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5【何似在人间】(四)
“陛下,魏国公不至于如此愚蠢。”
裴越当然知道这是一个给王平章上眼药的机会,想要在军方成为一言九鼎的大人物,王平章是挡在他面前的一座高山。
但他同样清楚皇帝的底线,削弱王平章只是因为路敏自尽,军中权力结构出现失衡的趋势,皇帝必须要改变这种格局。罢免李柄中是第一步,将北营重新洗牌是第二步,让谷梁担任西府右军机是第三步,这样一套组合拳下来便让下面人看清风向,避免出现军权集中到王平章手里的恶果。
然而削弱王平章不代表要将对方弄死。
皇帝终究要靠武勋来统率军队,王平章倒下意味着谷梁和裴越的权势又会失去制约,一个成熟的帝王当然不会犯这种错误,这也是开平帝从始至终都没有朝京军西营下手的原因。他要做的是平衡各方而非大开杀戒,王平章这段时间的隐忍和退让似乎说明他已经完全领悟皇帝的心思。
至于王平章心中或许会有憋屈和愤恨,这一点并不在开平帝的考虑范围之内。
开平帝对于裴越的回答并不意外,饶有兴致地问道:“如果不是王平章,那会是谁在暗中帮助老四?”
裴越沉思片刻,摇头道:“臣不知道。”
目前京都内外手握军权的武勋之中,禁军和京都守备师主帅都是皇帝的心腹,裴越觉得以身前这位至尊的城府手腕,断然不会将这两个要害衙门交到不忠之人的手里。再看京军三大营,在排除王平章培植多年的西营之后,北营在裴越自己的掌控中。南营主帅是定军侯罗焕章,其人不仅忠勇敢当,且是刚刚接任南营不久,显然不具备谋事的能力。
综合看来,没有一位实权武勋会帮助四皇子行大逆不道之事,难道他仅仅依靠冼家的人手就能举旗造反?
开平帝目光幽深,缓缓说道:“朕也有些好奇,老四他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既然朕和你都猜不出来,那就让鱼儿主动跳出水面。”
裴越听出皇帝言外之意,略显震惊地说道:“陛下是要放松对燕王府的管制?”
开平帝抬眼望着他,微笑道:“谈不上放松二字。其实认真说起来,老四在很多方面确实很像朕,从他给他那两个蠢材皇兄设局就能看出来,处心积虑筹谋数年,这样的人怎会忘记在朕身边安插人手?”
裴越皱了皱眉,四皇子在太史台阁中有眼线不稀奇,毕竟军中很多大人物都做过类似的事情,可是皇帝另外一支人手极其隐秘,就连沈默云都不了解底细,四皇子真有这么大的能耐?
开平帝继续说道:“你无法确定究竟是谁图谋不轨,朕也想看看水里还藏着多少鱼儿,那就耐心等等罢。”
裴越轻叹道:“臣只是担心陛下的安全。”
开平帝笑道:“越来越啰嗦,当初你在御书房里跟朕顶嘴的勇气去哪了?朕这次并非如你所想是在钓鱼,只不过是要尽快解决朝中的隐患,以免影响到伐周大业。”
裴越忽然想起鱼龙街上那个挥舞铁棍的壮汉,他心中猛然一震,轻声说道:“陛下,或许那些人另有想法。”
开平帝神情温和带着几分亲近地看着他:“说来。”
……
兴梁府位于京都和化州之间,乃是刘氏皇族的龙兴之地。
名为府,实则只是一座城,皇陵位于府城北面,规模极大,巍峨庄严。
府城西面七八里有一个极为出名的地方,便是关押大量囚犯的上林狱。
京都之中几座监牢用途不同,宫中的诏狱一般用来关押皇族宗亲或者宫人,太史台阁的监牢主要还是以审讯为主,刑部大牢则是关押一般犯人。
上林狱地位特殊,那些犯了死罪却又不便处死的犯人会被关在这里,所以这里的犯人在进来之前大多身份尊贵,而且进来之后想要出去极其困难。
这么多年来,能够从上林狱出去的犯人寥寥无几,近两年更是只有裴戎一人。
此处规矩苛刻守备森严,绝大多数人都会被关到死亡的那一天。
死法有很多种,饿死、渴死、冻死、病死、殴斗致死,甚至于被牢头活活打死。
想要在上林狱中安安稳稳地活着,家中必须还有足够强势的关系,或者想办法用银子喂饱牢头们。
乙字十七号是一间单人牢房,关着一位年过五十的囚犯。
屋顶开着一块巴掌大的天窗,一缕阳光直射而下,灰尘绕着光柱漂浮。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面目隐藏在阴影中的男人走进牢房,走在他旁边的牢头似乎有些紧张,打开牢门之后便快速离开。
“薛方伯,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男人来到囚犯身边,神色淡然地席地而坐。
此人大约三十余岁,面容普通,目光平和。
囚犯便是曾经煊赫一时的灵州刺史薛涛,开平帝虽然因为灵州之乱表现得很愤怒,但是没有下定决心杀了他,所以将他关进上林狱,算是折衷之法。
薛涛冷眼望着那个男人,轻哼一声道:“我已经对你说过,有些事不能做。老夫年近花甲,死便死了不打紧,可是不能带着整个家族为殿下陪葬。还请阁下转告殿下,老夫绝不会参与此事。”
男人并不意外,微笑道:“方伯不必着急,且听我细细道来。殿下从未想过举旗造反,毕竟那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愚蠢想法。殿下之所以看重方伯,是因为陛下驾崩之后,朝中需要方伯这样的老臣稳定局势。”
“不造反?”
薛涛疑惑地看着他,又道:“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男人忽地话锋一转道:“方伯或许不知,在你被太史台阁的乌鸦押送回京之时,薛家想法设法营救方伯,甚至求到殿下面前。只是你送回老家的隐秘没有什么用处,裴越在闲云评上轻松化解那个年轻举子的构陷。殿下不忍看着方伯的族人悲痛欲绝,便决定帮他们一把。”
薛涛忽然觉得一阵恐惧涌上心头。
男人轻声道:“方伯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殿下的打算吗?今天就告诉你,殿下准备在陛下祭天之时派人行刺,这样的壮举非武道高手不可为。刚好,你们薛家派来京都的族人之中就有两位顶尖高手。”
他顿了一顿,高深莫测地说道:“如今他们已经伪装身份隐藏在圜丘坛内。”
虽然远离中枢多年,薛涛对于朝中仪程并不陌生,当然知道圜丘坛是祭天求雨之所在。
他抬起颤抖的右手,指向男人愤怒地道:“你们这是要让薛家万劫不复!”
男人将他的手拨开,笑了笑说道:“等陛下驾崩之时,殿下就会在京都发动,没有人能够反应过来。到那时,希望薛方伯能主动站出来替殿下拼死效命,不然薛家就会被钉在弑君谋逆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超生。”
他说完这番话后,起身拍了拍薛涛的肩头,然后从容淡定地离去。
薛涛从踏入官场起始,数十年来不知经历过多少风雨,却从未像今天这般茫然无助过。
他一时惶恐难安,一时又燃起希望,心中仿佛有一把钝刀反复切割。
万一,那位殿下真的做成这件事呢?
薛涛脑中忽然出现一个场景,自己站在百官之首,凌驾于洛庭之上,成为真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不由得吞咽着唾沫,眼中逐渐燃起炽热又疯狂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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