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逍遥路


  吕东山说的事,商三儿拿不定主意,老娘叫他聚人议事,但这关头,聚起来各说各有理,想也难争出高低,还是免了,  只自家各处溜达,寻人问话。

  西正街赵家饭馆,胖婶儿说:“邪魔给的饵,哪里好咬?嫌过安逸了?”

  商三儿问她:“要再过些年,你家赵虎儿能做个城主,你还这般说?”

  “有那命?”

  旋即瞪大眼:“哎哟!那可得多想想!”

  泼皮撇嘴,  转身行出门,她竟又追在后:“你说得可真?可莫忘了赵老头,就亏待我家虎儿!”

  成衣店走出陈婆婆,  一脸不屑:“没见识的,见着肉骨头,都忘了几斤几两?”

  “你家斤两足,可惜尽是丫头!但凡有那命,生个带把的,也不惦记城主位?”

  张果果又与她挣起嘴,商三儿不管,想想,走去城门旁车马行。

  里间三位将死老叟,修为不高,但带人从佛国逃进千丘荒地,再主持四门村多年,都算有见识。

  商城主提起话头,  方老头道:“于人仙而言,要想走得远,离不开财货,  但若就被富贵迷了眼,  也难走更远!”

  各方势力背后的老祖,确实少有成大地仙的,方老头的话有些道理,只是何去何从,没个准话。

  随即,夏老头道:“天下事没个定,祸福相依,城主要怎拿主意,原无须问我几个老朽,自权衡轻重即可!”

  告辞出来,走进香烛店,见那童氏,白发、皱纹未退完,要恢复青春还需时日,但已换上艳丽些的罗裙。

  已一门心思做弟媳妇,与阿丑同进退,他这大伯便无须问话。

  隔壁甄药神,见识还不如自己,  懒得问。

  其余西正街门铺,商家的、王家的、韩家的,  都不进。

  到十字口,与窈娘打声招呼,就拐进奇珍阁。

  唐诺出柜行礼:“城主,家里旋风绞已做好,不日就送来!”

  这般长时间,也该做好了,后续还有些磨骨等制乐器呢,商三儿点头,问:“昨日邪魔激我,你这经营人家,觉得如何?”

  唐诺想想,答他:“以小的见识,原不堪城主下问,只仿鄙号行商,势不如意时,不聚一处,分之力更弱!邪魔不安好心,城主遣人治各城,恐更易受算计!”

  商三儿摇头:“那倒不必头疼,天仙既未曾来阻,晓得邪魔踪迹,自有他们挡,一郡之地,与咱城内有啥两样?咱们只做本份事,天仙挡不住,拿来说嘴就是!”

  唐诺暗咋舌,又苦笑:“那小的再无二话!”

  商三儿别过他,出门上东正街。

  百里大胖舍不得青牛观道统,想救吕家,心思也是明的,酒楼不用去,改溜达进茶叶店隔壁的字画店。

  马吉到客即府厮混,剩小儿子看店,商三儿不嫌他修为低,也问一番。

  马吉小儿子答:“似我这般低阶,要想修为增进快,还是财货丰足最佳,也好早些给城主使唤,可惜早年贪玩,我爹又不争气,把家底儿全败光,如今时时觉窘迫,悔之不及!”

  商泼皮失笑:“成!回头与你爹说去!”

  马吉小儿子也笑:“城主不是嘴碎的,今日不耻下问,我才吐露几句,真害我被锤,往后再不与你说实话!”

  商三儿笑着出来,想想,不再往东走,改回北通街,进衙兵府。

  此地来得极少,此时里间没人,但走走看看,雷雨、田余这些位勤快人,已打理得井井有条。

  里外看一遍,全都干净,春日里,里外绿意盎然,商三儿才叫:“城隍爷,除留一个看西门,其余衙兵都叫回来!”

  衙兵多半在客即府帮忙,商三儿不想去,才招人回来。

  雷雨、田余、屠家兄弟这些位,走街串巷,与低阶人仙打交道最多,待齐聚衙兵府,城主问计,七嘴八舌说的,与马吉小儿子所言之意差不多。

  绿柳城人仙看重九阶,低阶都想多个指望。

  要想似吕家那般,多得高阶人仙用,也唯占的城多,才会快。

  与他们相处,商三儿自在好些,但午饭前,十字口石牛上金铃响起,城隍通报,又有地仙来访。

  迎宾归王乾管,商三儿只到茶叶店,叫王姨娘沏茶等着。

  白山派地仙饮过地仙醉,回去后一番猛夸,又恨绿柳只卖三斤,出价再高也买不到多的,甚为惋惜,这次来的,就是他家邻居,听传话后忍不住心痒的青龙府地仙。

  求酒三斤外,这位地仙还多预定一桌济水鲤,下个月邀人来吃。

  要紧关头,倒做成买卖。

  买到酒,这位青龙府地仙也求在绿柳借地儿醉,一样收功德叶保他平安。

  这事打了岔,待应付完,请自去礼宾司安歇,商三儿随口问王乾:“昨日吕东山的话,还有邪魔之意,老王你怎看?”

  泼皮城主以前还叫“王前辈”、“王先生”,最近屠老二、曹四等,因王乾中年人容貌,赌钱时性子也好,放开了耍,全改称“老王”,泼皮便也随着。

  哑巴和尚与四门村民赌铜钱,心境大有改善,王乾与赌友们打得火热,受益反不大,只稍磨些性子而已,把喝干的茶杯递回给王姨娘,随口答:“我治府、治家都有缺失,如今想来,误人不浅,已没那心气,只后人好些不死心,身为老祖,又不好不为他们请言两句!”

  如今绿柳城内,商氏族人不多,再得城主关照,分蜜饯店卖果脯的利,私囊已渐丰足,尚还好,老王家经营履鞋店、布店、粮油店,却都是一张功德叶瞧不见的地儿,以前过惯富贵日子,这由奢入俭,为吕东山的话心动全不奇怪。

  商三儿点头中,王乾站起身:“但任怎想,让邪魔出声来激,总非好事,城主自家拿主意罢,当心受惑中计!灵芝莫倒水啦,龙山茶再好,连冲七泡,也没味儿了,走咧!”

  王姨娘忙行礼:“恭送老祖!”

  商三儿叫:“莫急,柜上取五两茶,给老王带回家去!”

  地龙山两位山神那,得子枣还差些功夫,龙山茶新株倒已成活十余株,虽然茶树龄小,产茶还有限,但商家这,分得也比往年多些,今日才做得起这人情。

  茶是真好,王乾这讲究物奢的甚爱,听说额外送,满意点头:“王家最标致的丫头,总算没白伺候城主!”

  被老祖夸标致,王姨娘也微羞涩,不拿小秤,只取竹筒装茶叶,填满递过去,王乾随手掂量,已快有半斤,不是城主说的五两,果然占人的有便宜,揣进怀里,丢下句:“走啦!”

  王乾离开,商三儿叫王姨娘:“你自回府用饭,莫等爷!”

  姬远不在绿柳下葬,客即府就只是停棺,不治席,城里帮忙的各回家用饭,罗氏与三个护卫侍女,则由城主府做好吃食送过去。

  王姨娘小声应了,把贵重的龙山茶收回柜里,上了锁,才出门。

  莫说要陪七皇子妃,平日正午时,老夫人、夫人、大丫头眉儿也鲜少来茶坊,老爷不陪走,她只能一个人回府。

  晓得为那事,身份碍着了,今日为他们沏茶,都没瞟自己几眼,人走完,也没再搂搂摸摸。

  王姨娘走回府,商三儿才自家游荡着,进客即府。

  罗氏还带着怨气,他到场,免不得遭冷语冷眼,终是无趣,应付一会,改进殷蛟家小院。

  里间正用午饭,泼皮不客气:“殷大哥,添副碗筷,你家混顿吃食!”

  渔货铺那边已建得差不离,倒不是要择黄道吉日搬迁,而是已请耳报神传信回济水,等殷蛟他爹送渔货来,比济水鲤略逊些的灵物水产撑起门面,他爹也在,方好热闹。

  打进了绿柳,与泼皮城主只赌钱时在一起耍,平日少有亲近,见他登门,殷蛟也欢喜,他媳妇亲自取杯箸来,倒酒。

  有客上门,妾室们只能回避,改到偏室去吃。

  殷蛟媳妇怀的孩儿,比向氏晚一个来月,肚皮也已高挺。

  入坐,饮下杯琼花露,商三儿问:“殷大爷得着信,几时会启程?”

  殷蛟带些疑惑:“过完年才回去的,怎也要一两月才会动身,城主有事?”

  济水离得远,河神不能真弃之不管,两三月来绿柳一回,已要算勤了。

  商三儿叹口气:“要来得及,两位山神哥哥与殷大爷那,都想讨问个主意!”

  南晋已占下三伏,定在向龙鳞进军,吕氏已没几天日子,哪等得一两个月后问计?

  殷蛟举杯,邀他共饮尽,再咧嘴笑:“承城主叫声大哥,要不嫌喋聒,我絮叨几句?”

  这位,泼皮只记救回来后,十字口一脚踩碎花狗儿命物,帮自己出气消因果,此后只因是河神公子,礼敬有加,亲近却不多,听他这般说,放下酒杯抱拳:“请哥哥赐教!”

  殷蛟想一下,方道:“世间修者,道心是以逍遥为最上乘,但修行路上,务必精益求精、百折不回,志气也不能缺分毫!邪魔传话激你入局,外间定设下罗网,但伏击你的恨,算计你师父的仇,赵同枉死的怨,岂能轻弃?”

  若非实在惹不起,市井泼皮更讲究睚眦必报,仇不隔夜,遭邪魔算计,商三儿本就有气!

  “不入他罗网,哪晓他跟脚?”

  殷蛟又道:“这地界,天仙亲传、旁支不少,但得大罗时时盯着,刹那便能来救的,我唯只听闻城主一家!已占着天大便宜,还不敢与邪魔斗,弱的不只一人志气!不设法寻出邪魔,打杀了事,只躲城里,就能得清净?”

  九天外受业风的师父,敢下界的青牛,心魔侵扰已毁半数金身的挖耳罗汉,还有那互不待见的宝印,等自己拿红子炸出赌注的天官,应都望自己迎难而上,只是谁也不曾说透!

  天仙坑人,须被坑的心甘情愿,不会勉强!

  便他自己,若不是早已心动,今日何必再寻那么多人问?

  宝印说:“你若有志气……”

  当着大罗的面,泼皮是不屑一顾,但人生在世,谁没股心气?

  老子修行是求逍遥,可那些个邪魔,挡着逍遥的路啦!

  不铲平了,家里老娘、媳妇、孩儿、姬妾美婢,几时得享清净?

  无外乎怕拖着别人一起送死,再求个稳、求个不亏心!

  商三儿发呆中,殷蛟不打扰,还给媳妇使个眼神,让她别出声打扰。

  呆滞一会,伸手出去,碰到桌上空酒杯,惊醒回来,又抱拳:“谢哥哥教我!”

  殷蛟提起壶,为他斟满酒,再轻摇头:“我于王道霸业无半点心,但以前未吃过亏的公子哥儿,无缘无故被贼捉去,遭诸般折磨,以为必死无疑,再见不着家人,不想得大罗施救,逃出性命,还打杀仇人,借得子枣留后,已足称快!只须一辈子躲你家,往后卖鱼渡日,又有不甘,恨还有,心不甘,岂还不惦记?劝你出头,也是为自己报仇!”

  惹商泼皮发笑,竖起拇指:“哥哥实诚人!”

  陪殷蛟饮上几杯,出院,见商大娘带些妇人陪罗氏,董老头等不在里间,又掉头出去。

  这回,进公学寻人。

  董老头高举酒壶,袒胸坐梅树旁石板地上,壶嘴不时放歪,漏酒下来,他便仰空张嘴,啜酒下肚。

  待泼皮走近,他放下酒壶,不屑道:“不是怕坏你心境,把老头子支远些,又来作甚?”

  商三儿挠下头,找话问:“红袖呢?”

  “有话就说,要扯没用的,滚去寻那七皇子妃!”

  “哎哟!咱这没用的废地仙,遇着天大事,不得多想仔细?记仇的老东西,小肚鸡肠,怕与针婆婆有得比!”

  董老头瞥来一眼,轻哼:“一天功夫,就想明白了?”

  “蚂蚱驮大砖,招架不住的事,想明白个屁!”

  嚷嚷一句,走过去与他并肩坐地,再套话:“老头儿咋想的,说来听听!真承下东山郡,咱咋管事?”

  当晚,自家的耳报神也从龙崖城赶回了,比吕东山只晚着一日。

  放开奉羹,整衣从书房出来,听明是石瞽叟救下吕无伤,商三儿张口结舌好一会,骂出句:“那群狗肏的,好心不得好报,死活都要把三爷拖下水!”

  “三爷便得着势,与你们还有屁相干!哪凉快哪歇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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