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三十四 酒的味道

　　几天之前，又是下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鹅毛一般。大雪过后，整个天地都仿若被洗涤了一遍，干净不少。

　　刘出洋此时坐在一个城外的石亭当中，在他前面的石桌之上，摆放着一个酒壶、两盏酒杯。醇厚的气味，四溢飘荡，让石亭之内，酒香淡淡。亭外，则是几树梅花，红梅白雪，景色盎然，也便得石亭之外，亦是梅香隐隐。

　　万里雪白，几点梅红；一亭小筑，两杯浊酒，颇有几分醉人的意味。刘出洋虽然不是来赏景的，可也被这迷人的景致，深深醉倒。

　　一阵马蹄声响，将刘出洋目光吸引过去。慢慢起身，只见一辆陈旧马车缓缓而来，架车的是一个老人，满脸褶子，牙齿都缺了几颗。谁能想到，当初不可一世的英雄城城主大人，此时就坐在这种车子当中。

　　城主所中的毒，已经被夜天臣解了。连带着郑凯莉，也被救了回来。不过，作为一城之主，竟然勾引黑暗生物，引狼入室；外加治下不严，搜刮民脂民膏，还是让夜天臣给他判了一个流放之罪。让他去帝国的偏远位置，流放受苦。

　　马车晃悠悠地停在了刘出洋的面前，架车的老头从车前费力爬下，“刘……刘大人，”他说话有些漏风，“这……这是俺家小姐给……给您的！”说着，他将手里的一条黑色兽皮包裹，交到了刘出洋手中。

　　刘出洋叹了口气，这明显是郑凯莉不愿再见自己。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跟随自己的父亲，毕竟相依为命将近二十余年，她也不可能丢下他。其实说到底，郑凯莉还是一个心软的丫头，如果此时获罪流放的是刘出洋的话，想必她也一定会随他而去的。

　　“多谢老丈！”刘出洋将兽皮包裹放在石桌上面。他想了想，拿起一个杯子，递给了老头。“还请郑小姐饮下这杯送行酒！”

　　老头也没推辞，他接过杯子，递进马车，片刻之后，又将它还了回来。“刘大人……还请留步！”他拱了拱手，爬回马车，一扬鞭子，缓缓而去。

　　“郑小姐……”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刘出洋突然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他嘴唇动了动，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喊道：“此去路远，还望珍重！”手中那封精灵为他写出的证明信，他捏了又捏，还是没有送出。这个时候，它好像也没了什么意义。

　　郑凯莉此时坐在马车之内，心如刀绞。他好几次都想挑开窗帘，再最后看刘出洋一眼。但她不敢，她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此后不相见，从今陌路人……”马车缓缓启动之时，她强忍泪水，不让自己哭泣出声。只是在口中，不停地喃喃低语，反复念着这十个字。可当她听到“此去路远，还望珍重！”这句话的时候，眼泪便如开闸的洪水，断线的珍珠一般，想止，都止不住。

　　她用力擦了擦泪水，却是边擦边落，边落边擦；不仅如此，到了后来，这泪水又更是越擦越落，越擦越多。她赌气似的，用手背疯狂地在眼睛上揉搓起来，又狠狠地用指甲抓了脸颊几把。

　　城主见状，连忙过来抓住她的双手，将她抱在了怀里。郑凯莉爬在他的腿上，无声哭泣。城主此时，亦是老泪纵横，巨大的变故让他有些难以接受。一夜之间，他仿佛老了许多。这些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女儿生活的更好，可此时……“难道是我错了？”他不禁如此想到。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他轻拍着郑凯莉的肩膀，喃喃说道，“你们一定还会再相见的，我保证……一定会的！”

　　刘出洋看着手里的黑色包裹，突然觉得有些面熟。他这才想起，这分明就是自己与郑凯莉约会时，她后背背的那个包裹。“莫非……这是是她当时想送给我的礼物？”

　　他缓缓打开包裹，里面竟然是一把刀鞘。这把刀鞘做工精细，却并不奢华，与刘出洋的为人很是相配。他将自己的直刀取来，向里一插。“噌”的一声，刀与刀鞘严丝合缝。

　　“看来她下了不少功夫啊！”刘出洋鼻子一酸。郑凯莉并没有直接接触过他的直刀，这刀鞘大概是她凭借自己的观察和揣摩，找人打造出来的，足以看出她当时是多么用心。

　　想到此处，刘出洋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他没想到这醇香的美酒，入口竟是如此的苦！

　　“得、得……”又是一阵马蹄声响。刘出洋吸了吸鼻子，抬头看去，又是一辆马车行来。这辆马车，比起城主的那辆，可就要奢华不少。马车来到石亭之外，还没有等停稳，凯米就一下子从车上跳了下来。“刘大哥！”她兴奋冲刘出洋招着手喊道。

　　昨天赶走了高启和疯老头之后，夜天臣和何龙当既下令，全力搜索城主府。凯米、兽人国公主，和所有还未被卖出的精灵奴隶，都被找到。他们都被关到了，当初关押高启的那个大铁笼子里面。

　　“出洋大哥！”凯米跑到近前，两只小手紧握在胸前，扭来扭去的。“谢……谢谢你了，出洋大哥，要不是你，恐怕我也找不回我家公主！”她有些忸怩地说道。

　　“别傻了！”刘出洋摸了摸她的脑袋，“这都是你坚持和勇敢的结果！”他说道。

　　“是吗？”听到刘出洋的夸奖，凯米的大眼睛迷了起来，笑得仿佛都开了花。

　　“当然！”刘出洋重重的点了点头。让这朵花，笑得更灿烂了。

　　“对了，出洋大哥！”她好像想起了什么，笑容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脸色变得愁苦起来，“我要走了，得送公主回去！其实，我很是舍不得你的……”

　　“小丫头！你要是想留，也是可以留下的！”这时车厢里突然传出了一个甜糯的声音。这人正是凯米的主子，兽人国的公主。

　　兽人国的这位公主，与她的母亲一样，都拥有狐族血统。据说拥有这个血统的生物，自打出生伊始，天生就会“魅惑”术法。

　　她被救出来的时候，刘出洋也曾见到她一次。倒是名不虚传：迷人的身条，光滑的肌肤，甜糯的声音，都足以让任何一个雄性生物沉沦其中，不可自拔。

　　不过，令刘出洋有些哭笑不得的是，她现在还只是一个凡人，并没有经受过元素洗礼，成为职业者。因此，相应的，她的兽人特征，也并没有完全褪去。这个女孩，现在还顶着一个狐狸一样的脑袋。这副面容，绝对会吓坏绝大多数的人类。不过，据何龙所说，待她升到一阶，成为职业者后，就会完全变成人形。到那时候，必是个魅惑众生的绝美女子。

　　其实在这个大陆上，除了兽人族、海人族等类人种族如此外，甚至还有部分魔兽都是如此，它们在没有经受元素洗礼之前，都是一副怪物模样。可一旦成为职业者，便能化为人形。对此，刘出洋也是有几分不解，这大概是一种隐性基因的表现，可他却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不……不了，我还是……送您回去吧，我也得给我姑姑一个交代的！”凯米说着，向桌面的两个酒杯中，都倒满了酒。她端起一杯，缓缓地仰头饮尽。可她的眼睛，却是一直偷偷地看着刘出洋的脸庞，眸中满是不舍。

　　“出洋大哥……我……我以后还会来找你的！你……还欢迎我吗？”她看着刘出洋的眼睛，怯怯地问道，好像生怕他不答应似的。

　　刘出洋却是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当然”他说道，“我随时欢迎！”

　　“好……好吧！”听到刘出洋的肯定的回答，凯米的心中，却好像没有得到，她预想中那种兴奋感觉。相反，倒是有些五味俱陈。

　　“我……我走了！”她落寞地走回马车，跳进了车厢。随着马车缓缓启动，她又打开窗帘，伸出了手，不住地摇晃着，喊道：“出洋大哥，我还会来找你的，你……你可要等我！”刘出洋也笑着向她招了招手。

　　待马车走得远了，凯米恋恋不舍地收回手掌，坐回车厢，眸中已是噙满了泪水。

　　“小丫头，其实你非要回去。根本就不是为了护送我，也不是想给你的姑姑一个交代，不是吗？”这个时候，她对面一位带着面纱的女子，却是轻声说道。

　　“不……不是的，公……主，您误会了！”凯米慌忙辩解。

　　“你是觉得对不起郑凯莉吧！”可对方仍是用甜糯地声音继续说道，“你假意和她成为朋友，却暗中搜寻她的罪证，让她和她的父亲，都被流放到了荒蛮之地。她待你为最好的朋友，而你却欺骗了她，愚弄了她。现在，却还要撬走她的男友。所以，你觉得良心不安，无法抉择，便选择了逃避……”

　　“不是的！”凯米突然堵住耳朵，豆粒大的泪水，簌簌而下。“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的！”她哭泣着说道。

　　那副面纱下的狐狸脑袋，突然扬了扬嘴角，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没关系……没关系的！”她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诱惑的味道，“人性本来就是自私的，所以最重要的，就是要认清本心。你不是一再地要求你的出洋大哥等你吗？这就是你的本心，你虽然觉得对不起郑凯莉，可更怕他再回到她的身边，是不是……”

　　“是吗……”凯米抬起头来，满是泪水的大大眼睛上，也充满了迷茫。

　　刘出洋看着远去的马车，直到再也看不到影子，才又坐了回去。一个一个的朋友离开，让他也觉得有些伤感。他看着凯米为他倒的洒，将它慢慢地品入口中。这杯酒，他却喝出了些许酸涩味道。

　　一阵悠扬的笛音传来，扭头望去，只见夜天臣正骑着一匹似马非马的怪物慢慢行来，嘴边放着一支玉笛，袅袅的笛音清脆悦耳，缓缓淌入刘出洋耳中。

　　“出洋大哥！”似马非马的怪物前面，还站着一个人，她看到刘出洋，兴奋地冲他招了招手。原本是孙倩这小丫头，正为夜天臣牵着缰绳。

　　刘出洋微微一笑，放下酒杯，冲着夜天臣拱了拱手，朗声说道：“苍茫一片忽闻曲，敢问玉笛何往？”夜天臣算是救过刘出洋一命，他对他还是抱有感激之心的。

　　夜天臣听罢，也放下手中玉笛，跳下怪兽，来到石亭之中，坐在刘出洋对面。待看到桌面上的酒杯，也是呵呵一笑，说道：“暮雪千林偶遇香，欲知美酒谁家？”

　　说罢，两人俱是一笑。刘出洋为他斟满一杯，言道：“浊酒一壶，非是待客之道。”叶天臣端起酒杯：“清酿两盏，足表主人盛情。”刘出洋见状，也将酒杯拿了起来。

　　可夜天臣说过此句之后，却是又将酒杯缓缓放下，“出洋小子！”他开口说道，“你心思细密，为人稳重，年纪轻轻，初升职业者时，又引来了元素之茧，可以说是天才中的天才。如此才俊，若是精心培养，必会成为国家栋梁……”

　　“前辈……”刘出洋刚想说话，却见夜天臣冲他摆了摆手。

　　“可国家选拔人才，却一向以德为主，才为辅。因为越是有才能之人，若品德不过关，那对国家的危害，便可能更大。”他继续说道，“昨天我问起你的道，你却一地没有回答。我希望你的道……不要有损于国家，不要与国家的道相违背，你也不要成为第二个老疯子！”

　　“师傅，你罗里吧嗦地，有完没完！人家还等着去见师哥呢！”孙倩听得不耐烦，在后面不断催促。

　　“好了……好了！不要催了！”夜天臣无奈地摇了摇头，却是又缓缓端起酒杯，“国家……国家，先有国，才能有家。没有了国，又谈有家！”他边喝，边似有意，似无意地说道。

　　刘出洋心中凛然，他心中最在意的……就是他这个世界的家了。父母、姐姐、妹妹，都是他最为看重的，夜天臣所言，分明有着些许的警告意味。看着夜天臣渐行渐远的身影，刘出洋若有所思，他将这杯酒倒是嘴中，竟然是满口地……辛辣之味！

　　“兄弟！”何龙不知从那里冒了出来，说道，“该告别的，都告别完了吧！不如咱们现在就出发去帝都吧！”他抓起桌上的酒壶，先是给刘出洋倒上了一杯。接着，便打开壶盖，一仰脖，喝了个干净。

　　“帝都？”刘出洋看向远方。红彤彤的太阳，终于从厚厚的云层中探出头来，金光遍洒，寒梅飘香，白晃晃的冰雪也挡不住即将来临的春风。他一口喝下杯中的酒水，甜甜的，好像有一种叫做“希望”的味道。

　　帝都，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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