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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三点成线


  张云华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身边的李卓然不知道是昨夜何时回来的,此刻依然鼾声大作。张云华为李卓然塞了塞被角,走下床来。

  与他几乎同时起身的,是几里地外问松斋里的赵清州。清州今日心情格外好,吃早饭的时候,手中端着碗,口里哼着戏,吃上几口,唱上几句,连钱江都笑道:“大人今日与昨日相比,真像是换了个人。”清州乐了,对钱江说道:“钱江啊,这叫作人生得意需尽欢。”钱江在一旁呵呵直笑:“咱们大人,一点架子也没有。”清州放下碗道:“做人又不是盖屋子,搭架子做什么?”

  两人正说笑着,杨启从外面捧了清州的官服进来,紧张地说道:“大人,昨晚上给您洗的官服,晾着忘了收进来,被霜露沾湿了,您别怪罪。”“你怎么搞得,”钱江也跟着紧张起来:“大人吃过饭就要去上朝了。”

  清州忙道:“无妨,你们是本官手下的官差,不是做杂事的,这些本不该你们做,既做了,我已十分感激,哪有怪罪之理?湿也无妨,放这里便是,快来吃饭。”

  见到新来的侍郎没有丝毫不悦,杨启有些惊讶。钱江过去摸了摸,道:“倒也没湿透,去灶前烤一下也就干了。”杨启喜笑颜开道:“这主意好,我这就去。”说着便一溜烟跑了出去,清州没拦住,只好由他去。待清州穿上烤干的官服,来到官邸大门前,林尚书已经等在这里了。

  “林尚书久等了。”清州连忙从大门前的台基上拾级下来,搀住了林开宗的胳膊,将他扶上马车。“哪里久等了,本官也刚出来,就在车下略站站。”林开宗坐进马车,向清州伸出一只手,将他也拉了进来。在尚书面前,清州脸上的神色已如往常般淡然,可林开宗仅是拿眼睛在清州面上一扫,已洞悉了他的心情。

  “清州遇上了什么喜事么?”林开宗开门见山地问道。赵清州知道自己瞒不过林尚书,便如实相告道:“下官听人说,昨日童大人府中和刘内侍府里,都没有谋逆之证,因此替老师高兴。”林开宗用手整了整衣衫,笑道:“意料之中。”马车恰好颠簸了一下,赵清州没有听清林开宗的话,忙问道:“大人说什么?”“没什么。”林尚书笑着摇摇头,他撩开车帘向外看了一会儿,忽道:“清州,都说金人喜吃鹿肉,喝鹿血,可鹿生性狡捷,难以抓到,你可知他们如何捉鹿的?”

  清州不解其意:“属下不知,请大人赐教。”“他们布了陷阱,带了诱饵,放在陷阱旁边,鹿起初接近陷阱的时候,是最警觉的时候,此时金人并不会打开陷阱,而是静待时机。等鹿认定此处是安全的,呼朋引伴来到这里的时候,他们再打开陷阱,把几只鹿一网打尽。”

  清州有些错愕,他明白,林开宗或许已经洞悉了史弥远一党的意图,从昨日到今天,在反复提醒他。“大人放心,属下会谨慎行事。”赵清州道。“嗯,不要离得太近。”林开宗深深看了清州一眼,眯上了眼睛。

  上朝之后,宋理宗从殿后来至殿中的龙椅之上,他一面环顾群臣一面缓缓坐定,召程舒勤和郑德刚启奏昨日所查之事。项远潮目视着程舒勤走上前去的背影,又偷看了曹可春一眼,心里已拿定了要为曹氏说情的主意。

  程舒勤和郑德刚二人闻令,来至殿前,力证了童大人和刘内侍的清白。又请禁军由大殿外抬入了一口箱子,里面所放置的,皆为昨日清点的田契、账目、往来书信等物,大理寺已着人给这些物什连同刘内侍寿辰当日所收的寿礼,全部造了册。程舒勤开了锁,将册子交给内侍,捧给官家过目。

  赵与莒略略翻看了几页,问程舒勤道:“可都与礼制相符?”程舒勤回禀道:“回官家,臣等奉令严搜,童、刘二位大臣府中皆未见有违制僭越之田宅家业,其家中仆、婢若干,皆衣着朴素,两府杂役、府军统共四十名,绝无造反之力。”

  赵与莒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又翻看了几封刘内侍和童大人往来的信件,见这二人素爱在侍弄盆栽和养花之事上相互探讨,所写之信,不是相互炫耀又得了什么奇花异草,就是交流剪枝、嫁接这样的技术性问题。赵与莒大笑起来,让人将这几封书信交到曹可春的手中,说道:“曹爱卿,这便是你与几位大人所说的结党营私之证?”

  曹可春登时一头冷汗,不敢接那书信,只跪地道:“微臣那日,当真见到童太傅教人将几尊笨重之物,抬去了刘府内宅,微臣不敢欺瞒官家,故昨日在朝堂之上将此事言明,也是想查清此事,并非恶意构陷。”赵与莒听到这话,将那册子首页的礼单又看了一遍,问曹可春道:“笨重之物?你可看清了是什么?”曹可春道:“正因上面盖着红布,微臣不知是何物,所以才妄加猜测,或许是什么……奇石异宝?”

  一时间四下哗然,赵与莒问郑德刚道:“郑大人可曾看到这盖着红布的重宝?”郑德刚轻蔑地看了曹可春一眼,上前一步言道:“回官家,昨日下官清点了刘府所收受的贺礼,确实有几样,上面盖着红布的,已经登记在册了,是四盆松树盆景,皆有半人之高,恰为童大人所送,或许就是曹御史所说的重宝。为了证实盆中没有埋藏其余的东西,微臣已使人将松树挖出,确无他物。”

  赵与莒原本便相信刘内侍与童太傅二人,绝不会做什么捉奸犯科的事情,此时听得这番话,顿觉心胸舒畅,便道:“既是查明了,就将童大人与刘内侍请回殿中罢。”当日几位联名弹劾的秘书郎,当即叩首,求理宗轻饶,曹可春更是将所有罪责,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项远潮在一旁看着,想等赵与莒治罪时,再为他求情。

  熟料宋理宗未恼,只严肃道:“御史台乃朝廷纪纲之地,自古为天下耳目之司,素以纠恶惩奸为本分。应先自修己身,再刺不直之人,方为称职,不可捕风捉影随意构陷,成为朝堂的笑柄。”曹可春连声诺然,自请赵与莒罚他三年的俸禄,以儆效尤。

  宋理宗知道曹可春这是在演苦肉计,便道:“曹大人不必如此,你虽带头监察失实,却也算是刚直敢言,既这样,便只罚你一年的俸禄吧,若有再犯,侍御史的官职,朕便要给予其他谨慎公正之人了,你可有异议?”曹可春哪敢有异议,只连连谢恩,又表明下朝后会亲自登门向童、刘二位大人赔礼,方才领罚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此事风平浪静了,皇帝对着满朝文武问道:“诸位爱卿,还有何事当奏?”

  建宁府通判辛杰手执笏板言道:“臣有本要奏。”“准。”“禀官家,微臣治下的长汀县境,如今盐价回落,百姓无不称赞官家圣德。”赵与莒闻言有些奇怪,问道:“盐运司所定盐价,各处皆有不同么?”

  辛通判解释道:“长汀县三面环山,一面临江,官盐往往每年夏季从儋州溯闽江运至建宁,再走陆路,由北面翻山越岭运至长汀,要隔年才能运到,因此运费颇高,只能加在盐价里。可自去岁新县令莅任以来,改从潮洲沿韩江、汀江而由南至长汀,往返仅三个月,大大节省了运费,故而盐价回落,百姓无不讴歌载道。”

  官家道:“善,这长汀新上任的县令如此体察民情,是个好官,他叫什么名字?”“禀官家,此人姓宋名慈,曾参与过平反闽中叛乱,勇武过人。”赵与莒赞叹道:“竟是个文武双全的人,朕记得了,来日若有合适的官职,便召他来京。”辛通判谢了恩,回了原位。

  临安转运使谭尚辅接着持笏言道:“臣有本。”“奏。”“临安以南的富春县,盐价亦是奇高,百姓苦不堪言。”官家蹙眉道:“富春与临安相邻不过百里,一水相通,也有高昂的运费么?”“官家有所不知,富春一带,临江多山,往往有水寇居于山上,拦截运盐的官船,肆意敲诈金银,因此盐价居高,百姓需节衣缩食才能吃上。而富江两岸的水寇,有些凭借巧取豪夺的财宝,在两岸山上营造宫室殿宇,蓄养武士,已成气候。”

  听到这里,赵清州心中,忽而想到了苏梦棠的江南山庄,他抬起头向前看去,只看见了赵与莒震怒的脸。

  “岂有此理,”宋理宗道:“水寇猖狂,县尉与都监为何放任不管?”宣抚使李楷执笏出列道:“臣无能,多次令临安县尉率兵沿途清缴水匪,可富春一带山峦密集,那些水寇又熟悉地形,往往一见官兵,便转换了山头,实在难以清缴。”

  赵与莒还未回答,史弥远已出列言道:“官家,富春离临安近在咫尺,若是真如诸位大人所言,水寇握兵在手,又难以清缴,那这些贼人一旦勾结,便成了临安的心腹之患啊!”赵与莒也明白事态的严重性,当即对李楷说道:“朕命你亲率五百精兵,去富春沿江剿匪,你可能当此任?”李楷道:“臣谨遵官家圣旨,今日便赴富春剿匪。”李楷说完,看了一眼史弥远,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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