿走死亡少年口袋里的半块窝头与咸菜，那是他们的陪葬品。

　　至于三轮车上的干粮，是留给能够为鸢城贡献更多力量的士兵的------那些人在用自己的生命保护鸢城居民不受废土凶兽与活尸的袭击，理应受人尊重。

　　牛峰与小勇离开不久，不远处的树林里窜出一道黑影，在埋葬十几名少年的地方转了一圈，又紧追二人离去。

　　夜路难行。

　　快到凌晨的时候两个少年才离开原琴岛市区，来到西北方一座护林小屋外面，从砖石堆取出一个发信装置。

　　启动发信装置不久，地平线那边扫过一道光华，然后是卡车引擎的咆哮与轮胎碾轧地面的声音。

　　不大的工夫，卡车在护林小屋前面停住，驾驶舱的门打开，跳下两个人来。

　　从副驾驶位下来的人不久前才到过这里……准确的讲是到过美心罐头厂，还跟唐岩有过正面冲突，虽然最后的结果是抱头鼠窜。

　　是的，他就是鸢城远征军的指挥官王普照，当时如果不是王普照一枪打爆副连长庞宏飞的脑袋，美心罐头厂的设备八成已经因过度损坏无法运行。

　　这次他们穿的不是军装，是从荒野掠夺者身上扒下的行头。

　　王普照和卡车司机下车后来到牛峰与小勇身前。

　　“他们呢？”卡车司机问道。

　　他们------明显是指除牛峰与小勇外的鸢城少年。

　　“……”

　　王普照没有给卡车司机重复问题的机会，看着身前两位少年说道：“怎么样？拿到了吗？”

　　牛峰点点头，从三轮车厢拿出装有再生药剂的药品箱。

　　“干得不错。”王普照接过药品箱往卡车驾驶舱走去，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上车吧，该回去了。”

　　他自始至终没有问其他少年在哪里。

　　牛峰没有立刻上车，又从三轮车厢拿出包着干粮、咸菜与肉干的包裹塞到司机手里：“你们等了很久吧？这里有点干粮，路上吃吧。”

　　说完这句话，牛峰拉着小勇往军用卡车的车厢走去。

　　司机看着手里被体温捂热的干粮，目光有些复杂。

　　这时前面传来王普照的声音。

　　“侯汉敏，你在犹豫什么？”

　　侯汉敏抬起头来，眼睛深处闪过一丝挣扎。

　　牛峰与小勇认为王普照是在提醒侯汉敏开车，转身往后面看去。

　　他们看到一把举起的枪。

　　看到枪那边的人猛一咬牙，然后是突然爆开的火光。

　　嘭，嘭。

　　两声枪响。

　　少年抱着胸口倒下，目光里带着询问与不可置信。

　　他们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不知道侯汉敏为什么开枪，难道这两个人背叛了城主，背叛了鸢城人民？

　　王普照与侯汉敏前些日子在美心罐头厂吃了败仗，逃回鸢城后城主征求民众意见，最终没有治他们的罪，现在这两个人却做出这种事。

　　“那些药……是……是鸢城……”

　　牛峰的手抬了抬，咽下最后一口气，鲜血从他身体与土地的夹缝流出。

　　侯汉敏收了枪，望望倒在血泊里的两个少年，又望望怀里尚温的干粮，抬头看向夜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王普照叼着一支烟从前面走过来，丢了一把铁锹在侯汉敏身边。

　　这把铁锹刚刚掘过一个坑，埋过一些少年，现在又要重复刚才发生过的一幕。

　　没有多说什么，王普照拎着铁锹走到护林小屋旁边的荒地用力铲下。

　　嚓，嚓……

　　泥土在夜色里飞扬。

　　侯汉敏啃了一口干粮，觉得窝头一点都不细腻，有些咯牙。

　　“不要怪我们……一切都是为了鸢城的未来。”

　　侯汉敏用力咽下粗粝的窝头粉末，拿起地上的铁锹走到王普照身边，狠狠一铲挖下去。

　　“连长，你说咱们俩有朝一日会不会也跟他们一样？”

　　“……”

　　王普照沉默不语，认真挖着地穴。

　　他不是不想说话，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些少年认为再生药剂会用在鸢城人身上，许多罹患辐射病的成年劳力将因为他们的奉献得到救赎，为鸢城带来更多铀矿收入。

　　很多人都这样想，也包括侯汉敏。王普照不这么认为，如果他没有猜错，城主是准备把这些再生药剂献给济城、捷运联合体、大东北经合组织，甚至于真理教，以获得更多政治、军事、生活物资上的支援。

　　捷运联合体是南洋医疗机构生产的抗辐射药物在华夏大陆的代理商。

　　大东北经合组织是罗斯国生产的抗辐射药物在华夏大陆的代理商。

　　真理教也有相关领域的科学研究项目。

　　相信这些势力对唐岩手里的再生药剂一定很感兴趣。

　　通过再生药剂，既可以让捷运联合体、大东北经合组织、真理教这样的大型势力注意到半岛地区冉冉升起的明星，意识到唐岩的存在会威胁到他们的经济利益，必须在他还没有成长起来前予以收服或者消灭，又可以换取可观的物资支援。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么将军大人指使他们对少年们痛下杀手的动机也就很好理解了。

　　城主一方面想要挑拨大东北经合组织、捷运联合体、真理教这些势力对熊猫人军团动武，从中坐收渔利，一方面又不想唐岩得知事情真相，与鸢城拼个鱼死网破，杀人灭口也就成了一个很好的策略。

　　把少年们杀了，伪装成荒野掠夺者的暴行，便可以混淆视线，让唐岩事后想要调查也搞不清路数。

　　把少年们杀了，对内宣讲他们没有回来，很可能是被熊猫人军团的人残忍杀害，便可以进一步激发鸢城人对唐岩等人的仇恨，团结在城主身边为报仇负重前行。

　　吃苦，耐劳，努力活下去。这便是鸢城人许多年来的生存方式------城主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坑挖好了，挖的很标准，一人长，半米宽，比牛峰、小勇几人挖的又深又好，这样不用担心被变异犬从泥土里翻出来。

　　侯汉敏把牛峰与小勇的尸体搬过来，放入坑里，然后一锨一锨开始铲土。

　　王普照深吸两口，把烟屁股吐掉，带着刺鼻的烟气继续工作。

　　如果站在掠夺者的角度，除非是在居住地附近，否则杀人后是不会掩埋的。

　　他们没有那样做，确定少年背后没有人跟踪，他决定让他们入土为安，以表达自己最起码的尊重和爱护。

　　尽管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不认同城主的施政理念，但……他不会多说什么，因为这就是废土的生活。

　　大人物们落子博弈，小人物们垂死挣扎。

　　时代如此，凡人无力改变，只能逆来顺受，服从命运的安排。

　　牛峰与小勇做出了选择，无论对错，无论是不是外人强加灌输的思想或者觉悟，总之他们以少年之身做出了很多大人也无法面对的选择，他们值得尊敬与尊重。

　　把土填好整平，王普照抽出烟盒里的烟，正正好好剩下六支。

　　他把烟盒攥了又攥，扔到旁边的荒地里，把六支香烟点燃，插在两个少年的坟前。

　　“走吧，别回来了……”

　　不知道他说的是别重新投胎到鸢城，还是说别回到这个悲惨人间。

　　做完这些，他们回到车上，侯汉敏发动引擎离开。

　　王普照坐在副驾驶位，死死抱着药品箱。

　　侯汉敏用眼角余光扫了他一眼：“城主也是为了鸢城人的未来。”

　　“为了鸢城人的未来吗……”

　　王普照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披着大义的罪恶就不是罪恶了么？”

　　授意他们这么做的是城防军的领导者，背后的人是谁二人心知肚明。

　　王普照的手在兜里掏了半天，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烟盒被他扔了，里面的烟卷成了牛峰与小勇坟前的六炷香。

　　卡车远去，扬尘缓缓落下，盖住不明显的车辙。

　　不久后护林小屋后面的树林里窜出一道黑影，在两位少年的埋骨地前打了个转，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

　　狗肉完成监视者的任务返回美心罐头厂的时候，唐岩也回过神来。

　　夜已经深了，他还没有睡，坐在起居室外面客厅的旧沙发上，茶几放置的烟灰缸里插满了长短不一的烟头。

　　采薇同样没有睡，半躺在阳台的贵妃椅上对着满天星辰发呆。

　　今天的夜色很美丽，银河璀璨，织女星远望彼岸郎。

　　狗肉害怕打草惊蛇，一直远远吊在三轮车后面，对于少年与卡车驾驶员的关系，他不是很清楚，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细节不得而知。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有人在对他使绊子，耍阴谋诡计。

　　可能是鸢城人，可能是黑色圣徒或者剃刀人魔，王明、回连才那些人也有动机这么做。

　　再生药剂是一把双刃剑，能够用来结交同盟军这样的正义组织，也能用来交恶唯利是图的废土财团。

　　他其实并不担心再生药剂流入宝石城外市场，被垄断大陆药品生意的组织得到，试着产出山寨产品，以切断、遏制他的崛起。

　　星际争霸世界人族科技比核战前的人类文明程度高了几百年，在当前文明大幅衰退的废土世界，要研发出类似再生针剂的药品难如登天，退一万步讲，就算有天纵奇才山寨出具备再生药剂一定效力的山寨货，其成本也绝对高的离谱，无法做大面积推广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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