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老娘


  老娘上前,随手揪住商三儿耳朵:“听说老商家祖上显灵,今天又叫你钓到条虾,卖了?”

  “嘶!卖喽…娘轻嗲!”

  说话漏风,老娘这才发现不对:“嘴咋啦?牙掉了?”

  商三儿指着地上碎瓦砾:“落下来崩的!”

  老娘松开捏着的耳朵,转指向落瓦片那家房子交待:“老张家也是几十年的街坊,你爹过世时还帮衬了不少,可不许去讹他家!”

  “破相啦!娘不凑找不到儿媳妇,倒只怕我去讹张家!”

  这句话说得清晰些,但老娘完全不为所动:“愁啥?聋的寻瞎的,瘸的找傻的,攒够银子,自有能配你的!”

  “你可是我亲娘唉!”

  “老娘生了三个儿子,夭掉一对,活下来这个还不成器,男人又死得早,没被气死已该给城隍爷烧高香!命里该给你老商家做奴,才落到今天,难不成还有别的指望?二十来岁不种地也不寻活计,整日只街上厮混,好媳妇儿我还怕害了人家!只要能生养,老娘瘸的傻的都不挑,生下孙子来,闭眼后敢见你爹就成!”

  说着狠话,老娘再眼睛一瞪:“别想打岔,银子呢?”

  商三儿伸手入怀,两颗碎银上捏捏,掏出稍大些那颗,笑得露出缺了两瓣的牙:“在呢,就等着孝敬老娘!”

  不想他拿得痛快,老娘反要生疑,掂量着手里的,她问:“昧了几钱?藏哪去了?”

  商三儿开口叫屈:“天地良心……”

  只说得四个字,擀面杖迎头劈脸就到了!

  “砰砰!”

  “你哪是有良心的?藏哪去了?看老娘饶不饶你!”

  “汪汪!”

  配合老娘的话,老黄也吠起来。

  家里这条老狗年岁已经大了,离死不远,跑都跑不快,但嗅觉依然强,只要老娘生疑,又问不出下落,非叫它嗅着味儿去寻不可,除非已转移到别人身上,否则定瞒不过的,以前藏耗子洞、鸟鹊窝里都被找到过。

  老娘下手重,抱头躲闪几下,知道打完后还要搜身,已瞒不过去,商三儿才不甘地掏出剩下那颗碎银。

  老娘一手夺过,又狐疑地盯着他:“就这个?可还有藏着?”

  “天地良心!我找人仙卖的,才多出这几钱,真再没有了!”

  同样一句天地良心,不知为何,盯他几眼后,老娘这次却信,放下擀面杖,收好银子,终于说了句当娘的该说的话:“回家拿盐水漱漱,能疼得轻些!”

  嘴唇上麻乎乎的,其实已没多少感觉,倒是被老娘锤的各处更疼,只是不敢抱怨。

  跟着老娘回家,老黄走得慢,落在他娘俩后面。

  厨房灶下,有冒着黑烟的柴禾,锅里也有冒热气的水,不知哪个没天良的腿脚这般快,回来与老娘说了消息,她就不再做饭,急冲冲撤了柴禾来寻。

  商三儿寻盐漱口,老黄在狗窝前趴了,老娘则回厨房做饭。

  “娘!今天我钓到虾,又卖得好,添些荤吧?”

  闻味知菜,漱完口的儿子出声央求,刚被烟熏着的老娘没好气地回他:“今早哪晓得你能钓到虾?没买肉回来,明儿再开荤,今天给你煮两个鸡蛋!”

  “开块腊肉……”

  “说你只会败家还不认,就知道糟践!开甚腊肉?不晓得冬腊月肉贵么?”

  家里的腊肉,请客、逢节、祭神之日,没买到肉时才开。盐价不便宜,偏生冬腊两月天凉能腌肉时,肉价也最贵,老娘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当然不会惯着他,偶尔打一次牙祭,都只是现买的鲜肉,还只会挑肥膘多价低的猪肉买。

  当然,平日油水不足,肥膘肉和猪下水商三儿都爱吃,绝不会嫌肥捡瘦,更特别钟爱猪大肠。

  老黄在家十多年,也算从小陪着长大,现在命不久矣,曹四说了几次,想把它变成一锅肉,虽然馋肉,商三儿倒没舍得答应。

  除了不舍得,还有他老娘,对老黄比自家这儿子还好,商三儿不敢作死。

  捡根草逗弄一会,老黄没什么反应。

  等老娘烧好饭,招呼一声,商三儿跟去厨房端菜出来,蒸小米饭、腌酸黄瓜、炒竹笋、荠菜汤,另外加两个鸡蛋,就是娘俩的吃食。

  老黄已经不好进食,老娘给它熬了稀粥。

  缺两颗门牙,吃饭感觉有些怪,但不耽误他的速度,几筷子把碗里饭菜扒拉掉,开始剥鸡蛋。

  商三儿吃饭向来风卷残云,但怕被蛋黄噎着,就不敢再太快,就着汤慢慢咽。

  再过一会,将手中物放老娘碗里,他伸着懒腰起身:“吃撑啦!娘,我去街上消消食!”

  溜达着出门,过了拐角老娘看不见,再加快步伐,小跑着走了。

  瞧着自己碗里已剥好的鸡蛋,他娘叹气:“孝心也有些,但怎就一天到晚不着调呢?可愁死老娘!”

  比起掉的门牙,今日发了财,但全被老娘搜刮走,商三儿更不得劲。

  曹家是大家族,全住在西正街北边,他不想再走那么远去寻曹四,就先到约好的孟魁首家粥铺等。

  商三曹四是对他媳妇不怀好意的两只癞皮狗,孟魁首自然不会有啥好感官,可惜本分了一辈子,耍不来愣,只要不真对媳妇动手动脚,便两个癞皮狗上门赊粥喝,十天半月结不上账,他也不会吭声。

  反倒他家娘子,商三儿他们寻不到营生时,叫碗稀粥从早坐到晚不肯走,她就敢冷脸端水来泼!

  平时端厨房里的滚水,十冬腊月则端冷水。

  孟娘子说得明白,两只癞皮狗敢炸毛,她就去叫商三儿老娘来评理,再去曹大老爷府门前撒泼哭闹,瞧谁能落下个好!

  皮毛小事惊动不了官衙,商三曹四也是常过堂的老油条,但被孟娘子拿捏到要害,两个癞皮狗还真不敢再惹她,言语调戏人家又不回应,渐渐的都少了,只用眼睛吃豆腐。

  听说孟魁首出世的时候,他爹正和别人划拳,一高兴就取了这个名字,在商三曹四眼中,这厮老实本分,长得又不出众,除了会熬粥,屁本事没有,但人家攒钱娶的媳妇,真真叫两个自命不凡的癞皮狗瞧红了眼!

  实在是个太让人稀罕的好女子!

  绿柳城里,第一等好女子自是在城主府和客卿府,第二等好女子在虎卫府和曹大老爷府上,孟家娘子或许只能排到第三等去,但姿色身段也足够两个癞皮狗馋一辈子的。

  第三等的女子,多半被虎卫们娶去了,百姓中已极少见!

  柳絮院历届头牌或许生得更好些,但比良家就缺股味儿,近些看窑姐还得花销银子。

  最近城里人仙多,听说头牌都被叫去伺候了。

  那些窑姐儿,多半不是本城人,按此推之,本城的女子要做窑姐,也去了别的城,导致好女子更少,商三曹四才娶不上好媳妇。

  刚吃过饭,商三儿到了粥铺,也不点粥,寻个空位自坐下,死盯忙出忙进的孟娘子看,就是消磨时间的最佳方式。

  十字路口那茶坊,不管喝不喝茶,坐下就得付一文钱,不如这儿好。

  茶坊是曹大老爷的营生,两个泼皮不敢在那充大爷。

  早已免疫的孟家两口儿对他视若未见,店里喝粥的常客倒好歹颔首示意,街里街坊,有这常点头的交情,泼皮们才不会主动找麻烦。

  直到曹四寻摸来,拍他肩膀:“发财也不喝碗肉粥,四文钱都不舍得么?”

  不想在孟娘子面前丢脸,商三儿扯着他离开粥铺,才沮丧着交代:“莫想哩,全叫老娘刮去了!”

  “门牙咋少了两颗?你娘打的?”

  顾不得笑他破相,银子才要紧,曹四不肯信商三儿的话,随口问一句牙,就改道:“你这奸猾的,老娘哪刮得干净?尽只诓哥哥!”

  指天发誓曹四全不信,一门心思要打秋风,弄到急眼了,又“王八羔子、狗日的”地乱骂起来,被逼无奈,商三儿搂着他肩:“不信随我去问老娘,可是二两银子全搜去了!”

  “你卖了二两银子?”

  听到虾价,曹四更是妒恨交加,随着拐进巷子,真往商三儿家方向走,才渐有些信。

  商三儿最怕他娘的擀面杖,那是从小打到大,怕到骨子里的,等闲不敢在他娘面前不老实。

  不过当面对质之前,曹四的疑心也不能尽除,商三儿心眼不比他曹四少半分。

  巷中行走着,忽听正街上、巷旁宅子里都喧闹起来。

  有人惊呼“打起来了”!

  商三曹四转头对视,眼中都是难以置信和隐隐的兴奋!

  城里百姓等着看好戏,都在猜几时打起来,还有不少打赌的,人仙们这就…开干了?

  人仙大战!

  那些偶尔到绿柳城的戏班,哪一场戏能比得这个精彩?

  旁边住家户有人在叫搬楼梯,是要上房顶去看大戏!

  巷子两边都是住家户,遮住了视线,商三曹四心急,不能舍近求远,急一起闯进这家院子,帮着叫:“快搬梯来!上房才好看!”

  等人家长梯架上,两个泼皮比主人家手脚更快,三五下就爬上屋顶,踩着瓦沿攀到房梁上,蹲坐好看大戏。

  非止他们,四周民房房顶、树上都在陆续上人,满城七千余户、三万多人,看戏的不要太少!

  城北城主府上,果然有剑气纵横,有大锤威武,有绣花针穿梭,有人高飞,有人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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