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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买丹


  赌过一会,阿丑在旁已扭得愈发厉害,晓得也手痒,商三儿方让出庄位,让他也摇骰盅,坐庄耍。

  阿丑的命物是漏壶,计时上真就有天赋,到亥初三刻,玩掉一把,不舍着起身:“二更了!”

  甄黑心是唯一输满九叶,不许再赌的,但也没走,在旁看到最后。

  鬼婆婆每次下二十两,运气却好,细水长流,最后算账,反是赢得最多的一个。

  两个庄家输六叶多,分账下来,一人亏三叶零些银子。

  散场出来,商三儿叫:“往后只要我在城里,一更锣响后,大伙儿都来耍!”

  陈婆婆骂:“小龟孙做城主,全城都要带坏?这玩意不是好东西,年节上耍一遭,就是了,还能见天赌?”

  商三儿还嘴:“死老太婆假正经,爱来不来,你们呢?”

  胖大婶摸着已滚圆的肚皮:“我也少来,莫把孩儿教成你似的!”

  其他几位没做声,那就都愿来耍一个时辰。

  四个人,够开赌局就成。

  出赌坊门,纪红棉正在外等着,等那几位见了礼,问阿丑:“可有趣儿?”

  阿丑咧嘴笑,猛点头,又小声道:“明晚还与哥哥合伙,赢回来!”

  商三儿笑:“晓得哩,莫忘打更!”

  于是,铜锣又响起,这会儿是二更天了,一次要双击着响几回。

  敲着锣,喊着话,齐走到十字口,人仙们向金仙道别,往东边去一个,西边五个,散了。

  等他们走完,商三儿左右晃着头,叫:“辛苦兄弟巡街,我也走了!”

  南通街走过来,要回家,不一起再经北通街?

  阿丑疑惑间,她娘道:“丑儿走吧,你商哥哥去见外室,不好带着你!”

  身边那荷叶,受老娘之命侍奉他,阿丑也晓男女之趣了,点点头,随着娘巡上北通街。

  走出去几步,后面有些异响,扭头一看,商家哥哥竟然在翻杂货铺的砖墙。

  让巡街的更夫挠头。

  娘说“防盗”不用再喊,难不成又逗我玩?

  巡完通街,还要拐去再走一遍正街,方能回城主府杏雨院歇息。

  一晚要起来几遭,不好次次吵醒门房,回府,娘俩就纵身出入,也有些像做贼。

  上千年岁数的人,打更辛苦、赌骰子输功德叶,但只头回与人往来,阿丑便觉有趣,心里痒痒。

  五更巡完街,回屋再钻入被窝,一直有荷叶捂着,热热的。

  儿子吵醒荷叶,纪红棉身子一闪,再出现,已是香烛店内院,厢房内点着灯。

  赌钱回来,马童氏也通宵未歇,眼下还拿着个木匠的刨具,在刨块尺余长的木板。

  她手里只是第一块,旁边,解开后未刨光滑的木板还有好些。

  “娘…娘!“

  纪红棉轻责:“叫你着紧晋地仙,怎又在旁事上瞎耽误?”

  马童氏笑:“不…费…功…夫!”

  叹息着,金仙道:“别个叫你抠婆婆,赌钱也舍不得下功德叶,存了百年的好楠木,倒愿拿出来,为我做的么?”

  鬼婆婆点头,纪红棉无奈着:“宵小之辈尽多,我身死前,会把肉身消散,还于这方天地,用不着棺木!”

  鬼婆婆此时却固执:“有…衣…冠…冢…也…好,给…阿…丑…留…念…想。”

  纪红棉道:“葬些衣物,也用不着好的!”

  “我…就…表…个…心…意。”

  百日还早,但马童氏做这口小棺,极费功夫,要的时间也长。

  若晋不得地仙,她自家寿命已不多,做这些,是真没想着能得后报。

  纪红棉苦笑:“指望你晋地仙,多陪阿丑些年,怎不听,只在这不打紧的物事上耗时?”

  鬼婆婆道:“对不住娘娘托付,那马妖尸,陪了这些年,见着就生厌,实难借它晋地仙!”

  也是一字一顿说的,纪红棉早已习惯,耐心听她说完。

  莫说只是金仙,便四位天帝,也算不透人心变化,当年为弥补得子枣上的过失,教马童氏尸鬼之术,却不想于她来说,本厌恶那马妖,做了百年望门寡,如今要晋地仙,马妖尸上得来的道意竟已成心障。

  纪红棉黯然:“是我未算计周全,害你如此。”

  马童氏吓一跳,再一字字地道:“哪关娘娘的事?是我自家不争气!”

  纪红棉叹着气:“那也早些睡,我瞧瞧阿丑去!”

  对方躬身中,先闪回杏雨院,站着走神。

  与商大娘唠嗑时,就已说定,府里这些偏院,以前周家所取的名都弃之不用,眼下住人的三处,阿丑这改叫杏雨院,商城主那称柿霜院,商大娘的主屋种着两株仙桃,则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得名桃蹊院。

  城主府里,五更刚过,商大娘已起身,便得金仙劝过,笼里的鸡和地里几垄小菜,还是不愿假手他人,喂过鸡,看了菜地,又到处走走看看。

  再之后,桃蹊院眉儿也起床,不过梳头打扮又废些时,完了才出门去寻商大娘。

  杏雨院里,阿丑打更几次进出,荷叶都被吵到,天快亮亲热一遭,眼下阿丑补觉,她也还好睡。

  被商大娘锤过一顿,商城主夜宿在外,倒是心虚,天蒙蒙亮就偷溜回来,没好意思叫门房上的便宜小舅子开门,骑老狗飞过墙的。

  韩思醒了,还在床上做修行功课,城主府大门便还未开启。

  念起间,纪红棉闪到揉着腰悄往柿霜院去的商城主前:“你这也太贪了些,一夜不眠,今日可还要做事?”

  心虚着,金仙骤然现出,商三儿也被吓一跳,瞧清那身红衣,长舒口气。

  对着这位金仙,商三儿愿说几句实话:“以前西正街粥铺里,曾有个好女子,叫我和曹四恋她,可惜全家死魔劫里,尸身都化在公仓。韩窈娘长相、行事与她丁点不相干,但伸手挠人时,就叫我恍惚,又住那条街上,真就贪了些!”

  解释几句,反问:“还想问前辈,董老头的伤,您可能治?可能帮我捉七八节大虾?”

  纪红棉答他:“董策丹田破碎,非仰仗外药不可,我不擅丹术,外物又尽赠你师父,治不了他;七节虾倒不费事。但你要晓得,我将死之身,除只能报在阿丑身上的,再多赚人情做甚?陈婆婆、眉儿祖孙俩,于你都要紧,自家又不是不能钓,因果着落你身上,方好!”

  若七节虾难钓,快到百日还全没头绪,再请动金仙也不迟,商三儿道:“那请前辈送我去鸡冠山,今日求丹,明日起钓虾!”

  纪红棉掐指轻算:“今日去,遇不到主人,但能买丹。”

  没见过人、物,不相干的只能算这么多。

  “买得着就成,甄黑心那病人都少,似董老头这般重伤的更难再遇,离那般远,与他攀上交情也没多少用,凭空口白牙,又不会助我守城!”

  聘过的人仙多了,他也就明白,结不成因果,只凭功德叶,没人愿来这绿柳城,对方还是能炼丹的地仙。

  纪红棉颔首:“我也想瞧瞧那人炼的丹。现下还早,你回屋补补觉去,咱们巳时去,早些回来,南晋国送的人,晌午就该到了。”

  商三儿点着头,别过金仙,再偷潜回自家屋子。

  叫老狗满一个时辰唤他,倒床补觉。

  要出门,待再起床,仔细梳理干净,包括啄木鸟、蛐蛐儿、酒、茶、桂花,可能用到的物事都带齐备。

  骰盅系腰带上,更不会忘。

  前院寻着老娘时,虎卫府那些个侍女又在,都与眉儿、荷叶在厨房里忙。

  商三儿不在意她们,装没事般:“娘,我与纪前辈去鸡冠山求丹,说能买到,去去就回!”

  商大娘也装不知情:“纪前辈说过了,晓得的,等你们回来用午饭。”

  彻夜未归,老娘没发火,心里一大块石头顿时落地,方敢指着厨房问:“又有客么?”

  商大娘应道:“那位马先生去年送的茶,还有好些未用。既说那桂花好,就请她们试制出来尝尝,请来帮忙,饭总要留她们吃,没外客。”

  说话间,纪红棉也漫步行到:“走罢!”

  这回不带阿丑,金仙拽上商三儿,转瞬间,已过万里之遥。

  那鸡冠山,深藏于茫茫山林中,独自成峰,山势峻峭。

  离这最近的蒙诏城,也有近千里远。

  草庐炼丹者连山神都没做,只隐居于山腰上,避世炼丹。

  被金仙一拽,眼前大黑,再复明,便已在几间草庐面前,篱笆院中一个挽双髻的道童,十一二岁模样,趴木桌上逗两只独角仙打架。

  到了这,纪红棉抱手远立,由商三儿自家行事。

  四下望了一会,那道童尚玩得入神,全然不觉,便出声叫:“小兄弟,我来求丹!”

  道童抬头瞟他一眼,脆生生的童音应:“山人远游访友,求不着,只成丹能卖!”

  商三儿忙道:“能买就成,带功德叶来的!”

  道童掏出个小竹篓,将两只独角仙赶进去,起身到院门前,问:“要买啥丹?”

  “治丹田破碎的,你晓得么?”

  道童轻哼两声:“弥合丹!不知可有剩,待我瞧瞧去!”

  他转身进了草堂,纪红棉袖里掐着手指,传声过来:“这小道童,竟与你一样!”

  商三儿不解中,她再道:“也是废地仙,阳神!此地主人炼丹,真是好本事,于地界而言,要称得惊才绝艳!”

  反应过来,商家娘儿俩,是靠大罗金仙赐下仙桃,一跃人仙六阶,旋即转做地仙的。而这位小道童,既是废地仙,按纪金仙之前的说法,容貌便与心境无关,那成阳神地仙前便是这副模样,十一二岁尚心智未齐、见事不明,若就能修到人仙六阶,天下其他修者全可寻个粪坑淹死了事。

  道童能十一二岁晋地仙,必也仰仗外物。四位天帝定有规矩,天界之物,不许轻传下界,能得商家娘俩这般机缘的,也是少之又少,道童若没得天界之物,多半就是靠此间主人炼的丹。

  地界的丹能与仙桃同力,连金仙都要赞本事好!

  纪红棉掐指中,已算此间主人过往。

  知晓他道号篱阳山人,是某修行都低的道观里,一名火居道士之子,自幼随父修道,但十二岁时,因看丹炉时贪玩,未守着丹炉,至错过火候,废掉一炉丹,他父亲暴躁,亲自斩断他双腿。

  过节时,便在大人们饮的酒中偷下了引梦丹,趁人都睡着,纵火烧掉道观。

  那夜不知怎的,城隍未报消息,得知晚了,待人仙们赶到,扑灭大火,只在水缸中救到残废的他。

  断了两腿的残废儿,得了观里传承,炼丹上倒颇有天份,修行突飞猛进,待晋为地仙,双腿重生出来,出城云游天下。

  后来隐居这鸡冠山,除采购药材,甚少离开,不过他炼的丹,俱称草庐丹,各有妙用,地仙中名气极大,专程来求丹的不少。

  那篱阳山人,地仙八阶修为。

  依这厮的过往,不是甚好东西,便再晋天仙,四位天帝也都不会收留,缺大道指引,只耽误在散仙上,循规蹈矩还好,若有逾矩,斩他的倒不会少。

  留下看家这道童,分明与篱阳山人少年时相似,非只容貌,一样贪耍,多半为他自家那心魔,舍大本钱炼出十二枚丹药,一月一服,方得仙桃之效,叫这童子做废地仙,日夜与他相伴。道童常有误他炼废丹之时,篱阳山人也只和颜悦色讲道理,从未责骂过一句,宠溺了两百多年。

  除当年纵火一事,那篱阳山人未再作过恶,当时他年幼,弑父屠门的过错,也有委屈处,且与纪红棉不相干,便丢开不管,只对他炼成的丹生兴趣。

  稍待一会,道童出来:“你有运道,弥合丹恰剩一枚,要买么?”

  商城主问他:“要价几何?”

  道童答:“一百八十叶拿走!”

  仙家买卖,不二价。

  搜搜家底儿,商三儿还拿得出来。

  这边给付了功德叶,道童便拿出个蛐蛐盆大小的木匣,递过来。

  小木匣上,写着“草庐”二字。

  打开,就装着粒弥合丹,炼得圆满无暇,药力充沛,便旁边的金仙见着,也要赞一声:“好丹!”

  赞一声后,纪红棉问:“草堂里的小清净丹,要价几何?”

  道童跳起来:“哎哟!害人的丹会起因果,我小童一个,可不敢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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