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生民何计乐樵苏
疙瘩瘟的贻害远比他们想象中还要严重, 后续数年间仍然难恢复。因为疫病横,不少村镇成了空城。户丁锐减,小儿乎绝迹。匪患也日益严重, 不少匪首甚至四处收拢流民,揭竿起义。致各战『乱』不断。片田荒废无人耕种。
人头不足, 田无人耕,方赋税难收齐,国库越发空虚, 户部艰难之时甚至连军队的军饷都拨不出来。军队本因为疙瘩瘟死了不少兵士, 士跌, 又缺衣少食发不出军饷, 每每平『乱』时军心涣散, 事惫懒拖沓,一场小小战事常常拖上数月都无法平息。到了后来, 甚至还有将官带着手下士兵直接投向了起义军。
是后来殷承玉回宫时, 虽然京师仍旧歌舞升平,但朝廷对方的掌控其实已经不如前。整个燕都陷入动『乱』中, 风雨飘摇。
他为了充盈国库, 才不得不想方设法从那些贪官硕鼠的荷包里掏钱。但即便如此, 疙瘩瘟蔓延数年留下的疮痍,也非一时半会儿能够弭平。
直到殷承玉死前,燕都还未从场疫里完全恢复过来, 与从前的繁盛不日而语。
上一世疙瘩瘟爆发之时, 他尚被幽禁皇陵之中, 虽侥幸逃过一劫,却也错过了最佳控制时机。朝廷官员的忽视,隆丰帝的放任, 导致疙瘩瘟横肆虐整个北方,甚至开始往南方蔓延。此后数年间,朝廷和百姓都深受其苦。
即便后来朝廷意识到疙瘩瘟的怕,想要遏制,也已经来不及了。
如今薛恕误打误撞提早发现疙瘩瘟的源头,他必定要想办法及早遏制,绝不能再像上一世那般四处蔓延开来。
殷承玉踱了步,看向薛恕,语沉重:“紫垣真人必须尽快找到,加派人手,不惜一切价去找。若是仍然找不到……”他顿了顿,神情冷然:“……便尽量找个替品。”
他太清楚的隆丰帝的『性』情了,算他上奏陈明疙瘩瘟的危害,隆丰帝也不会重视,或者说,只要不是威胁到他的皇位,平民百姓的死活,他根本不会在意。
即便他有了先知,但若是将希望寄托在隆丰帝身上,恐怕只会重蹈上一世覆辙。
他必须将隆丰帝支开,尽快拿到监国之权。
“卫西河一已经抵达江浙,你再传信于他,让他先『摸』清楚江浙一带的粮商、『药』商、漕运等,防万一。”
若是万一山西的疙瘩瘟没能控制住,北方疫情扩散,那势必要从南方调粮调『药』支援。
殷承玉缓缓回忆从前应对瘟疫的法子,让郑多宝拿了纸笔来铺开,对薛恕道:“你再仔细与孤说一说山西的情形,不要有丝毫遗漏。”
薛恕尽量详尽将沿途所见告知他。
殷承玉提笔记下要点,却是陷入沉思。
上一世个时候,山西并未出现过疙瘩瘟。
按照卷宗记载,最早出现疫病的方在顺德府,之后河间府,名府继都有小范围的疫病出现。当时的记载甚至并未意识到那并不是寻常的疫病,而是疙瘩瘟。
但那应该是一年后的事情才对。
约在隆丰十九年二月左右,直隶各州府便继有染病之人,之后到了四五月,又遇旱灾蝗灾,名府尤为严重。饿死者不知凡。之后疙瘩瘟才借此在名府面积扩散开来,又蔓延至整个直隶,至于后来传入了京师。
上一世他回宫之时,疙瘩瘟已经爆发四五年,死人无数后,疫情已经趋于平缓。后来他曾翻阅过所有记载疙瘩瘟的卷宗追根溯源。不论是何记载,都未曾提到过山西最早出现疫病之事。
疫病一事非人力改,今生山西爆出疫病,那上一世必定也曾有过。
但上一世的方记载中并未提及隆丰十八年山西有疫病,那便只剩下一个能——山西瞒报疫病,并且在一年暂时控制住了疫病的蔓延。
山西瞒报疫病很好理解。
山西巡抚周为善已到了致仕之年,他已向隆丰帝递过致仕折子。只等今年底任期一满,便致仕荣养。若是个节骨眼上,他将山西爆发疫病之事上报,别说告老荣养,能还会因办事不力问罪。
至于控制住了疫病蔓延,殷承玉屈指轻敲桌案,觉得并未周为善本意。
倒像是周为善为了掩饰疫病,误打误撞才控制住了。
殷承玉再度提笔,将“焚烧尸”和“染病者当即处死”圈了出来。
“《诸病源候论》中说:‘人感乖戾之而生病,则病转染易,乃至灭门,延及外人。’,历年来疫病之防范方法,无非便是将染病者迁至疠所隔开,再治疗。《治疫全书》中亦有提及 ‘毋近病人床榻,染其秽污;毋凭死者尸棺,触其臭恶;毋食病时菜;毋拾死人衣物’,皆是为了避其邪。观山西如今情形,说明疙瘩瘟亦遵循此法。”
既然山西疫病能短暂控制,延缓到次年才在名府等爆发,说明古法依然有用。
只要控制住山西疫病的蔓延,再召集名医寻寻求治疗之法,或避免上一世那样片的爆发。
“山西之疫情必须尽快上报,方能引起重视。”殷承玉放下笔,对薛恕道:“你去安排,无论是设法让方官递折子,还是让流民闹事……只要动静够,都放手去做。”
一次,殷承玉无论如何也要从源头遏制住场疫。
薛恕拱手应是,抬眸看向他时,目光滚烫热烈。
他知道,殿下绝不会弃百姓于不顾。
殷承玉凝神思索对策时,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飘然降临鱼台的神只。他站在高处,满身清冷萧肃,当他垂眸看来时,目光比满天神佛更慈悲。
神佛不能救世人,但他能。
也唯有样的人,才配为帝,才配他效忠。
薛恕的心脏紧缩着,血『液』里流淌着难言明的情愫。似滚烫的岩浆在岩层下翻涌奔腾。
想要顶礼膜拜,又想将他拉入尘世,占为己有。
然而最终,他只是深深将人凝着,肃容道:“臣,定不辱命。”
殷承玉交完正事,却是想起他先前说的话来,好奇道:“你何时经历过疫?怎么从未听你提过?”
没想到他忽然问起此事,薛恕垂下眼,沉默下来。
那些经年的旧事,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散发出腐败恶臭,他并不想对殷承玉提及。
如此,便仿佛他也能洗净满身泥泞,离九天之上的冷月更近一些。
见他不语,殷承玉眯起眼细细打量他。直觉薛恕有么事瞒着他。
他有些不高兴,薛恕的秘密太多了。
上一世亦是如此。
他对薛恕的过往来历一无所知,他不知他为何入宫,亦不知他入宫后经历么才爬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更不知道他为么偏偏选择了被幽禁皇陵一无所有的自己。
要论『色』,殷承璋和殷承璟哪个都不算差,身份亦并不比他低微;要论好掌控,也是生母早逝,年岁又小的四皇子殷承绪更容易控制。
但他偏偏选择了他,伸出手来,将他从一个泥潭,拉入了另一个深渊。
无数次的交托后背,数不清的生共死。他唯恐沉溺其中,只能死死抓住他,又不断警告自己,莫要当真。
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人非死物,心亦有所偏向。经年处,他们早已密不,他到底做不到无动于衷。
殷承玉眼中情绪明灭,良久,才冷然道:“若是不想说,便滚吧。”
薛恕抿起唇,定定看了他数息,到底没有开口,躬身告退。
外头天『色』蒙昧,才刚过四更。
但殷承玉却再也睡不着,他将应对要点逐条记录下来,又根据上一世的经验逐步完善改进。
到天『色』微明时,册子已经密密麻麻写了小半本。他收起册子,又抽出一张宣纸,提笔悬其上半晌,方才落笔。
画上人一身华贵蟒袍,眉目间戾深重。
正是上一世的薛恕。
殷承玉长久凝视着画中人,想到他胸前交错的伤痕,想到他无人知晓的来历,及,那一双望向他,仿佛装载了无数说不清道不明情绪的黑眸。
“你到底瞒了孤多少事?”殷承玉提笔在画像上画了个叉,含着怒道:“”总有一日,孤会让你自己亲口说出来。”
他将笔扔下,画像『揉』成一团扔进纸篓中,才回了内室歇息。
*
十日之后,四月二十一。
山西太原府安东中屯卫指挥使孙耀八百里急奏,状告山西巡抚周为善隐瞒疫病,罔顾人命,贪墨赈灾粮。致使山西多爆发饥疫。生者或饥食鼠,或染病被处火刑,短短半月死者已达数万之众,死者烧之不及,数个村镇人丁凋敝,如鬼城。
周为善又强『逼』卫所兵士处理尸,致卫所兵士亦传染疫病,如今八千兵士只余四千不到。
奏折之上,孙耀描绘山西如今之惨状,字字句句椎心泣血,引起满朝哗然。
学士卢靖等人心系百姓社稷,当即请求隆丰帝立即调拨银两,加派人手前往山西救灾。
但隆丰帝犹有迟疑:“不若先派人前去核实情形。疫病年年都有,孙耀状告上司已是违律,恐有夸其词。”
在朝堂上为是先派人前往山西核实情况还是直接派人赈灾吵翻天时,顺天府尹又上奏,言河中现群鼠衔尾渡河之异状,恐为凶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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