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恋画
且说石弢和朱俭回到客厅,安抚了有些担忧的朱俭,随后问道:“我瞧令郎书桌前挂着一幅画,不知此画从何而来?”
朱俭心中不解,但依旧回想了一下说道:“这画是我一年多前在夜市上淘来的,倒不是什么名人真迹,纸张年份也不久远,只是看它画工精致,画中人更是栩栩如生,当时小儿看到此画后也是爱不释手,便向我讨了去。”
朱俭话刚说完,一想这个时间点,看了看悠悠品茶的石弢,于是惊呼道:“小先生,莫非问题出在那画上?”
石弢笑道:“正是!方才我进您家仔细观察了下布局,您家这宅子,坐北朝南,阳气旺盛得紧,并不招鬼。虽然令郎房中常年门窗紧闭,阴气却盛的不寻常,因此我断定,这阴气必是邪物所散出来。”
“方才我趁你父子二人争吵之时,仔细打量令郎房中的物什,这画卷的阴气最为浓郁,必是此画作怪!”
朱俭急忙问道:“既如此,我们该如何是好?”
石弢说道:“此獠即是夜里来,黎明走,想来其道行浅薄,受不得阳光。若想毁去此画,只需正午时分,阳气最旺之时,以火焚之,逼其现身,烈日之下,定叫它魂飞魄散。”
朱俭大喜说道:“多谢小先生指点!”说罢便要起身,直奔儿子房中。
石弢见状一把拉住他说道:“且慢!阿叔莫急,毁去此画容易,可以令郎目前的状况,岂能容我们得手?”
朱俭愤愤然说道:“这可由不得他,他既不信那女子是邪祟,今日正好叫他亲眼见证!”
石弢却在一旁摇头说道:“令郎不是不信,恐怕是被此獠控制了心神,你此去正是釜底抽薪,它焉能让你得逞,定会控制令郎以死相逼!”
朱俭回想儿子种种表现,觉得石弢此言有理,于是问道:“那,小先生可有对策?”
石弢说道:“这样吧,我先佯装离去,您且先去安抚令郎,入夜后,我再悄悄潜入贵府,待它现身,我自有手段送它去阴间往生。”
朱俭想了想又问道:“若我那孽子从中阻拦呢?”
石弢笑道:“我又不是叫它魂飞魄散,只送它入轮回,他日若二人真有姻缘,带她转世成人,二人再续前缘岂不美哉?再者说,我若与它争斗,它又哪敢分神去迷惑令郎心神,放心吧,这不是什么厉害角色,比昨日那水鬼差的远着哩!”
朱俭心说,您这话说的轻巧,若等她转世成人再长大,那这二人得差多少辈分,不过这说辞,想来能说服儿子,于是点头称是。
二人商谈一番,石弢离开了朱府。急匆匆找到了朱俭指点的那个有送信递书营生的商行。
一询问价格,寄信一封五两白银,石弢虽然财迷,但耐不住想给父母报平安的心,咬牙切齿的交钱,随后一展笔墨给父母写下一封信。
信的内容大抵是说,自己已经平安路过了青丘,找到了去中州的路,一切都好;并讲述了自己在途中,如何认识的三娘,又如何在青丘山上学会了人仙法,以及学会了青丘一脉的道法玄功,如今已有了自保的手段,必能平安到达中州,请二老不要担心。此外,还把一路上所见的奇珍异兽简述了一遍,感叹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同时,也叮嘱二老不必回信,自己次日就要离去,等在中州安顿后,再告诉二老地址。
寄完信后,石弢在城中闲逛一会儿,又回到客栈休息,静待深夜。
且说朱俭待石弢离去后,回到儿子朱昀房中安抚一番,只说是石弢受不得气,如今已离去,朱昀听闻后冷笑连连,也不理父亲,自顾看书。
朱俭见状,心中已有算计,故也不恼,自行退去,找妻子讲述一番,夫妇二人只当与平常一样。直至深夜到来,夫妇二人才悄悄来到府门口等待石弢。
不过多时,石弢便来到了朱府,见朱俭夫妇已在门外等候,连忙抱拳低声说道:“有劳阿叔久候了!”
朱俭见石弢到来,眉开眼笑说道:“不久,不久,小先生果然是诚信君子。”随后一指身旁的妻子介绍道:“这是拙荆,这位就是我与你说起的小先生。”
石弢赶忙见礼,朱俭的妻子也还礼,然后喜忧半掺的说道:“有劳小先生施展手段救救我儿。”
石弢点头说道:“好说好说!”
三人一打照面,便悄悄来到朱昀房外潜藏,须臾之际,石弢只觉得房中阴气大盛,便听到朱昀在房中开始自言自语。
石弢立刻领着二人推门而入,只见房中朱昀一人坐在床边,怒喝道:“你们要干嘛?”又指着石弢骂道:“又是你!这里不欢迎你,给我滚!”
说话间,他顺手抄起床榻边的烛火向石弢砸去。
石弢抬手接住烛火,冷笑道:“孽障安敢作祟,还不现行!”说罢,手中掐诀,一指朱昀身边空位,大喝一声“疾!”
只见床上青烟一冒,显露出一个红衣女子的身形,那女子五官端正,一头秀发,看上去有些楚楚可怜,但论长相却非美颜动人,朱俭夫妻二人这才是头一次见到自己的这个“准儿媳”。
那女子见石弢破去自己的幻术,于是起身向朱俭夫妇行礼说道:“妾身李盈,见过公公婆婆。”
朱俭听闻大怒道:“既无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言,说甚公婆,我可没有你这个儿媳!小先生,请快快出手救人。”
说话间,李盈身后的朱昀连忙起身将她拦到身后,怒视石弢说道:“我不用你救!你给我滚!”
石弢听闻冷笑道:“好孽障,事已至此,还敢惑乱人心!”说罢,手掐剑指,口中默念斩鬼咒,身后桃木剑化为一道红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过朱昀直奔李盈肩头。
且说那李盈修为浅薄,迷惑住几个凡人尚可,面对石弢的木剑却丝毫没有招架之力,只听她一声惨叫,木剑已经刺入她的肩头,将她带倒,整个身子被钉在地面。这恐怕是石弢出道以来最轻松的一战了。
一旁的朱昀见李盈被木剑钉在地上,顿时惊慌的一手护住李盈,一手去拔木剑,眼中尽是焦急与慌乱,口不择言的对着石弢三人吼道:“她没有迷惑我,没有!你们要杀她,就连我一起杀!她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说罢,眼中已经擒着泪水。
朱俭听儿子这话急道:“孽子!你还没看出她不是人吗?休要执迷不悟,快让开!”
石弢觉得有些蹊跷,按说他的木剑已经将李盈的神魂封住,这种情况以其浅薄的道行,不可能再去控制朱昀的心神,于是石弢开口说道:“朱公子,你恐怕不知道,她与你在一起,是为了吸食你的元阳,幸好她修为尚浅,你才能活到今日,否则,你早就被她吸成人干了。”
朱昀大吼道:“那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朱俭见儿子鬼迷心窍一般,怒道:“你不要命了!你个不孝子,难道非要为父白发人送黑发人吗?你要是还有点孝心,就给老子滚过来!”
朱昀听完父亲的话,泪流满面说道:“爹,孩儿不孝,求求您,您跟这位小先生说放过小盈,放过我们吧!我答应以后再不惹您老生气,好好念书!真的真的!”说罢,痛哭流涕,对三人不住磕头。
朱俭的妻子见状,老妇人见儿子痛哭,也跟着呜咽起来说道:“儿啊!你怎地这么不明事理,世间比她美貌的女子比比皆是,咱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是娶一房漂亮的女子却不成问题,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朱昀哭道:“世间美貌女子固然多,但懂我者只她一人,我心中已无世间女子,鬼也好,妖也罢,又有何关系,弱水三千,儿只愿取此一瓢饮,求你们放我们离去,您二老就当没生过我这不孝子吧。”
朱俭听闻气的满脸通红,大喘粗气,老妇人泣不成声。
石弢见状,连番安抚二人,对朱昀说道:“人鬼殊途,你和她在一起,只会折损你的阳寿,早晚有一天你会死于她手!我们是在救你,你莫再说这些糊涂话来气你爹娘,我答应你不杀她,送她去阴间往生,若有缘来世你们还能做夫妻!”
朱昀听完面露疯癫之色,边哭边笑说道:“你懂什么是爱吗!也对,你一个方外之人,你懂什么?
来世?哈哈哈,来世她还是她?我还是我吗?
人不是畜类!他需要有人懂,最怕孤独,你懂什么是孤独吗?世间没有人理解你的孤独。折损阳寿?阳寿难道不是这个世界最廉价的东西?要活得孤独,阳寿何用,那不是长寿,是长受罪啊!”
石弢听闻觉得有些无语,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说道:“她未必懂你!和你在一起,无论如何博你欢心,只为了吸食你的元阳罢了,这恐怕都是你一厢情愿!”
朱昀也不哭笑,只痴愣愣的说道:“那又如何?我一次科举不中,深爱的女子便离我而去;这些年父母牵线搭桥的女子,有的听我作诗词文章,她们会说,让我说人话;有的听我讲自己的治世想法,心不在焉满脸敷衍;更有甚者,笑我屡考不中,只会夸夸其谈。”
“只有她,愿意听我说话,愿意读我的诗词,甚至愿意陪我一起念书,让我重燃科考之心!是为了我的元阳又如何?世间那些能和你在一起的女子,不也一样吗?有人为财,有人为貌,有人为权贵,有人为踏实安稳,她要的只是元阳,何其单纯?”
石弢听着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这人疯疯癫癫!简直不可理喻!”
说罢,他不再理会狂笑的朱昀,而是转头对女鬼李盈说道:“我给你两条路,你若心中有他,就应该知道人鬼殊途,你和他在一起只会害他,跟我离去,我度你阴间往生;你若心中无他,只是拿他修行,那就是为祸世间,今日便要你魂飞魄散!”
朱昀一旁喊道:“要杀她,就先杀我!”
石弢不予理会,瞪着李盈说道:“选吧!”
李盈沉吟片刻,对石弢说道:“我跟先生走,望先生度我去阴间往生。”随后又转身对朱昀柔声说道:“相公,蒙你错爱,和你在一起,不过是为了修行,往日种种不过是我的伪装,我和其他女子一样并不懂你,对不住你的深情,望君安好。”
说罢,化为一道青烟钻入了画卷里,画卷也从墙上悬空而起,飞入石弢手中。朱昀听完李盈的抉择,嘶吼着:“不是的!不是真的!你骗我!”,扑向石弢要抢夺画卷,却被父母死死拉住,他拼命挣扎,但是原本虚弱的书生,哪里还能挣脱父母,他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响彻深夜。
石弢见状即是无奈,也觉得心酸,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收了画卷转身走向客厅。三娘说的没错,昨夜一场大醉他好像明白了一些,世间岂有两全法。石弢也确实不能理解这份书生意气,明知是死,还要像飞蛾一样扑向火中,自己救他一命,仿佛还和他不共戴天,这是哪门子道理?
不知那朱昀挣扎哀嚎了多久,声音才渐渐消失,想来是他体弱,恐怕此时已经没有力气再哀嚎。这时满头大汗的夫妻二人才来到客厅,对着石弢是千恩万谢,之后又拿出百两大银作为酬谢。
石弢这次没有借助三娘的法力,故此三娘对此事尚不明了,待石弢三娘说明后,只收取五十两作为报酬,便于夫妻二人辞行,二人原本想留石弢住宿,又恐再引儿子伤感,因此只得让石弢离去。
只因女鬼未被度化,尚留人间,故此番功德未显。
回客栈后,石弢和三娘抱怨说道:“三娘,你说我今天遇这事儿,它糟不糟心,明明是行善积德,最后搞得我就跟故事里那些个无良道人似的?”
三娘调笑道:“嘻嘻,你本就是个无良的贪财道人,石头疙瘩一个,岂知情为何物?”
石弢听闻哈哈一笑说道:“贪财就贪财吧,南禺一行赚了二百五十两白银,若都照这样,不出三年,我就能攒齐五千两赤金。”
三娘问道:“攒这么多钱干嘛?”
“嘿嘿,不告诉你,我享受没人懂的孤独!”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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