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桑瑶被陆湛的突然开口惊醒,她抬起头,看见身材高大,双腿修长的青年正居高临下地站在床边,宽大厚实的掌心里,放着一颗用油纸包着的糖块。
他线条硬朗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黑长的睫毛半垂着,在长而幽深的眼睛下方投下一片清晰的阴影。
“吃点甜的会开心一点。”见她面露讶然,他随口解释了一句。
谁说她不开心了!她是生气!气她都伤成这样了那臭老头还只想着他的生意!
感觉整个人被看穿,更不想被人同情的桑瑶恼羞成怒,下意识抬起手,一巴掌拍掉了他手里的糖块。
糖块落地,发出“咚”的一声脆响。
桑瑶回神,一下僵住。
她……她不是故意的。
“不想吃就摇头,”陆湛却没有如她想象中一样生气走人,而是微微一顿,神色平静地捡起那颗糖放回怀里,“不要浪费,这糖很贵。”
桑瑶:“……”
桑瑶心下一松的同时,堵在心头的那团郁气不知怎么就散了大半。
【……对不起。】她咬着唇,半晌到底是忍着不自在冲他做了个口型。
她知道他是好心,她不该对他发脾气的。
看着这看似娇蛮,却并不是不讲道理的姑娘,陆湛顿了顿,另拿出一颗松子糖递给她:“还吃么?”
桑瑶:“……”
吃。
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很不开心,也不想再胡思乱想的桑瑶抿抿唇,撑起身体从他手里接过那块松子糖,剥开油纸放进嘴里,然后,嫌弃地鼓了鼓腮帮子。
好粗糙的口感。
好齁。
但嫌弃归嫌弃,她并没有张口吐出来,皱着脸勉勉强强地将它吃完了。
吃完后她心情果真好了点,又因为无事可做,便请他帮忙拿来纸笔写道:【你一个大男人,身上为什么会带着糖?】
窗外天色已暗,按礼他不该再在姑娘的屋里多待。但她明显心情不好,想跟人说话转移注意力,陆湛便迟疑了一下,没有马上离开。他在离她稍远的地方站定,回了句:“家中小妹噬甜,这是用来哄她的。”
原来是这样。桑瑶这会儿其实无心聊天,但她更不想一个人待着,就还是没话找话地写了句:【那下回给她买点城南珍味阁的梅子糖尝尝吧,那个好吃。】
陆湛:“……好。”
***
两人干巴巴地聊了几句,桑瑶终于有了点困意,便让陆湛离开了。
与此同时,桑府,等了妻子一晚上的桑明海也终于等到了柳氏回来。
柳氏今年不到四十,生得温婉柔美,保养得也很不错。因今晚在宴会上收获颇丰,她回来时眉眼含笑,心情很好。
却不想刚进房门,就对上了桑明海神色沉沉的脸。
“这是怎么了?谁惹咱们老爷生气了?”柳氏有点意外,走上前柔声关心道,“可是生意上遇到什么事了?还是……”
桑明海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同知夫人那边进展顺利,他身体微顿,没有多问,只用力把手里秋露等人的供词拍在桌子上:“你还有脸问我?看看你自己做的好事!”
柳氏愕然,拿起那几张供词一看,脸色霎时就变了。
她没想到事情会败露得这么快。
不过父女间总有相见的时候,这件事本也不可能瞒桑明海一辈子,所以她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如今虽然出了点差错,将一切提前了,但也不至于让她乱了手脚。
“……老爷都知道了。”最初的慌乱过后,柳氏很快稳住心神,抬手挥退了屋里的丫鬟。之后她才苦笑一声,屈身在桑明海面前跪了下来,“这样也好,我总算不用再提着心吊着胆,连睡觉也睡不安稳了。”
桑明海见她就这么承认了,脸色瞬间难看至极:“你!瑶儿是我的亲生女儿,嫁进桑家前你曾指天发过誓会善待她!可如今,你不但设下阴毒的计谋让自己的女儿抢了她的身份她的婚事,还下药毒哑她,将她嫁给了一个乡下猎户!这就是你说的善待?!”
“换嫁之事我承认,可什么下药毒哑她,我没有!”柳氏一下抬起了头,神色惊慌愕然道,“我只是让人迷昏她,将她送上陆家的花轿罢了!”
秋露王平等人的供词里并没有提及柳氏恶意毒哑桑瑶一事。因为柳氏早就叮嘱过他们,万一事发,别的可以招,这点却绝对不能招。
夫妻多年,柳氏很了解桑明海的为人,也知道他的底线——可以有私心可以有小算计,但桑瑶怎么说都是他嫡亲的骨肉,他是绝不会允许她用这样恶毒的手段残害她的。
秋露几人的家人都还在柳氏身边伺候,自然不敢不照做。因此被严刑拷问时,几人都只承认了换嫁一事,并没有交代桑瑶的嗓子是怎么回事。
负责拷问的钱忠明当时被真相所惊,也没有顾得上这个细节。
桑明海不知此中内情,见柳氏神色不像作假,供词上也确实没有相关内容,不由怒意微凝:“那瑶儿怎么说是你给她下的毒?而且她确实说不了话了!”
“妾身真的不知道,许是受到惊吓一时失语了?我听人说生病受惊也有可能导致暂时性失声的……”柳氏说着面露不安,眼睛也跟着红了起来,“妾身真的没想这般害她!我只是气不过她总欺负康儿,前些日子还那般狠心地将他推下假山,这才一时鬼迷心窍,想着给她一个教训。”
“一个教训?”桑明海青着脸怒视她,“换嫁这么大的事,你觉得只是一个教训?!”
“我没真想将她嫁给那陆湛,我只是、只想吓唬她几日罢了!”柳氏急忙解释,“待广安伯府的迎亲队伍出了淮扬,我就会让王平他们送她回来的!她毕竟是老爷最疼爱的女儿,我纵然气她对自己嫡亲的弟弟都那般心狠,可又怎么舍得真的叫老爷伤心难过?”
她口中的康儿是她给桑明海生的儿子,桑宝康。
桑宝康今年七岁,是桑明海最小的儿子也是唯一的嫡子,在家里非常受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
作为受宠多年的嫡长女,桑瑶也是桑家一霸,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姐弟俩一直不大对付,也时常发生冲突。但桑宝康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论心智论体力都干不过已经十七岁的长姐,所以每次都是输的那个。
这也让柳氏越发厌恶桑瑶。
几日前,桑宝康故意捉了些虫子爬上花园里的假山,想在桑瑶路过时将虫子扔到她身上吓唬她,却不想被桑瑶提前发现,自己吓得从假山上摔了下去。
事后桑宝康一直哭着说是桑瑶推了他他才会摔下假山。桑明海虽没尽信,可到底是心疼儿子的。再想到桑宝康摔断了腿,至今还躺在床上下不来,他沉默片刻,脸上的怒色到底是退去了一些:“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老爷若不信我,我可以指天发誓!要是我所言有虚,就叫我不得好死!”
见柳氏说得毫不犹豫,桑明海这才又冷眼看向她:“就算你没毒哑瑶儿,也没真想将瑶儿嫁给那陆湛糟蹋她一辈子,可你让你女儿代替瑶儿上了广安伯府的花轿,这总是事实吧?”
“是。我确实是爱女心切,经不住玉妍那丫头的苦苦哀求,替她做下了这错事。可我之所以冒这样的险,并不只是为了她,更是为了咱们桑家为了老爷啊!”
夜已深重,屋里灯火摇晃,照得华服盛妆的柳氏年轻美丽如二八少女。她跪在地上,仰头看着桑明海,美目含泪地哽咽道,“老爷你想想,广安伯府是百年世家,底蕴深厚,满门清贵,家中的姑娘媳妇,个个都是才貌双全,性情温雅的大家闺秀。可咱们家大小姐……你是知道的,她不爱读书写字,不爱弹琴画画,就连女儿家都会的绣活都不耐烦做,整日就知道逛街玩乐买东西。”
“她这样的性子,在老爷眼里是天真可爱,可在广安伯府那等人家的眼里,只怕就是满身铜臭,俗不可耐了。更别说大小姐还是个半点委屈都受不得的烈性子,伯府规矩森严,人丁旺盛,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彼此间免不得会有磕碰,老爷觉得以大小姐的性子,能与伯府众人处好关系吗?我是真怕她一个冲动惹出什么祸事来,叫咱们两家结亲不成反倒结了仇啊!”
“玉妍却不一样,那孩子也是老爷看着长大的,老爷也知道她从小就以大家闺秀的标准要求自己,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她不说样样精通,可总不至于出丑。再说性子,老爷也不止一次地夸过玉妍性子温婉,做事得体。她若嫁去广安伯府,定能处理好跟伯府众人的关系,真正地替老爷、替咱们桑家笼络住这门贵亲。到时别管老爷是想将生意做到京城,还是有其他的打算,咱们都不需要再另找帮手了。”
她说的这些桑明海没法反驳,因为事实确是如此。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该一声不吭地瞒着我做下这么大的事!”他拧眉半晌,沉着脸转了转大拇指上的扳指,“再说跟广安伯府定亲的人是瑶儿,你让玉妍顶替瑶儿嫁过去,这是骗婚!万一被发现,人家伯府怪罪下来——”
“咱们两家离得远,大小姐与贺兰公子只在小时候见过几面,后面这十多年只互相送过一两次画像,可画像这东西根本做不得数,且都说女大十八变,只要我们不说,他们绝不会发现玉妍的真实身份的!至于伯府那位负责与我们家走动和教导大小姐规矩的徐妈妈,我也早就打点好了,她不会出卖我们的。”柳氏目光盈盈,哀求又期盼地看着桑明海,“再说就算……就算真的被发现了,只要老爷这个做父亲的不承认,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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