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
韩信的心跳、血流、脉搏都停止了。
那人离他太近太近,近得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呼吸时的热气。
大脑根本无法在这一瞬间做出判断,一切尽数由本能驱使。
本能如同率领千军万马的统帅,在理性思维下达明确的命令之前,它先发制人,已经命令全身上下的神经、肌肉和力量作出了一个统一性的行为反应:
逃!
双腿的肌肉紧绷收缩,而后如同弹簧般释放弹射,腰腿合成一气。
只是一瞬,韩信的身体立即从那草丛里高高飞起,一跃便到了六七丈外。
落地时一个趔趄。
本能只负责了这一跳,之后就形如甩手掌柜,事不关己了。
好在韩信反应不慢,及时回过神来,借着这前摔的惯性,继续往前又是一跃。
再度落地,他立即全力施展轻功身法,极速前行。这会儿也终于有了一丝思考的理性了。
方才那声音分明就是黑衣男子的,先前对方的现身、说话和离去,完全就是一套引蛇出洞的流程。怪只怪他还太年轻,见识阅历不够丰富,未能看穿对方的策略。而且,对方可以根据呼吸声来找到自己,实力绝对不俗。
“你去哪儿啊?不如,一起如何?”
鬼魅阴森的音调,犹如除夕夜的第一声爆竹,带着震耳欲聋的声响,和几乎谁也来不及看见的绚烂火花,将昏昏欲睡的敲钟人瞬间惊醒。
但与那种喜悦的心情截然不同,韩信只感觉到一种刺骨的寒意,从脊背末端游走到了后脑勺,让人感觉这是无法挣脱的鬼爪,最终必然会将你的灵魂抽拽出来,拖着你坠入地狱的业火深渊。
不含丝毫犹豫,韩信拔剑出鞘。带着“叮嘤~”脆响与冷兵反射的微弱寒光,青锋长剑自其手中甩斩成环,随着身体的扭转,而在周身绕了一圈。
借着转身之际,他特地在身后望了望,却未看见任何身影,缠在背后的森冷寒意也没有减退半分。
一刹那,韩信便醒悟了,脊背上的寒意更甚,几欲穿透骨髓。这可真是个高手啊!
他剑锋一转,竟是垂下转刺自己的腹部。动作干脆利落,神情冷静严峻,剑尖迅速穿过那腰际直通后背,紧裹的深紫色衣衫在这剑尖之前根本毫无抵抗力。轻易洞穿薄薄的布料,剑锋剑刃跟随剑尖没入了那紫衫深处,而后从后背的紫衫再破穿杀出。
整个过程飞快,韩信穿刺的是自己腰部边缘的衣衫,控制极其精妙得当,竟是未有伤到自己半分。
长剑剑锋到了身后,他持剑之手向外掠去,那剑锋顿时闪现到了脊背正中,其后将剑身一推,腰际的衣衫顿时被整齐切割开了一个豁口,剑尖更是向着韩信后背一尺之外刺杀过去。
缠绕在脊背之上,如同跗骨之蛆的寒冷之意,顿如潮水倾泻一般迅速退去,尽管他前胸后背都还是被汗水浸透带来的冰凉,但那种令人毛骨悚的感觉已经没有了。
韩信随剑刺而转身,待得立定,他左手握着剑鞘别在腰后,右手则是持剑平指,锁定着那道笼罩在黑袍之内的身影。
“少侠好身手。”
黑袍男子悄无声息的落地,兀自在那鼓掌,发出“啪~啪~啪~”清脆明亮的声音来。
“力境一流?”
韩信冷冷问道,目光从乌黑发亮的棕色瞳仁中射出,被汗水浸透的长发挂贴在额前,看起来稍显狼狈。
男子呵呵一笑,不作答复。
“骨龄十四年二月,敢问一句,可是童身?”
此人还会摸骨?韩信心底愈发沉重,习武六年,他离力境二流都还有差距。可从对方的轻功、摸骨以及杀死那黑衣壮汉的手段来看,十有八九乃是力境一流。他,不是对手。
仲夏夜的水田里,蛙鸣声可以传得很远很远,那声音乘风而行,飘荡着,飘荡着,便去了更加遥远的地方。
月,从笠尖那畔归来了,一缕柔光瞬间彻照整个高谷地,透过这美丽的光芒,可以看清不远处水流反射的粼粼光波。几只萤火虫扑闪着翩舞沉浮,落在了一片能够反射月光的明亮事物上…
咻!剑动了,停留在上的点点绿芒顿时被甩飞出去。被月光照耀得明亮的长剑,在韩信手中变作了七八道剑影,岐山入门剑法起手式,用来试探对手深浅乃是绝佳选择。
剑刃分光斩影驰骋前行,片刻时间已是降临黑袍胸前。男子袖袍轻抖,那左臂扬起,紧接着韩信便见到了可怕的一幕,他的剑竟被这绸布所裁的袖袍给弹开了。他退后了数步,目光死死盯住那袖袍,上面居然没有半分被自己长剑刮破的痕迹。
“这个年纪有这等剑法,若非时机不妥。我都想收你为徒了。”
“可惜……罢了,是否为童身,便让人来替你验吧。”
话音落下,黑袍男子翻手一弹指。月光下,韩信看到了一抹银光从黑袍手中飞出,那银光速度实在太快,他根本无力躲避,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刺入自己体内。
银光入体,他只觉胸前传来一道微微的痛楚,之后很快便站不稳了。
是飞针!针上有毒?!他视野里的世界逐渐变得模糊,天旋地转,斗转星移,他的身躯就像是在狂风中无法凝立的野草,只能随波逐流,胡乱摆动。
他想逃,拼命用剑和剑鞘支撑在地上,可世界的旋转和翻滚并未因此而有所减少。很快他就感觉到了自己身体一阵颤抖,那是身躯倒在地面上撞击产生的,他不感觉痛。接着,他的意识还是输了,输给了那在体内爆发肆虐的毒。
迷迷糊糊中,韩信做梦了。这是他在这个世界做的第一个梦。梦里有她、有爸妈、有不曾见过的爷爷奶奶,也有曾经一起拼饭的死党……他们都在离他远去,越来越远。他想去追,但越追越远,最后他们都不见了,这空荡荡的世界上,只剩下他一道孤零零的身影独自徘徊,刺眼的阳光把他的影子拉的窄长纤细。
他觉得自己的脸颊和眼睛很热,脑袋左右转了转,始终逃离不开这阳光的侵犯,于是,他选择了睁开眼。
入眼是比在梦中更加刺眼的阳光,这些光是从已经见不到糊窗纸的,被蜘蛛网密布的,破旧窗户的方格子里透进来的。
他想站起来躲避那光照,但一挣扎便发现:他的双手被反绑在了身后,身上被暗黄的粗麻绳环绕绑了三圈。这绳子绕过自己的身体之后,一直延伸到窗外去。方才他挣扎的动静,已经透过这绳索传了出去。铜铃震颤的清脆“叮铃”声,和阵阵同样清脆的鸟啼一起传了回来。
既然这监视用的铃铛已响,那应该很快便会来人了。
他环顾四周,这是在一间窄小的矮房里面,空气中透着一股发霉的腐朽气味。他正靠在柔软的麦秆上,金色黄的麦秆堆放在他的身后,叠的很高。
他的左前方是那个透光的陈旧木窗,岁月的痕迹已将之催发的漆黑斑驳,现在那里是几只花蜘蛛的猎场。正前方是仅容一人通行,不足两米长,早被尘埃吞噬的小过道。右侧则都是整齐高垒的干柴,这些干柴虽也有些落尘,但明显是新的。
“吱呀—”
让蛀虫啃去了半边的雕花门板,被轻轻推了开。一名套着黑袍却没有带上袍冒的青年,顶着张俊秀立体的面庞,出现在了这矮房之中。他看了韩信一眼,嘴角微微扯动带着细碎的笑,给人一种相当舒服温和的感觉。
黑色的发髻上插着根青玉簪,满头乌黑的长发被整齐的束裹其中。两缕垂到胸前的鬓发,正随其身躯摆动而摇晃,颇具几分仙风。
入了矮房,他随手从破门外取来一条小方凳,放在韩信面前的两尺处,坐了下来。漆黑的袍子随着他的蹲坐,挂落到了满是尘土的地面上。
就这般,在这间简陋破旧的矮小柴房里,韩信在炎夏的阳光里流淌着汗水,和面前这个躲在阴凉底下名为龙恨离的男人,开始了平生的第一次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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