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桑玉妍的哭声骤然一停,像是傻住了。许久,她才慢慢直起身,颤抖着抹去脸上的泪水:“不用了……”
她松开拽着贺兰玦衣摆的手,含泪苦笑了一声,“其实我不想离开伯府,除了怕死,更多的还是舍不得你。”
“夫君,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夫君了。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桑玉妍说着说着,眼泪又忍不住滚了出来。她一边抬手去擦,一边眷恋不舍地望着贺兰玦,“早在嫁给你之前,早在第一次与你通信时,看到你回我的那句七言绝句,我便无法自控地对你心生仰慕了。”
“我知道这是错的,可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心。那时我便想着,能写出这样大气磅礴,令人惊艳的诗句,你一定是个心胸极为宽阔,人品极为磊落的君子。后来我们在信里畅谈诗词,交流书画,憧憬未来,我便再也忍不住对你生出了贪念……我就想,大姐姐的喜好跟你的喜好一点也不一样,若是她嫁给你,你们一定没法像我们在一起这样,灵魂相契,互为知己。所以也许,也许这就是老天爷特地安排的,让真正相知相爱的人可以在一起呢?”
“因着这些,我才没有第一时间与你说出真相,我才百般不愿承认金兰的话,因为我怕,我怕一旦承认,我就要彻底失去你……夫君,玦郎,我是那么地舍不得你呀!”
想起这些日子的恩爱与甜蜜,想到自己对她日益渐深的感情,贺兰玦心下一震,眼眶也忍不住红了起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之前有多满意她,这会儿就有多痛苦。
可错了就是错了,他没办法无视充满欺骗与虚假的真相,恍若无事地与她继续恩爱下去。
想到这,贺兰玦深吸口气,强压下心中不舍背过了身:“终究是我们有缘无分,你……早日放下吧。”
“我放不下也舍不得放下。与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时候。我宁愿带着它去死,也不愿从此以后孤苦一人,再见不到你……”桑玉妍说到这,突然冲贺兰玦露出一个绝望的笑容,“就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吧,夫君,永别了!”
说完这话,不等贺兰玦反应,她就重重撞向了一旁的红木桌角。
碰的一声巨响后,桑玉妍头破血流倒在了地上。贺兰玦被这一幕惊得面色骤变,猛然扑过去抱住了她:“瑶……不,玉妍!玉妍你怎么样?!”
“我欠大姐姐的,我用命还她……这样我是不是就……就干净了……”桑玉妍对自己下了狠手,这一下撞得实在不轻,她疼得整个人都抽搐了起来,脑袋也阵阵晕眩发黑。她死死地咬着牙,强逼着自己在昏过去之前把最重要的话说了出来,“夫君,对不起,叫你……叫你伤心了……其实事到如今,我也没想再赖着你,我只想……只想留在你的身边,哪怕做个下人,哪怕像府里养的小猫小狗一样无人在意,可只要能……只要能在想你的时候远远看你一眼,我就心满意足了……”
热滚滚的鲜血从她头上蜿蜒而下,刺得贺兰玦再也忍不住落下了泪来。
“我答应你,玉妍,我答应你,只要你活下来,只要你不死,我就求母亲,我就求母亲让你留下来!”
听见这话,终于达到目的的桑玉妍心下一松,放任自己昏了过去。
“大夫!快来人,快去叫大夫!”
看着抱着桑玉妍慌张无措地站起来,还为此洒下了男儿泪的贺兰玦,一旁围观了全程的陆氏:“……”
好想打儿子。
但,算了,这个桑玉妍手段确实厉害,不然不会连她也骗过了。
还是先留着她,给自家看起来清俊出尘,一副顶呱呱聪明相,实际上心肠软耳根也软,根本不明白人心到底能有多险恶的倒霉儿子当块磨刀石吧。
桑玉妍伤得不轻。
被逼到绝境的她这次是彻底豁出去,置之死地而后生了,所以没对自己留情。
好在大夫来得及时,她的命到底是保住了。
“三少夫人这情况需要安心静养,切不可再受打扰。”给她看诊的大夫是府中的府医,说完就眼观鼻鼻观心,什么都没多问地出去了。
身上血迹斑斑,看起来颇为狼狈,但却依然无损俊美优雅的贺兰玦这才用力吐出一口气。
“真这么喜欢她?”一直没走的陆氏终于开口。
贺兰玦闻言沉默了一下,随即面露愧疚地看向母亲:“对不起,娘,我知道我不该答应留下她,但……”
“但感情这种事,不是理智可以控制的。”陆氏没有骂他,而是叹了口气,缓下神色道,“娘明白。”
“这是你生命中第一个女人。不管她到底是谁,她都是你生平第一次认认真真付出了真心,并日夜恩爱了一个多月的人,你一时难以舍下她,这很正常。”
儿子也是这件事里的受害者,陆氏自然也是心疼他的。她说着越发厌恨桑明海与柳氏母女,但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只叹着气宽慰了几句,而后才又道,“你想留下她,这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并不是这件事里唯一的受害者,娘以为,我们应该先找回真正的阿瑶,征求过她和另外那位同样无辜的陆公子的意见再做决定,你觉得呢?”
“是,娘说的是,我明日就启程去淮扬,把真正的瑶妹妹找回来!”贺兰玦心里好受了些,“我知道我这么做对不起真正的瑶妹妹,我一定会先想办法征得她的同意的!”
陆氏没说如果她是桑瑶她绝不可能同意,只问:“那阿瑶那边,你是怎么想的?”
贺兰玦一怔,因为心里太乱,没能马上回答。
陆氏见此便道:“不管怎么想的,都先去把阿瑶给我带回来吧。这件事里最无辜的就是她,就是为着我与她母亲之间的情谊,我也不能对她的遭遇坐视不理。至于你们之间的婚事,你若是想退婚,为娘也能理解,但……”
“我不会退婚。这种情况下退婚,对瑶妹妹何其残忍?”贺兰玦听到这脑子一清,忙道,“哪怕她真的被迫与那陆湛做了夫妻,我也会按照两家的约定重新娶她为妻,不会叫母亲因此事失信于故友的。毕竟此事错不在她,这后果不该叫她承担。”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你这还有个桑玉妍呢,你这是想叫阿瑶忍下仇恨与她做姐妹,往后一同伺候你?!”虽然心疼儿子被人骗身骗心,但他要真是这么个意思,陆氏就要忍不住打断他的腿了。
贺兰玦被突然变脸的母亲吓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忙道:“不是不是,娘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答应留下桑玉妍,只是不忍看她去死,不是想再跟她有什么。她的心愿也只是像府里养的小猫小狗一样,留在府中做个下人,偶尔能看我一眼就好。这,我会给她找个绝对不会打扰到我和瑶妹妹的偏院,我也绝不会再去见她的!”
一夜夫妻百夜恩,贺兰玦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桑玉妍去死,可如她所求的那样,让她在府里做个没有存在感,也不会打扰到主人生活的下人,贺兰玦觉得自己还是能替她向桑瑶求上一求的。
陆氏:“……”
陆氏:“???”
饶是精明睿智如她,都没想到自家儿子真正的想法竟是这样的。她顿时就呆住了,反应过来后,差点没笑出声来。
那桑玉妍要是知道自己要死要活舍了半条命,求来的却是这么个与她所求大相径庭的结果,怕是得吐血吧?
娘的好大儿,你可真是个天才啊!
被天才儿子逗得心情好了不少的陆氏,踏着已经泛起鱼肚白的天色去补觉了——这一晚发生了太多事,折腾到现在天都快亮了。
临走前她让贺兰玦也去睡一会儿,等睡醒了再出发去淮扬。但刚遭遇命运毒打的贺兰玦心里难受,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就还是在一番挣扎后,直接顶着两个无损他俊美,只给他增添了一丝忧郁气质的黑眼圈,带着一干随从出发往淮扬去了。
他们出发没多久,远在千林谷的桑瑶和陆湛也带着林秀秀,告别凌霜和魏无咎踏上了回云水村的路。
“山高水长,有缘再见!”桑瑶从徐徐往前驶去的马车里探出脑袋,用破铜锣似的声音对两人喊道,“还有阿霜,我会给你写信的,你收到信之后,别忘了给我回信!”
凌霜点头回了句:“知道了,一路平安。”
魏无咎也说了句“诸事顺利”,之后目光在桑瑶脸上一落,扬眉笑了起来:“若有缘再见,我定请姑娘喝这世上最好的茶。”
桑瑶随意点了下头,没把这话当真,只又冲他们摆摆手,笑着放下了马车帘子。
马儿得儿得儿地拉着马车离去,留下的两人安静地目送它消失在小道尽头,之后凌霜才转头看向魏无咎:“你方才那话,什么意思?”
魏无咎收回视线,冲她微微一笑:“没什么意思,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是么,我记得你说过,你从不随便许诺。”想起昨日外出就诊时听到关于幽州的消息,凌霜清冷的眉眼间闪过了些许复杂,“昨日就想问你的,魏仲升那狗贼……是不是你杀的?”
“算是吧。”魏无咎云淡风轻道,“没来得及亲自动手,不过,杀他的人是我引来的。这应该也算是,做到了答应你的事?”
凌霜心情不太平静,她看着他沉默半晌,说了句:“多谢。”
魏无咎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谢什么,我杀他是为了我自己。替你报仇,不过是顺带的。”
凌霜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不远处烟雾缭绕的温泉湖,想起了自己惨死在魏仲升手里的祖父。
她祖父是前朝太医,因厌倦宫廷纷争又一心沉迷医术,多年前来到这里避世而居。
几个月前,幽州知府魏仲升得了失眠症,夜里总睡不好。听说她祖父的大名后便派人来请,但祖父听说过他的恶名,不愿为这样的恶人治病,就找借口拒绝了。
谁知魏仲升因此恼羞,竟派人将她祖父强行带走,百般逼迫,以致老人家不堪受辱,自尽而亡。
那时凌霜外出寻药去了,等她回来,祖父已死。
祖父是父母早逝的凌霜最亲的人,为给祖父报仇,她不顾一切地潜进了魏府想刺杀魏仲升。可魏仲升这人怕死得很,身边养了很多武功高强的高手,凌霜很快被人发现。
危险之际,是魏无息救了她并掩护她逃出魏府。
凌霜那时一心想着报仇,并不愿就此放弃,是魏无咎以“我也要杀他,到时我替你一起报仇”为由劝住了她。
——当然凌霜那时并不十分相信他的话,毕竟魏仲升怎么说都是他的亲爹。可魏仲升身边高手太多,她当时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在恢复理智后选择徐徐图之。
却不想魏无咎竟真的说到做到了。
凌霜不知该怎么形容这人——就,挺疯的。不过他疯不疯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她在意的是自己终于大仇得报,地下的祖父也能安息了。
“不管怎么说,这事儿算我欠你。”她说完这话,又顺口问了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接下来的打算啊……
魏无咎望向已经陷入兵乱的冀州所在的方向,微微一笑,眼中闪过柔和的血色:“先养好伤,然后,去看看这乱世烽火吧。”
无恶不作的魏仲升该死。
那些站在他背后给他权力和底气,纵容他恶行的人,更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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