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起了一点点风
修炼这玩意越练越搞人心态,时不时会出现千奇百怪的事,让人烦不胜烦,偏偏还不好无视。
苟剩修炼这虎形拳有一段时间了,诗会的热闹都过去了,可他还没能入门,这是一门要求全身协调的拳法,有时候不仅仅要求拳头,还要求腰身和双腿,要求反应,要求瞬间的整体出力。
这就是最不是东西的地方,他们偏偏没给你运气法。
大冬天的,他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打拳容易么,真是不体恤子弟的家族。
真娘大概是无聊了,居然过来看他操练,明明这时她都会到莲花池的亭廊那里撑着一侧栏杆发呆,今天吹什么风了?
“讷苟剩,给我去外城买一罐枇杷秋梨膏,糖量要足的那种。”
“哈?”
哈?
哈?!苟剩在凌乱中做了回跑腿,还是跑着去的,不准他找车马部提车。
累死累活跑回来,结果发现这女人蹲坐在廊梯那,正无聊地逗那只他带回来的蜂鸟。
“你让下人去做这些事不行吗,别院里的丫鬟又不是不认识路。”
“我喜欢。”
就是玩儿是吧?
“嗯哼,你这蜂鸟哪来的?怎么这么有灵性,偏偏还是一只凡鸟。”
“偶然遇到的,你要是感兴趣就带走。”
“你们农村人真奇怪,都这么喜欢带着小动物的吗,王阿虎来我这里的时候也带了一只和它一样的蜂鸟。”
“在村里无聊,养着玩。”苟剩随口回答,一转话题问道,“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是婴仙别院的法阵有记录吗?还是在家族大门那里有记录?”
真娘取过那一小罐.秋梨膏,打开食盒条,拿出木勺,掀开密封布,一勺子下去,蜜浆滑溜溜地滴落,那秋梨膏就像果冻一样晃着,被她一口吃下,美滋滋的。
“我好歹也是,嗯元婴啊,即便不是特地往大脑开发的方向修炼,记忆力也不差的。”
“嚯?敢情你不是借用法阵的力量。”
“一个修炼小白还真敢,嗯说。我这别院的法阵又不是全面开启的,那耗费可不便宜,至于家族大门,那里又没有法术记录的功能。为了符合王家低调做事的格调,他们才不会让来客增加一点防卫森严的感觉。”
苟剩呼出一口气,对着那蜂鸟打了个招呼,“我回客居休息了。”
“随你,明天记得也是这样给我去买一罐,钱你出。”
这是要打劫他的例钱啊,这枇杷秋梨膏加入灵药制取,得一银币一罐,他一个月才一金币的生活费,不经花的。
回到客居,苟剩笑着一上一下地逗弄这只蜂鸟,玩着玩着,这只蜂鸟悬空,就是不下来他的手里。
“很敏感嘛,这就察觉到我的杀念了。”
苟剩就这样看着它,它也就悬停地看着苟剩。
时间持续了好久,久到它开始晃着晃着,就要坠落似的。
苟剩平摊伸手,有些叹息地往外看。
蜂鸟降落在他手上,累得直接瘫坐,确实是灵性十足,大概率是还未迈过炼气境界门槛的妖兽。
“算了,找你出气也没什么用,灭了你或许能少些事,但也真无聊。”
苟剩把这蜂鸟放在垫布上,他则坐在一旁写字。
写些什么好呢?
虎字,真字,律字。
“嗯,律字得待定,还好王家向来注重成员间的隐私,反探测是居所必备法阵。”
不然就这几个字,足以让人联想许多。
真娘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呢?苟剩在真字下划了一横。
要是在寻常人家,该是期待着能有个如意郎君的大家闺秀吧。
心机不算深沉,虽然也不浅,但总的来说比现在算计这算计那的苟剩干净多了。
但她没能派出人手保护好雨娘,她不是个尽职的母亲,和王三水双修还能用“度修为全大局”来解释,一来驳斥红颜祸水的说法,洗脱合欢宗参与谋杀的嫌疑,二来拉雨娘一把,但迟迟没让王三水筑基,这里面的心思就很杂了。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真娘对和王义全的婚姻也没怎么上心,依旧是为了她自己的某些念头。
对,就是这些念头,这些念头一直在推动她做事。
“是什么呢?”
苟剩暂时猜不出,他转过视线,在虎字和律字上逗留。
好半响又加了一个虎字,又在律字上加重笔迹。
“不像不像,他不像要把重心往王则律身上挪,局势不是这么看的,有问题。就像他为什么要把我拉入死局一样,没有关联性,重点应该是他为什么非要置雨娘于死地不可。”
苟剩又在新写的虎字上用硬墨笔加上十几枚十字星,笃笃地在纸上点着笔,把笔芯都戳断了。
他只好旋动笔身,挪出硬墨芯,半响,他在带星虎字和律字间画了一条线。
“我的行动是顺着这条线的,意义不一定大,只不过是把水搅浑,王家人哪会为了这么件事大打出手,要死人的。”
“但你想灭掉王家,你恨的修真界,绝大部分源自王家。对,就是这个思路,你看到的门在哪呢?”
苟剩左思右想,想不出个所以然,这时那蜂鸟已经恢复些力气,自己找吃的去了。
苟剩见这条思路被堵,也只好再转视线,转回真字上。
“太弱了。”
他只得出这么个答案。
他好像感受到真娘的压力了,“真不愧是母女呢,连应对恶意的姿态都一样,畏畏缩缩。也对,弱者就该有弱者的自知。”
苟剩心底一痛,原本封存的情感溢出,冷漠无情的脸变得狰狞起来。
啪!硬墨笔被他握断了,再怎么说他也是筑基真修。
“呼,如果这时候你还在的话,你会怎么嘲讽我呢?我想想,没点本事的废物不配嚷嚷?还是修炼修炼,只有修炼才能变强,才能捏死他们?”
苟剩将烂掉的硬墨笔放入笔筒,取出新笔,旋出笔芯。
“现在的局势并没有达到王阿虎你渴望的倾覆度,但你就这样死了,只为了这么点倾斜?”
“不,若不是你送我那本书,我到现在都不可能看得清你的动机,你是个心思深沉的人,城府很深,大概王顾松到死之前都不会想到是你。”
“所以这一步棋,不到万不得已,你是不会动用的,因为你都死了,所有渴望化作飞灰。”
“你一定看到了希望,希望在哪里,祸乱之门就在哪里。”
是这个了。
苟剩重新入定,继续看着纸上的字,不断填补之间的空白,想象个中博弈的结果。
“代入一下吧,王虎被压制,但他的基本盘没变,甚至这一次的挫败只会激起他们的团结心。真娘给的资料里,王家明确的势力分布以元婴为起点,议事会有百人票,但只被半数人握在手里,一百旁支不过是笑话。”
“议事会的制度是不错的,但人心的贪欲更强。对,就是这样,为什么已经击垮了义全系,王虎他们仍然不吃掉真娘这枚帅棋呢?”
苟剩在带星虎字那圈了个大圈圈,“是名气吗?有,但绝对不会成为主导力量,那么就剩下化神之间的规矩了。”
潜修的王左三兄弟向来没什么票数,但对那些不是元婴却掌握一票的摇摆派有着很深的影响力。
家主王则律自然不用多说,最强的力量。
这么看,王虎这二十五票其实不多,强的是元婴数量,他们占议事会的一半左右。
真娘无足轻重,但偏偏还有一批狂蜂浪蝶追随,加之她是合欢宗出身,对她下死力影响不好。
“所以压力全往下压了,心娘云娘被迫嫁人,雨娘……”
一想到雨娘受得苦,一想到雨娘在那些夜里对他的呢喃,苟剩刚平复的内心立即就躁动起来。
杀意不可遏制地散发,脑电波真是奇妙呢。
“呼!”
苟剩一笔将真字划去。
他睁开眼观摩,明面上看过去毫无波澜,然而事实呢?
事实上也没有波澜,只不过三足鼎立之势必成而已。
这不是很好吗,对于一个家族而言,稳定胜于一切。
可问题是化神的,元婴的数量。
“哪怕不打起来,以王家的现状,未能拧成一股的思想只会陷入长时间的资源内耗,然后分歧越拉越大。”
就是这了。
这就是王阿虎看到的变局。
“祸根居然还是你。真娘啊真娘,你是不是也有点自觉呢?”
“为什么离开合欢宗外嫁?王义全就那么好吗?这个得再观察观察,最起码王义全是给了你什么的,是什么呢?”
清楚了清楚了。
“狂蜂浪蝶取一只,风里雨里独一瓢。你是厌倦这种生活了吗?然后有真正想要的生活。是了,自由。”
看见你了,真娘。
王义全是不是也看见了呢,不一定,要是看见你了,得了你的心,又怎么还是你嘴里拿来用的花心汉。
“他的局势让你能摆脱合欢宗真娘婴仙这个名号,可惜,你又成了人人都爱的王夫人,而他不够强。”
红颜祸水啊。
苟剩撑着桌面起身,他死死地盯着这张纸,舔了舔嘴唇,就像有了食欲一样。
“呼,放松放松,王家还是间不错的房子,很好用的,要试探一下王则律吗?不不,你还太弱了,没资格上去。”
“接下来王虎会怎么做?他能怎么做,想要的女人唾手可得,他会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吗?重点是收拢局势。”
苟剩笑了,别的他不管,刚刚起来的色欲也无所谓,比起这些,肚子里燃着的怒火才更让他难受。
“王阿虎啊,你想要打开的门,我会守着的,你痛苦吗?稍有不慎就会失败哦,哈哈!”
“不过也不会让你苦苦布好的暗流白费,你要打压王家的局势,以达到让其内耗,直至外力参与的地步,目的终究是死人。我也是,死更多的人。”
苟剩呵呵地,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多日来的面瘫好了。
他使出灵力点燃纸张,把这张火纸扔在空中,看着它一点一点地化成灰。
“好在拿了个干儿子的身份,不然不好做事啊。”
……
云娘是在深冬最冷的时候来到婴仙别院告别的,她很脆弱似的,一直抱着她姐姐。
心娘很心疼地安抚她,也很替她高兴。
在苟剩看来,就脸色看,她俩半斤八两,绝对都是身体透支的模样。
但显然,这个真传的名额很珍稀,王卓仁不好下狠手,只能回些本就算了。
“你到了锋一涧要好好练剑,不要担心这里的事,也不要再回来了,这里不值得你回忆。”心娘轻抚云娘的脸庞,把她抱在怀里,很是珍爱。
“姐姐,姐姐,我要是走了,你以后怎么办,你受不住那些人折磨的。”
“没事的,傻丫头。我看着你长大的,你心里渴望什么,我又怎么会不知道,能看着你自由地活着,我就心满意足了。”
真娘在一旁看着,没有说话,大概她自己也是内疚,堂堂一个元婴真修,被别人压迫到这种地步都不敢反抗。这次还是女儿女婿身死才得来的机会,可就是这样,她也没敢主动出击。
记名弟子和真传弟子的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真娘一开始的时候,要的只不过是记名弟子的名额。
她没有能力救她们出火海,只能备些伤药自作安慰。
倒也不能全怪真娘,要是她也垮了,那么局面只会更加不堪。其实从王义全死亡开始,她们四母女的趋势就定了,下跌的势头不会停的。
她们俩姐妹拥抱了很久才分开,和真娘正式会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们之间的关系不怎么好呢。
到最后,真娘也只说出保重好自己,到了锋一涧好好练剑这样的话。
心娘云娘的苦痛,想必真娘感同身受,毕竟她是从合欢宗外嫁的人,合欢宗半魔半道,里面的弯弯绕绕绝对不会比王家少。
但这又怎样,终究是无能为力,为母失格。
真娘依旧不会亲自送行,她的美丽在心怀不轨的人眼里就是火药,只会炸伤她珍视的人。
不过也不用太多担心,这一次王家对送去深造的弟子十分用心,投资十分之重,还是王家家主王则律亲自送他们上锋一涧。
看来以诗会为起点,王家会有一系列不符合低调作风的动作,具体原因不明,但对于像云娘这样的人而言,绝对是大好事。
她们俩姐妹和真娘聚了没几天,起航的楼船就准备就绪,到最后的时刻,云娘才原谅她母亲,和真娘相拥在一起。
经此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她不想留遗憾。
在回去的时候,真娘难得的没有那副事事不欲理的姿态,气氛有些沉闷。
心娘没多久就提出要回去的话,真娘没挽留,她俩之间的心结很大很大。
这个家族是靠欲望粘合在一起的,苟剩看着心娘的背影再度这么确定。
在王家没有亲情,只有利益。
这简直太好了,修真界的世家大多寡情寡义,和宗派简直绝配。
就这样维系起来的力量,居然还能压得凡人抬不起头,哪怕卡兹菲尔王国出现工业革.命,出现了火枪,仍然改变不了什么。
当真是武力为最啊。
狗剩在的话,又会嚷嚷着修炼修炼修炼了吧。
那便修炼吧,反正筑基之后不用急着提升境界,重点在于补充知识和认知,最好是功法够多。
可是他没这个资源,王家的内部书院可是要贡献值才能进去看的。
就在要分开的时候,真娘转身看着苟剩,好半响说道,“不给你一点补偿我心里不安,但太便宜你了我又不爽,以后天天给我送秋梨膏,要最贵的那种。”
苟剩张着嘴,这样他一个月的例钱都不够花了。
真娘哼声抛给苟剩一枚玉牌,上面写着真娘婴仙,“自己去书院看书吧,还有修炼的事别一个人闷着头撞,要多些向家族前辈咨询,花费的也是贡献值。”
苟剩用灵力读取出玉牌的贡献值,立即一手捂心,立正,“谨遵议事谕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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