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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巨大的漩涡如擎天之柱贯穿天空与海面,大海在搅动,随着漩涡愈演愈烈,能看见整个海底突然浮现出一层流金似的金光,浮光上隐约可见无数彩色气泡般的光球,浩浩荡荡,望不穿边际。

    “那是什么?!”

    所有人震惊不已。

    崇宗明第一次这么变了脸色。

    “是封印!”

    崇宗明猛地站起来,不敢置信:“这海底哪来的封印?”

    蔚绣莹正莫名其妙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听见系统机械声音:“检测到世界本源的波动。”

    “本源?”

    蔚绣莹震惊:“你是说那金光底下,就有这个世界本源的碎片……这金色屏障封印着世界本源?!”

    整片海面在搅动,那流金屏障表面忽然皲裂出无数裂痕,一股可怖的妖力虹吸般旋转,将周围所有大大小小的彩色气泡光球席卷过去,渐渐汇聚成一个巨大的看不清边际的血色光球,仿佛一座横戈万里的赤红雄峰,睥睨伫立在北冥海上。

    洪流般的鲜血滚滚从光球溢出来,覆盖海底的金色屏障,将海水染成不详的红色。

    所有人呆呆望着,失去了语言。

    “…那是什么?”

    崇宗明脸色惊疑不定,他抬手,海风凝聚成一道席卷的飓风,狠狠向着那血色光球砸去。

    飓风声势浩大,但在接触到血色光球的一瞬,一种更暴虐的力量猛冲出来,赤色的五尾法相凝成一头盘踞在血色光球上的庞大凶兽,一尾猩色甩过,那咆哮的飓风如同薄纸被撕裂。

    崇宗明脸色大变。

    “赤尾!”

    有人震惊失声:“这般妖力……是妖主!”

    “妖主怎么在此?!”

    “从没听说他离开妖域,他来北冥作甚?”

    “盘踞北冥海,他这是要做什么?!”

    楚如瑶紧紧攥着手里的狼烟石,心里乱糟糟一片。

    妖主为什么来北冥海?师兄这么多年没有消息去哪儿了?又怎么突然被困在里面、给她狼烟石?

    她该做些什么?

    她该点燃狼烟石吗?可宗里现在是那个样子…江长老也…

    这个时候,她还该去再打扰师尊,到那个地步了吗?

    “一直有传闻,北冥海底,封印着上古凶兽之首鲲鹏的尸骨。”

    一片嘈杂的议论中,楚如瑶听见邬项英微凉的声音。

    楚如瑶眉目一凛,猛地看向他:“我师尊说过,你们天照灵苑,当世敢称对妖兽和妖族了解第二,就再无人敢称第一。”

    “你不必给我们戴高帽。”

    邬项英微微冷笑,他瞥过周围慌乱躁动的人群,却还是传音给她语速很快:“这是我门辛密,今日事急从权,出我之口入你之耳,不可再传出你剑阁。”

    楚如瑶紧抿着唇:“你说。”

    “这一代妖主成纣是先妖王与凡人生下的孩子,虽是九尾血统,血脉却极驳杂,甚至都不堪被称为妖,只配称一句‘半妖’,但不知他修炼了什么秘法,竟然也修炼到了元婴巅峰,睥睨妖域,为当世顶尖强者。”

    邬项英冷冷道:“但有所得、必有所失。妖主以半妖之躯修到如今&303记40;境界,必然付出了不可想象的代价。”

    楚如瑶:“什么代价?”

    “我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邬项英:“但左不过是那些,寿数、心魔、魂魄。”

    楚如瑶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邬项英一时没有说话,摸了摸肩上那条仍在盘睡着的小小灰蛟。

    楚如瑶不由也看向它,她知道那是邬项英契约的本命妖兽,一头蕴含上古神龙血脉的玄狰巽蛟,是天照灵苑震门之宝。

    “初时我也不解,但看见那海底流金封印的一刻,我终于想明白了。”

    “人欲登天,正如蛟想化龙。”

    邬项英露出一个略微古怪的表情:“楚如瑶,妖主已经修炼到他所能达到的极致,他没有负累、无所顾忌,他非人非妖、也就既不在乎人也不在乎妖,如果他快要死了,你觉得接下来,他会就这么甘心地去死吗?”

    一个这样的强者,濒死之前,他会做什么?

    楚如瑶茫然地看着他。

    半响,她神色渐渐变了

    他会做什么?他敢做什么?

    ——他会敢去触摸天道,会敢以无可想象的手腕,悍然掀开厚重云层,只为向那头顶浩瀚苍穹投去最辽远的一瞥。

    “崇前辈!!”

    楚如瑶猛地转向崇宗明,猎猎目光锋利到慑人:“晚辈请您召集收拢各方英豪,立刻着人组织营救,封禁海域周围千里阻止任何人再进入幽冥。”

    崇宗明回过神来,脸色难看至极,勉强打起精神:“自该如此,只是这如今情况……”

    他望一眼那虹吸般翻卷海浪的血色光球,半是不甘地说:“恐怕并非我能处置的。”

    “晚辈明白。”

    楚如瑶捏碎了狼烟石,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冷静得出奇。

    她道:“剑阁已经得信,北冥必将无恙。”

    ——

    林然好像做了一场大梦。

    梦里有很多张脸,熟悉的陌生的,男人的女人的,哭着的笑着的,她曾看见的,和她害怕看见的。

    她仿佛看见奚辛融化成一把剑,看见师父化为飞灰,晏凌沉进万丈黑渊,碎裂的赤莲剑倒映着侯曼娥倒下时的脸,楚如瑶握着剑颤抖缓缓跪在一片废墟的剑阁山门前……

    然后她看见恢弘的祭台,冲天的血柱,淌过手臂的血,妖主唇角古怪的弧度,和最后按在她后颈的细长冰冷的手指。

    林然猛地睁开眼。

    模糊的视线缓缓聚焦,她目光对上金色的帷帐顶。

    金黄的布料绣着九龙戏珠,纹样繁复又华贵,边角还绣着一对展翅而飞的凤凰。

    这显然不是她每天睡的那个春榻。

    林然想坐起来,刚动了下手臂,就觉得手臂很沉。

    被子下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

    林然愣了一下,把手臂抽出来,就看见自己手腕锢着一个血红的镣|铐,她抬起另一只手,也有。

    林然呆住了。

    她一把把被子掀开,只听哗啦啦作响,她眼睁睁看着自己&303记40;脚腕也被镣铐圈着,四条有她腿粗的红链直栓进床底下。

    林然:“……”

    林然脑子嗡的一声。

    “天一!天一!”

    林然大声:“这是个啥?!”

    “手|铐啊,没见过咋的?”

    天一正在嗑瓜子,随意瞥了一眼,漫不经心呸出瓜子皮:“你昏着的时候,成纣给你圈上的。”

    林然:“…”

    “!!你怎么这么淡定?!”

    林然无比震惊:“他铐我啊!铐我啊!我怎么一睁眼,就被铐这里了?”

    “激动有什么用。”

    天一收起瓜子,又掏出花生米一口一个:“我观察过了,这个锁链在吸你的血,吸得不多,但恰好足够压制你体内的元气,也就是说你无论有多少力量,都被自己制住,别想使出来一点……所以这还有什么办法?”

    “摆烂吧。”天一真诚建议:“吃不吃花生米?我这里还有榴莲和臭豆腐。”

    “……”

    林然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它。

    她从床头下来,赤脚踩在地面上,她身上厚重华丽的狐裘和翟衣都被脱去,只剩下雪白单薄的中衣。

    …林然要再次感谢妖主不行,幸好他没脱她中衣,否则看见她身上的东西就完了。

    地砖的冰凉传到脚心,林然望着四周熟悉的景物,慢慢往前走,走到殿中央,锁链绷紧,她就再走不动了。

    林然只好又回去,坐在床边

    ——毕竟床软。

    她坐在床边,看着阳光透过紧闭的窗户打进大殿,渐渐西斜。

    她发了一会儿呆。

    手心有一点麻麻的痒,林然抬起手,看见手心被妖主划开的伤口,血痂已经掉了,只剩下一道细细的白痕,横戈过掌心的纹路。

    她慢慢摸着那道白痕。

    北冥海下,封印着上古鲲鹏的骸骨和沧澜世界本源的碎片。

    幽冥现世,受本源碎片吸引,沉入北冥海,幽冥中大大小小的幻境得以受滋养而发育,北冥海水于是倒灌九州,无形中抽取本源碎片的力量哺育各个凡人界发展壮大。

    当世界本源的力量枯竭,沧澜界陨落之时,就是诸多凡人界脱离主界、自成新世界之日。

    可沧澜界偏偏出了妖主这么个疯子。

    他要血祭幽冥所有幻境的力量,用她血中的元气做引子,去破开北冥海底的封印,夺取鲲鹏遗骸,释放世界本源碎片,从而强行撕裂天道禁制,倒逼沧澜灵气复苏、修界大兴。

    也许他是想化神,也许他只是死前不甘地最后一赌,也许他是想救沧澜。

    林然看不懂他在想什么,但他们终究是殊途同归,她没有理由不帮他

    ——但她也需要制衡他。

    她叫了师兄过来,师兄一定会来,他来了,就一定会保护娥子她们,就别想用一个隐君客的身份与剑阁脱离关系。

    王都里至少还有数位九门大宗大族的首徒和嫡系子弟,他们不会傻到任人抓,总会组织起有效率的抵抗。

    外面海城中聚集着那么多人,至少那位雍州主和玛丽苏女主就不会坐看北冥海被毁,他们总会叫更有能力的人来解决此记事的……

    一切都刚刚好。

    林然从纷乱思绪中抽离,换了个姿势,问天一:“我昏了几天?”

    天一抠牙,懒洋洋说:“六天了。”

    好家伙儿,一昏昏六天。

    林然不自觉摸了摸自己后颈,觉得自己脑袋还能安在脖子上,真的太不容易了。

    斜阳的光越来越少、大殿越来越暗,不知道过了多久,林然终于听见拉长的推门声。

    她抬起头,看见门边瘦长的黑袍,打下的阴影如同一片厚重的乌云笼罩。

    妖主慢慢走进来,身后意外还跟着一个圆润的身影,一脸谄媚的笑眯眯的表情,也是林然见过的老熟人了。

    “陛下慢着点~”

    喜弥勒一句话恨不能转出三个弯,围在妖主身边鞍前马后:“小的给您探路,可别让这桌桌椅椅不长眼撞到您呦。”

    林然:“…”味儿太冲了。

    林然被呛得咳嗽两声。

    喜弥勒斜眼看过来,就见那万仞剑阁的小丫头坐在床边咳嗽,赤着脚虚踩在绒垫,白发披散,脸蛋清白,雪白中衣裹着清瘦的身段,随着咳嗽,她弯了弯腰,几缕鬓发遮住脸颊,别有一种伶仃的美。

    别说,外面那些凡人和修士风传她是妖姬,也不完全是扯淡。

    喜弥勒弯下腰,余光瞥着他们陛下慢慢走过去,她便站起来,那双清亮的眸子定定望来,猩色的血禁链从她宽大的袖口裤腿垂下来,更衬得她身形那样清弱,像一只被折断羽翼的金雀,或者一弯被搅坏的水中月。

    再没有比这更干净的样子了。

    也再没有更让人想碾碎什么的欲|望了。

    “你别锁我了吧。”

    她还仰着头,在好声好气和妖主解释:“我们现在是一伙儿的,我不会坏你的事,我还会帮你,做你第一…嗯、第二狗腿子。”

    妖主负着手,垂着眼打量她。

    林然努力做出真挚的表情

    ——真的需要很努力,天知道她有多想把链子糊他脸上。

    “我还可以给你血。”

    林然绞尽脑汁强调自己的价值:“我还可以帮你分担火力,只要你放开我,我战斗力还是可以的,骂名我替你担一半,我还可以——”

    妖主摸上她的脸。

    林然合上嘴。

    她定定看着他,从他晦涩寡淡的瞳孔中,看见自己模糊不清的倒影。

    她真是看不明白他。

    他实在是一个奇怪至极的人。

    两双眼睛对视一会儿,林然冷淡地侧开脸。

    这是她第三次避开他的手,她以为她已经表现得很明白了。

    妖主笑了笑。

    他没有对她做什么,只是收回手,乍一看,一点都不像个铁血残酷的暴君。

    但林然绝不会小瞧他哪怕一丁点。

    “穹顶天牢快塌了。”

    妖主说:“江无涯快死了。”

    林然猛地扭过头。

    她眼中像是燃起了火,那火将她整个人烧亮。

    喜弥勒不知何时匍匐在地上,浑记身颤抖着,像一粒微尘瑟瑟只想躲进不起眼的边角。

    “我快死了,江无涯也快死了。”

    妖主仍然在说着,轻描淡写的语气像是在说今天饭菜不错:“如果我们现在死了,谁能扛起九州?”

    林然紧紧盯着他。

    妖主转过头来,望着她一会儿,握住她脖颈,有些懒怠地贴近,鼻尖在她颈后妖纹蹭了蹭,张嘴含下一口。

    林然感觉到凉意,从他的手指、他的牙齿和嘴唇,从她流淌出的泊泊的血。

    “我还不打算死。”

    她听见他低柔地笑了一声:“你也许也可以活得更久一些。”

    林然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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